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内库空虚
“皇爷,奴婢知道此言会让皇爷生厌,但还是不得不谏言。”
回到乾清宫中,孙德秀微微叹息一声,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想说便说吧。”
朱翊钧手中端着精致的茶盏,用茶盖轻轻拨弄着碗中的茶叶,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刚才乾清宫外,皇爷所言太过,非人子所为,有伤圣德。”
孙德秀深吸一口气,拱手行礼,神色郑重,随着这一动作,身后的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方才在宫外经历的大起大落,让他早已冷汗淋漓,汗水浸湿了后背。
此刻一阵凉意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朱翊钧闻言,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他轻抿一口茶,缓缓说道:“朕知道了。”
他没有用我,而是用朕,意思很明显,他不想听。
孙德秀自然听出了朱翊钧的言外之意。
他心中暗自叹息,知道此时再多说也无济于事,只好闭上了嘴,默默地退到一旁,
经过这番波折,也到了用膳的时间了。
“今日以后,除了两宫太后之外,宫中嫔妃、还有朕之饭食每顿四菜一汤。”
“四菜,两荤两素。汤则为素汤,若为肉汤,则算一荤菜。”
“每日三次,不可再加餐。”
“凡有违反者,罚银申斥。”
随着一道道饭菜呈上,朱翊钧眉头微皱,最终说道。
“是,皇爷。”
孙德秀愣了愣,答应道。
随后孙德秀、孙海、客用等又开始忙活。
在这宫廷之中,皇帝的用餐绝非简单之事,饭前的饮酒环节,更是有着一套繁琐而庄重的酒礼。
孙德秀身着整齐的内侍服饰,脚步沉稳地抱着一坛酒步入殿内。
只见他双手恭敬地捧着酒坛,按照既定的仪式,缓缓地移动着脚步,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规范。
朱翊钧默默地注视着孙德秀的一举一动,这些在古代宫廷中司空见惯的礼仪,对于拥有现代人灵魂的他来说,却充满了新奇与陌生。
之后客用又拿出一古怪的瓷器,将酒水倒入其中,又将其放入已经倒入热水的瓷器中。
“这便是温酒器?”
朱翊钧若有所思,原来古代煮酒都是用热水加温的。
想到此处,他不禁在心中暗自感慨,与其说是“煮酒论英雄”,倒不如称之为“温酒论英雄”更为贴切。
皇帝的吃饭与其说是为了果腹,倒不如说是在细细品味。
因为每一顿饭菜的种类实在太多,朱翊钧除了对个别格外喜爱的菜肴会多夹上几筷子外,对于大多数菜,仅仅只是象征性地夹上一筷子,便示意侍从将其拿走。
这些饭菜倒不会浪费,自会给宫中宦官,他们并不嫌弃皇帝吃过一口。
但即使如此,饭食还是会浪费,因为食材珍贵。
若给这些太监提供食物,完全不需要每顿花费如此之多。
所以朱翊钧宁愿每顿少点,也要节省点。
根据记忆,他内库里面的银子加起来只剩下八十万两。
登基都八年了,攒钱只攒下八十万两。
听上去不可思议,但这就是事实。
皇帝的银子经不起花,攒起来更难。
按照他的记忆,就这八十万两还是原主万历用尽手段,不惜侵吞外库,这才攒下来的。
自万历以来,大明这个国家看起来,貌似正在恢复元气。
但用皇帝视角来看,皇权却在不断衰微,原本工部供应器皿有一万一千多件,如今却只有五千件。
为何?
省下来的。
在张居正的领导下,省下来的。
又如宫中所需蓝靛物料等,皆按照隆庆六年商议的数目执行,即使宫中不够用,也不可增加。
这些都还好,只是些许物料,物件供应。
少便少了,少了些许又短不了皇帝的,但是金花银却常年积欠。
这就不能忍了。
金花银,便是专给皇帝内库的银子。
是皇帝内库唯一税收。
原主万历对钱还是很执着的,即使张居正掌权,他还是用尽办法,做了不少事情。
各地积欠金花银,长年累月下来竟多达一百六十一万两银子。
这是个什么概念?
在大明,金花银一年总共也就收一百万两。
累计欠下近二百万两。
这谁受得了?
