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5章 坟头长朵花
午后,崔福带着八名护卫从陈家告辞离开。
临行前,他从马车上搬下了不少礼品,言说是家主人所赠。
陈叙当然要拒绝,崔福只管苦着脸道:“求陈公子可怜可怜小的罢。
小的此番没能接到陈公子上府城已是大错,倘或连这礼物都送不出去,那明儿我也就不必回府咯。
趁早去路上寻个地洞将自己埋起来,回头说不定那坟上还能尽快长出支花儿来。
若能讨得陈公子欢心,小的也就瞑目啦。”
话说完,在方太爷等人再度呆滞的注视中,他一溜飞身上马车。
车夫一甩鞭,那一身乌亮的马儿便腾起四蹄,卷起尘烟,如飞而驰。
八名护卫跟在身后大步奔行,一步走出便是丈许远。
疾行之速恍如狼奔箭出,八人同行更是气势雄浑,直如河涛滚滚,卷过了村中大小道路,叫所有观者都不由得心驰神荡,震骇难言。
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再也看不见这一行人的身影。
陈家院门前,颤颤巍巍的方太爷才终于抚着心口“哎哟”出声。
声音没落,人已似要向下软倒。
方新柏连忙扶住他,才避免了老头儿当众出丑。
“嗬嗬……”方太爷重重喘息一声,回过神来脱口就是,“这些人、这些人怎地竟像是会飞般?
他们怎么不早说?我方才、方才还与他们抢酒哩!”
说到抢酒,方新柏就不由自主地也有些局促起来。
先前在酒桌上,他也没忍住跟崔管家等人抢酒来着。
但现在的重点不在于崔福管家有多厉害,而在于这样厉害的崔福管家,面对他们村的陈二郎却是如此卑微讨好。
方新柏忽然一个激灵,忙转过身对着陈千山就是一句:“千山兄弟啊,对了,咱们大郎前儿不是说要去修渠吗?那个、那个银子……”
陈千山此刻也有些呆,大半日了,他现在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
闻言就恍恍惚惚回:“哦,银子。对,我们家大郎不去修渠了。我、我……”
他脸色刷地又白了,下意识想说自己没有十两银子。
却听陈叙说:“村正叔,十两银子在这里,劳你辛苦一趟,帮我大哥去修渠名单上消个名儿。”
方新柏哪里还敢再收陈叙十两银子?
连忙就说:“二郎啊,这哪里就要十两银子?八两、八两就……”
“就好”二字尚未说完,方新柏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他猛然抬眼,惊慌看向陈叙。
只见陈叙神情不变,唯有那双黝黑眼眸,竟似浸在寒潭中的星子般,深不可测。
方新柏背都要弯了,却忽觉手上一凉。
原来是陈叙不知道什么时候拉住了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两锭五两的银子。
陈叙道:“怎好叫村正叔白辛苦一趟?修渠减名之事还要请村正叔多多费心。
此外,我不日将要去府城参加考试,家里这边,也要劳烦村正叔多多照看。
若有繁杂事我不及处理,更需村正叔及时相助。”
他这一说,方新柏脸上惶恐这才消去,随即是一种说不出的惊喜与荣幸之感生出。
是的,被陈叙这样托付,方新柏居然感觉到了一种格外的庆幸荣耀。
他直起腰,手拍胸脯哈哈一笑:“二郎只管放心,你去府城考试,你新柏叔我还能不照看你家人不成?
再说了,都是乡亲,我与千山大哥更是自小相识。咱们两家的交情,哪用得着说什么两家话?
二郎你只管放心,放心就好啊,哈哈哈。”
陈叙道:“本乡本土,我自然是再放心不过。对了,村正叔家里的立辉兄弟如今也大了罢?不知可要寻个什么前程?”
“什么前程?”方新柏眼睛亮了,他小心觑向陈叙,“二郎,立辉这孩子可叫我着恼,他自来又没生那根读书的弦,进学是不可能了。
我叫他出去学手艺他也不愿,叫他安心下地他又不甘,就爱在家里跟他哥哥置气。
我就想着罢,往后要是能给他寻个衙役的差事,或者就跟着哪位贵人也好啊……
二郎你说是不是?你立辉兄弟虽是不够机灵,但脾气忠厚认死理,却是个干实事的哩。”
陈叙微笑道:“我也觉着立辉兄弟有实干的本事,新柏叔规划得极好。”
双方对视,陈叙面寒浅笑,方新柏更是喜笑上脸,忙对陈叙拱了拱手,感叹说:“还是读书人通透啊,真个句句在理,叔感谢你,二郎。”
说罢了再次哈哈一笑,拢了袖中的银子,搀扶着方太爷离去了。
陈叙回乡一趟,原先意想中的麻烦事轻松解决了,原先没太想好的一些事情也顺势解决了。
而这一切轻松的由头,说来竟似乎是因管家崔福而起。
崔福突兀来这一趟,直接将陈叙声望拔高到了一个村人们想都想不到的程度。
可谓是真真切切地现实演绎了一回,什么叫做世事变幻莫测。
也是有趣得很。
那么崔福又为什么突然来村子里找陈叙呢?
真像是他口中所说,纯粹是因为崔家主人爱才惜才,仰慕才子?
陈叙料想,崔家或许确实是有几分投资自己的心思。但若只为投资就叫一位管家做出这等夸张举动,那却又实在是太过了些。
所以,是捧杀?
像,却又不太完全像。
陈叙细细琢磨了一番崔家事,直到陈安欢喜快乐地来到他面前,少年语气热情道:“二哥,你真厉害,村正叔刚才居然跟你点头哈腰。
我还从来没见过村正叔这样亲切的样子呢。他从我们身边走过,都是拉长着脸,鼻孔朝天的。这样……哼!”
说着,陈安学了一下方新柏惯常的严肃神态。
一下子引来了陈千山一个爆栗:“臭小子,谁叫你这般学人的?学也不学点好的!”
什么叫“学也不学点好的”?
陈安虽挨了个头栗子,却缩着头呵呵笑了。
一家人回到家中,关好院门,聚集在堂屋中。
这时才真正有时间来叙话。
陈叙与家人相聚,却不知此刻远在平安巷的两只老鼠竟遭了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