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同类（下）
被少年一语道破了心思，白姬闭上眼睛，索性放弃了挣扎。少女的白袖柔若无骨的挥荡在空中，被迎面的夜风卷起，宛如白绫绸缎。
身后火焰的明光开始一点一点的熄灭，那是独属于莉亚的血脉火焰。罗林用余光瞥见了，但是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加快了速度。
快点。
还要再快！
还能再快！
心脏跳动宛如剧烈的鼓声，吐出的呼吸热的就像是刚从肺里榨出来似的，整个身体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蜷缩在了一起，眼球酸胀的快要从眼眶中蹦出来。
但这是身体的极限。
不是罗林的极限。
与终日无光的秘境比起来，这种程度的疼痛，倒也不过尔尔。
身后幽幽的危险气息若近若离，但是却始终没有消散，如芒在背，宛如一支悬而不发的箭矢。
而罗林就是那只惊弓之鸟，不论如何辗转，始终无法挣脱这遥遥的锁定。
坚硬的树枝自黑暗中左右探出，枯瘦的枝干，将少年的脸颊和手臂划出了一道道血痕，罗林下意识紧了紧手臂的力道，用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黑袍，护住了怀中的少女。
不止一次，心烦意乱的罗林想要放下白姬，转身直面未知的恐惧，哪怕是被打晕，也比要无时不刻忍耐杀气的撩拨要好得多！
但是，理智却告诫罗林他不能这么做，一时的鲁莽不叫勇气，唯有隐忍才能达成目的，笑到最后。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纵使体力高出一般同龄人，但抱着少女的罗林还是速度越来越慢，体力宛如流水逝去，不知何时，身后的杀气已然迫在眉睫。
“罗林，可以放我下来了。”
从始至终一声不吭的白姬，在罗林即将崩溃的边缘，终于再次开口。她的声音很生硬，但是却比之前柔和许多，她轻松的从罗林怀中挣扎出来，有些踉跄的站在地上。
单薄的白裙猎猎向后晃动，却依旧一尘不染，与身后凌乱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远处的森林盘踞交错，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黑雾，彼此连接，直到化作一条吞天黑蟒摇头摆尾的快速爬来。
浓郁的杀气滔天而起，凄厉的风声穿过树梢宛如鬼哭狼嚎，仿佛下一刻即将吞没眼前的一切。
白姬面色平静如水，她缓缓闭上眼睛，张开双臂，等待着黑雾的到来。
罗林无声无息的挡在少女身前，腰板笔直而毫无惧意，黑雾停滞片刻向两侧缓缓散开，一直藏而不露的黑暗精灵，终于有所动容，自深处款款走出。
她在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身镂空的黑色盔甲，只是下摆异常的短，根本盖不住那两条笔直圆润的大腿。饱满的胸部也拥挤在领口处，好像随时都要跳脱出来。
在周围狰狞的黑雾对比下，那两条长腿此刻异常的耀眼，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在黑暗中亮起了一片闪电，奇异而充满美感的步伐明明优雅而诱人，却让人止不住的不寒而栗。
罗林就那样站了一刻，却什么都没发生。当他忍不住想要怀疑前方那个窈窕丽影是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时，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带着些许喘息的诱惑声音，
“小家伙，要准备投降了吗？”
罗林没有回答，他的嗓子火辣辣的，一时半会无法开口，但却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少年金眸漠然如霜，沸腾的血气喷薄而出，反手抱住了黑暗精灵修长纤细的腰身，向她脆弱的喉管，挥手成刀，竟在漆黑如墨的夜空下划出了一道金色的刀芒。
势如奔雷，浩荡若风。
不管怎么说，哪怕是一次训练，但罗林依旧找不到任何不战而降的选择。
