
第34章 若事不可为,当存人失地
韩立目光如炬,细细审视着叶天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从中捕捉到了不加掩饰的真挚,燃烧的野心,以及一丝对未来难以言喻的忧虑。
这诸多情绪交织,复杂难明,却又真实得让他心头微震。
然而,沉吟片刻,韩立还是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历经世事后的温和,却也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叶长老的期许,韩某心领,亦感佩于怀。只是……恕在下,难以从命。”
“为何?”
叶天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中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急切,身子甚至微微前倾,
“可是因为这掌天瓶?若韩师兄仍有顾虑,此物……我愿即刻奉上!或者,若是韩师兄需要其他……”
他的话语急促,带着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挽留的意味,只是未及说完,便被韩立抬手,以一个沉稳的动作打断了。
“非是此物之故。”
韩立的声音平静下来,目光重新落定在叶天脸上,
“叶长老的宏图大计,确实……令人心动。但既然长老选择与韩某坦诚相待,想必对韩某的性情也有所了解。”
他顿了顿,仿佛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重申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执念
“韩某自踏入这修仙之途,所求所念,无非‘长生’二字,别无他想。况且……”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叶长老难道不觉得,以你我二人目前之力,实在太过……微薄了吗?”
“就算依仗长老的身份与智谋,能让咱们在这即将倾覆的越国乱局中,侥幸攫取些许机缘,甚至……侥幸凝结金丹。”
韩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现实感,
“可之后呢?凝结金丹之后,又当如何面对那真正的狂涛骇浪?”
“岂不知那些传承悠久的高门大派,门中结丹修士何止百千?只需倾巢而出,便足以用数量将你我彻底淹没,碾为齑粉!更遑论……按长老所言,连那些高高在上的元婴老怪,都可能自身难保,难逃此劫。你我二人之力,纵然合在一处,又能在这滔天大势面前,掀起几分浪花?”
说完这番话,韩立不再站着,而是顺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没有移开视线,目光依旧如同两道实质的利剑,灼灼地盯视着叶天,等待着他的回应,也仿佛在审视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或者说,是其近乎疯狂的不可能性。
叶天静静地听着,韩立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
他沉默了,烛火跳跃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他想起了记忆中,韩立为了结婴报仇,也是隐忍蛰伏,苦修了数百年光阴。
而自己呢?如今不过练气十层,连筑基的门槛都尚未迈过,却在这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甚至扬言要与天争命,改写定局……确实,太难以令人信服了。
他心中苦笑,若非有那逆天系统傍身,若非知晓那功法返还的恐怖潜力,若非明白掌天瓶与系统结合可能带来的颠覆性力量——一日催生万年灵药,甚至培育出传说中的仙草神根……可这一切,他无法言说。
系统评判标准苛刻,需要双向的真诚,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的本心,更骗不过那冥冥中的规则。
强行拉拢,或是虚与委蛇,都非长久之计,更可能断绝未来的可能。
这也是他为何如此不遗余力,苦口婆心劝诱韩立的原因。
韩立,不仅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其坚韧不拔的道心更是他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投资韩立,回报无可估量。
可眼下,现实冰冷。
韩立不信他,或者说,不信他此刻所能展现出的“力量”。
而他,确实没有足够的时间按部就班地修炼,去证明自己。
难道……真的只能退而求其次,遁走乱星海?带着南宫婉,带上一批宗门种子,远遁海外,建立基业,待日后羽翼丰满,再杀回天南?
这个念头一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与不甘便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不!他不能就这么放弃!
思绪电转,叶天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他猛地一咬牙,仿佛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他伸手入怀,取出一枚通体莹白的玉牌,玉牌正面,龙飞凤舞地刻着两个古朴篆字——“南宫”。
下一刻,他手腕猛地一抖,将那枚代表着特殊身份的南宫玉牌,连同那只依旧散发着淡淡绿芒、古朴盎然的掌天瓶,朝着韩立的方向用力一抛!
两件物品在空中划出一道清晰的抛物线,越过桌案,不偏不倚,稳稳地落在了刚刚坐下的韩立手中。
温润的玉质触感与瓶身微凉的奇异感觉同时传来,韩立几乎是下意识地接住,随即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写满了呆滞与不解。
“嗯?”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两样东西,脑中一片混乱,
“我……我不是已经拒绝了吗?为何……为何还要将这瓶子给我?还有这玉牌……是何用意?”
不等他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叶天已经站起身,神情肃穆,对着韩立深深一拱手,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既然韩师兄无意与叶某并肩风雨,同舟共济,那么此瓶,便赠予师兄,权当……今日相识一场的缘分。”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悲壮,
“他日,若是叶某……事不可为,不幸身死道消于此乱世之中,还望韩师兄看在今日之情,以及此瓶份上,若有机会,能为叶某……报此血海深仇!”