可能有人觉得天下都是皇帝的,吃喝又不短了皇帝,又何必计较。
这想法过于天真。
内库名义上是皇帝的私库,可不代表就得花在皇帝身上。
地方有灾害,需要赈灾,内库需要出吗?需要的,只要外朝说没钱,那么皇帝就得出。
某地兵马欠粮饷,内库需要出吗?需要的,因为外朝说没钱了,那么皇帝不出,谁出?
除此之外,还有文官、武将有功,需要奖赏,这些赏赐都是内库出的。
换而言之,皇帝的内库既是私产又是公账。
事实上内库补贴国库自洪武就开始了。
永乐靖难之后,朱棣表示自己也要效仿,也用内库补贴。
这算是大明祖制了。
历史上,万历三大战役,皇帝的内库就没少出钱。
萨尔浒之后,天启年间,短短几年,天启皇帝便动用内库银两达千万。
可以说是砸锅卖铁、变卖家产的资助明军抗金。
但让皇帝受伤的是,辽东战场一直在僵持。
因而内库攒不下钱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不仅关乎到皇帝的权力。
还关系到大明这个国家的运转。
至于催缴积欠,呵呵,金花银的收取地在直隶地区以及南直隶地区,全是经济发达地带。
到处都是豪强士绅,这些人是会抗税的,甚至还懂得利用舆论。
抗税是我明一大传统。
皇帝也不好为了要钱就把老百姓怎么样。
于是万历便挪用外朝银两给自己,负债转移,让外朝去催收欠税。
除此之外,原主万历还屡次用内库缺乏的理由找光禄寺、太仓库要钱。
动辄十万两。
各种手段,再添上身为皇帝的脸面,这才攒下八十万两。
“真是不容易啊。”
“看来张居正的变法并没有让大明的财政有多么充裕的变化。”
乾清宫内的烛火明明暗暗,朱翊钧思绪如麻,目光时而凝视着烛火,时而望向宫外。
这会儿是万历八年,一条鞭法也没有全面推行,当然,就算成功推行,大明的财政还是会很紧张。
很多不知道一件事情,那就是张居正丈量田亩什么的并没有为大明带来多少财政收入。
大明财政好转的主要原因有三点,一个是收白银税,减少损耗。
一个是盐制改革导致大明盐产量提升,带来了大量收入。
最后一个便是俺答封贡,这个尤为重要,什么改革带来的财政收入都没有裁撤数万乃至十万军队来得见效。
因此他才要预备着和张居正夺权。
只有创立新制度才能扭转原本大明的命运。
创立新制度,是他穿越后,内心深处一直怀揣的坚定目标。
正因如此,他深知不能随意破坏现有的规矩,相反,还得严格遵守,为日后的改革树立典范。
况且,此前、原主万历已对外承诺,不再挪用银两。
尽管原主万历并不打算遵守,但他可不会如此拉低自己的政治信誉。
他清楚君王的政治信誉至关重要,它是推行一切举措的基石。
好在,凭借原主万历的一番争取,每年金花银的税额成功增长到一百二十万两白银,这无疑为他的诸多计划提供了资金支持,堪称意外之喜。
“殖民也好,办报也好,甚至改革也好,钱总是少不了的。”
“还是要增加收入。”
“而如今,欲增加收入,那么必然绕不开张居正。”
朱翊钧沉思,不管今天闹得如何难看,他已经夺权成功了。
有司礼监在手,那么张居正想要推行变法,那么必然要看他的脸色。
他干什么事情没有张居正肯定是成不了的,可反过来,张居正想要干什么事情,他想坏事也是容易得很。
“原主的权力还是有的,历史上张居正的变法固然有他自己的一力坚持,可也有皇帝的功劳。”
朱翊钧的脑海中浮现出原主万历对张居正变法的支持画面:张居正举荐的官员,万历一律批准;弹劾张居正的奏章,万历则留中驳斥。
他忽然意识到,万历并非像自己之前认为的那般无权,他已是成年皇帝,只是性格软弱、手段稚嫩,才导致诸多问题。
想到原主万历竟用怠政的方式与文官对抗几十年,最终落得一败涂地,朱翊钧不禁摇头叹息。
这手段比之世宗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接下来,我的目标就是捞钱、攒钱、办报、掌控一部分权力。”
朱翊钧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要和张居正博弈了吗?”
想到即将到来的较量,他内心既紧张又期待。
“还有太后,这件事情也需要一个了断。”
朱翊钧目光深邃,心中已然开始谋划接下来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