可艾勒丝的实战经验岂是罗林所能匹敌，她轻声一笑，就像是宠溺的抱着怀中男孩顺势向后仰倒，右手宛如一条毒蛇无声无息的探出，如同抚摸情人般悄无声息地贴在了罗林后心。
在后背猛然扩大数倍的阴冷杀气之下，罗林还未进行下一步动作，眼前便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
如水般清澈的月光，在昏睡的少年脸上，凝聚成一条条淡蓝色的小溪，宛如实质般的潺潺流淌。
似乎被过往的微风惊扰，少年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缓缓睁开，露出了一双有些茫然的金眸。
我记得我在训练。
啊，原来已经结束了。
眼前的夜空仿佛格外的清晰，每一颗璀璨的星辰仿佛都触手可及，星月交辉洒下柔和的光芒，将远处的大地都落下了一层濛濛的辉光。
罗林的鼻子动了动，感觉周围充溢着一抹淡淡的硫磺香气，脑后是格外柔软细腻的触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罗林身体一僵，悄悄抬起眼帘向上望去。
结果，罗林只来得及见到一抹熟悉的红色，就被瞬间反应过来的少女用一只柔荑盖住视线。
柔若无骨的小手，强势的将罗林的脑袋转向了一侧，直直的对向空旷而热闹的草坪，罗林的脸颊有些发烫，不知道是晚风带来的温暖，还是女孩温热的掌心。
在贴近传送祭坛的草坪中间，结束课程的新生们正在彼此交谈。
有过一面之缘的撒冷站在木桩上，对着一群明显出身贵族的学生不知在慷慨激昂的讲些什么。从围观学生们不时爆出来的一声声喝彩来看，这个秩序同盟的皇子倒是颇得人心。
在距离人群的不远处，独自一人的基尔则靠着一棵深褐色的大树冷冷的抱怀凝视。
另一端是由一对蓝发兄妹为核心的团体，眸如繁星的蓝发女生正在皱着眉头跟一个黄色长发的白袍男生不知道争论着什么。
罗林眼眸闪烁，注意到在黄发男生的不远处，同样有着十几个和他穿着一样素衣长袍的学生隐隐形成包围之势，有意无意间将正在争论的两人和其他无关的学生隔离开来。
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大部分星空魔法学校的新生们就已然形成了自己的团体。
罗林心中有些哭笑不得，一时竟不知这几天一心扑在学习上面的自己究竟是对是错。
不过也只是短短数秒，罗林就迅速收敛了心中一瞬间的杂念，他知道自己现在的道路主要是提升自我，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放在发展自己势力的方面。
在思考期间，罗林有意无意的蹭着与脸颊相触的那片柔软，这才后知后觉的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从苏醒过来后好像就没有见到某个活泼半精灵的影子，他出声向身后的少女问道：
“莉亚，艾伊菲呢？”
少女不答，只是再次用自己宛如明玉般的手掌，将罗林的侧脸撇向一处方向。
在那里，两个一大一小的精灵，竟并肩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从半精灵一跳一跳的长耳中，显然彼此间的气氛轻松而愉快。
黑暗精灵与半精灵如此契合的聊天，这恐怕放在外界，只有在天方夜谭的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
罗林浅浅松了一口气，再次问道：
“那白姬呢？”
这一次莉亚没有再惯着某个恬不知耻而不自知的家伙了。
她冷笑一声，猛然起身。罗林猝不及防之下，一头摔在了草坪上，还未等他起身，就感到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被迫向后拖去。
“我听说你是倒数第二个被抓住的，而在所有学生中最后的胜者，是一个受伤的白衣少女。没想到你还算有点骨气，没有败在外界的恐惧之下，所以我才给了你一点奖励，但不要得寸进尺了！”
看似毫无感情的声音不紧不慢的从前方传来，少女随口解释着刚刚允许某人枕在自己大腿上的原因，到了目的地，莉亚将罗林向前方轻轻一推。
这一块的草坪不知为何空寂无人，如练的月光下，只有一个清丽淡雅的白衣少女，正心不在焉的跪坐在一小片绿草如茵的花丛之中，怔怔出神。