说完,他维持着拱手的姿势,身躯微微前倾,仿佛将所有的希望与不甘,都寄托在了这一礼,这一言之中。
“我这不算长,却也经历过些许风浪的人生告诉我,很多时候,拼尽全力,换来的未必是期望的回报,更可能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叶天的声音低沉,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信念,
“但叶某……偏不信这个邪!因为过往每一次,当我真正拼尽全力之时,命运回馈我的,从来从来只有丰厚的回报!”
韩立手握着冰凉的玉牌和温润的小瓶,只觉得这两样东西重逾千斤,烫得他几乎要脱手扔掉。
叶天那番话,尤其是最后一句带着孤注一掷、近乎狂热自信的宣言,更是让他心神剧震,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声音都有些变调
“掩月宗……生你养你了?还是说,宗内有你的至亲父母、血脉族人?”
叶天缓缓直起身,脸上的神情转为一片肃然与坦荡,他摇了摇头,声音清晰而沉稳
“没有。叶某早已是孑然一身的孤儿。只是侥幸,得了南宫长老错爱,看重几分,收为干侄儿,这才得以拜入掩月宗门下。算起来,至今尚不足一月。”
“不足一月?!”
韩立闻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失态地逼近一步,语气急促,
“那你为何要如此拼上性命?!难道你不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吗?以你的聪慧心智,随便寻个由头,脱离此地,远遁他国,譬如那更为广阔的大乾修仙界,寻一处安稳之地,潜心修行,待到日后修为大成,再图报仇雪恨之事,岂不更为稳妥?为何非要执拗于此,将自己置于这十死无生的绝境之中,白白断送大好前程与性命?!”
叶天听着韩立这番近乎规劝的急切话语,脸上却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他再次摇了摇头,目光深邃,仿佛看透了世事沧桑
“实话与韩师兄说,叶某并非不能走,也并非没有去处。莫说大乾,便是去往更远之地,叶某也有自信能混得风生水起,另起炉灶。可是……”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叶某心中,实在不愿,也不能……做那临阵脱逃的‘逃兵’。这并非折辱师兄,只是叶某个人……对这两个字,有着近乎本能的抗拒与厌恶罢了。”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而在叶天心底深处,还有一句话悄然滑过,未曾说出口:“若是……若是真的事不可为,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那也只能……被迫选择存人失地,以图将来。”
看着叶天那副心意已决、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模样,韩立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再说出来。
劝导的话语堵在喉咙口,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心志之坚,已非言语所能动摇。
沉默片刻,韩立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袍,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对着叶天,深深地行了一个道家稽首之礼。
这一礼,无关修为,无关身份,只为敬佩眼前这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哪怕他并不认同这选择。
“既然叶长老心意已决,韩某……无话可说。”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唯愿长老……道途长青,此行……多加保重。”
礼毕,韩立不再犹豫,袖袍一拂,嵌入墙角的四面阵旗无声无息地飞回他袖中,那层隔绝内外的灵力屏障也随之消散。他转身,迈步走向房门。
只是,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环之时,脚步却鬼使神差地顿住了。
他终究是没忍住,微微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房间内的叶天。
烛光摇曳下,叶天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瘫软地靠坐在主位的椅子上,
微微垂着头,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落寞与孤寂,像是在无声地感叹着知己难寻,壮志难酬。
韩立心中微动,摇了摇头,将那丝莫名的情绪压下。
他拉开房门,迈步而出。
门外,月华如水,静静倾泻。高悬于夜幕之上的明月,透过掩月宗特有的护山大阵折射,散发出迷离而绚烂的光晕,洒在下方的月亮湖上。湖面波光粼粼,氤氲的灵气如同轻纱般缭绕升腾,却也恰恰因此,使得湖面倒映的月影,朦胧不清,无法窥其全貌。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韩立望着此景,心中忽有所感,低声念诵出声,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一声轻叹,他不再停留,足尖一点,身形化作一道淡淡的青虹,驾驭着飞行法器冲天而起。
然而,他飞去的方向,并非是来时黄枫谷众人所在的临时驻地,反而是径直朝着月亮湖外围,掩月宗山门出口的方向而去。
在他紧握的手中,那枚得自叶天的“南宫”玉牌,正散发出柔和而清晰的白色光晕,如同指路的明灯,无声地引领着他穿过一层层看似复杂的阵法禁制。
沿途所遇的掩月宗巡逻弟子,见到那白光,竟都如同没有看见一般,纷纷侧身避让,目不斜视,仿佛那玉牌本身就代表着某种无需盘查的特权。
而与此同时,那间刚刚送别了韩立的房间内。
原本瘫坐在椅子上、身影落寞的叶天,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伤感与颓丧?
只见他眉眼弯弯,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甚至因为怕自己笑出声来,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计谋得逞的狡黠与难以言喻的兴奋光芒,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极其得意、又极其重要的大事,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巨大喜悦之中。
忍不住呢喃出声:“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