清蓝的月光如水般流淌在十二岁的少女脸上，尽管清丽的小脸依旧有些稚气未脱，但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卓越风姿已然依稀可见。
不等罗林张口，早已从声音听出来者的白姬，背对着罗林柔声说道：
“罗林，你来了，正好我也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莉亚不知何时已经主动离去，罗林犹豫片刻，向前一步坐在白姬的对面，抬手提前阻止道：
“若是感谢的话还是算了。我之前和你说过，帮助你这件事全都是因为我的一己之见，与你无关，所以不用想着欠下了我们什么人情。”
白姬一愣，莞尔一笑，遥望晴朗的夜空语气不明的感慨道：
“罗林，你还真是一个温柔的人。在杀伐不止的群星大陆，温柔可是一个特别罕见的品质呢。”
少女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好听，只是柔柔的语调里好像蕴含着不知名的情感，一时间竟让人听不出这番话究竟是欢喜还是嘲讽。
“在我眼中这是责任。”
少年沉声纠正道，“并不是什么人都值得我这么去做的。互帮互助是我对你的承诺，我的母亲从小就对我教导，拥有克罗塞尔姓氏的男人承诺理应重于山峦。”
“那看来是我误会了。你已经尽到了对我的承诺，我直到最后也没有受到伤害。”
白姬微笑着看向了面前的少年，似水般的灵动黑眸骤然化作了一片寒冰，少女失去血色的薄唇动了动，似乎有些艰难，但却依旧一字一顿的漠然说道，
“不过今后，希望你能与我保持距离。这句话也替我转告给艾伊菲，相信我，未来你们是不会希望和一个异类做朋友的！”
清风拂过了少年黑色的鬓角，黑袍猎猎而动，罗林璀璨的金眸中并无愠色。
他认真的看着白姬冰冷的小脸，明明拒人千里不带丝毫情绪，但是少女流动的眼波，却不知为何在月光下反射着些许晶莹的光芒。
“异类，什么是异类？”
罗林疑惑的声音响起，让女孩的身体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就像是什么鸣雷落下，轰然响彻在她的耳畔。
直到发现罗林的疑惑不似作伪，白姬沉默了片刻，忽然摇头失笑，轻声叹息道，
“罗林，你还真是一个怪人。我刚刚的意思是说，我的性格并没有这具外表的这么好看，品格也大概不会有你想象中的高度。与我为友，终有一天你会感到失望。”
“这很正常，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本来就应该有承受背叛的预期。这对你来说也是同理，我们彼此平等，倘若因为虚无缥缈的未来就放弃当下，这难道不是一种怯懦吗？”
罗林直接打断了白姬的话语，在少女讶然的目光下，他继续平静说道，
“不管你的本质是嗜血还是软弱，趋利避害也行、背信弃义也罢！我只对事不对人，在我的眼中，只有目前你带给我的形象才是真实，为此我才愿意主动去帮助你，成为你的朋友。”
“这个优柔寡断的家伙说的没错，我和这个蠢丫头也是这么想的。”
一句平淡的声音悠悠传来，早已听够了的莉亚牵着怯生生的艾伊菲缓缓走来，她居高临下的细细端详着冰清玉洁的纯白少女，
“喂！白姬•阿加雷斯，你很看起来很纯洁。告诉我，你会亲手杀死你的敌人吗？”
少女黑色的长发，在她素白的长裙下如瀑般铺开，白姬愣愣的看着身前的三人，这一刻，远处传来的喧嚣声在这一刻仿佛格外的遥远，只有彼此间细微的呼吸声在空气中起伏。
良久过后，看不清表情的白姬伸出了一只白皙秀美的手掌，轻轻的虚握着远处皎洁的明月，圣洁的光辉落在了她的手中，流向纤细的手腕，最终深深的没入了柔纱缝制的袖口之中。
“我当然会的。请放心，凡是冒犯我的敌人，我都会在终有一天毫不留情的斩草除根，然后一刀一刀的亲手剜出他们的心脏。”
被月光浸染的白衣少女含泪微笑着，明明话语是如此的薄情，却美的不可方物。
“罗林，你的眼光果然不错。”
莉亚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她伸手递向了女孩，狭小的花田中，红白绿黑这四种颜色终于开始汇集，并在浩渺的星空下，交织在了一起。
“那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