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霜刃
山雾漫过王知迎渗血的额角时，我正用断刃刮去他伤口上的腐肉。
昨夜我好不容易给他降了温，那些焦尸却追了上来，若不是他醒了之后与我共同抵挡一二，只怕以我一人之力，根本无法阻挡这么多焦尸。
那场恶战留下的黑疮透着腥臭，我每剜一刀都让他后背金纹抽搐——那些游动的古篆自焦尸围攻后便时隐时现。
“翻过这座山便是秋意宗。“我将浸过草汁的布条缠上他手臂，布纹间渗出的青绿汁液是今晨在断崖采的鬼针草。
王知迎忽然攥住我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东南方三里，有东西在动。“
瘴气恰在此时漫过山脊，乳白的雾气里浮动着猩红光点。我们藏身的岩缝外传来枯枝断裂声，那声响不似活物——像是骨节错位时发出的脆响。
“别出声。”他朝我投来一个眼神。
一双焦黑的指骨扒开了藤蔓，我认出那半截焦尸身上的绸缎残片，是百花楼的波斯舞姬，她烧剩的独眼镶着琉璃假瞳，此刻正泛着妖异的红。
更多焦尸从雾中慢慢浮现，藤蔓般的肉须从他们胸腔钻出，缠着烧焦的脏器在空中扭动。
王知迎将我推到身后，玄铁匕首横劈而过。刀刃斩断肉须的瞬间，黑血喷溅在岩壁上，竟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似乎注意到异样，一群焦尸朝我扑来，我颈间残玉发烫，玉中凤凰眼珠泛起血光，那些焦尸身上的肉须突然暴长，藤尖绽开了血色山茶。
“火...“王知迎的后背金纹骤亮，却在触及瘴气时骤然黯淡。
我摸向怀中的火折子，发现它早被黑血浸透。
尸群围拢的阴影里，只听到密密麻麻传来的“凤凰血“
嘶吼声在耳畔炸响。
刹那间，我本能般咬破指尖，血珠滴落的刹那，玉中凤凰振翅欲出。金焰自掌心窜起，顺着藤蔓烧成火网。焦尸在烈焰中扭曲成焦炭，山茶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阿翎！！！“王知迎的惊呼被山风撕碎。
我怔怔望着掌心的金焰，那些陈年烫伤的疤痕正在消退，露出白玉一般的肌肤。
晨光刺破雾霭的瞬间，山巅传来清越剑鸣。霜白剑气劈开瘴雾，所过之处焦尸尽成冰雕。
来人踏着未散的剑息凌空而立，银发如瀑垂落腰间，发梢凝着细碎冰晶。血色瞳孔映着朝霞，竟比焦尸眼中的山茶更艳三分。月白广袖被山风卷起时，露出腕间玄铁护甲，甲片雕刻的凰鸟纹与我颈间残玉竟然如出一辙。
“涅槃火。“他足尖轻点冰封的尸骸，寒雾在他的锦靴下绽开霜花。
我下意识后退，却被无形威压钉在原地。
那人指尖抚过冰雕焦尸的面容，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情人，“这般糟蹋本座的玩具，可是要赔的。“
王知迎横身挡在我面前，玄铁匕首尚未抬起便覆满了冰霜。
银发男子轻笑出声，袖中飞出玄铁锁链缠上他脖颈：“天罡战体？倒是意外之喜。“
锁链收紧的脆响激得我目眦欲裂，掌心金焰不受控地暴涨，竟将他那锁链熔成了铁水。
男子血色瞳孔蓦地收缩，霜白睫毛轻颤：“有趣，你比李潇老儿说的更有意思。“
山风卷起他腰间玉牌，春水宗云纹下“林善无“三字泛着血光。
我忽然想起镇毁那日，那个老道降临时腰间也有同样纹样的青铜铃铛。
“你跟那个老道是一伙的？”
林善无啧了一声，仿佛有些不爽，“拿我和李潇比，真是掉我的价啊”
“这般眼神...“林善无瞬移至我面前，寒玉般的手指钳住我下巴，“倒让本座想起百年前斩于剑下的那只火凤。“
他发间冰晶折射着晨光，在眼底碎成万千血星，“不如跟我回春水宗，免得被秋意宗那些伪君子养成炉鼎。“
王知迎的怒吼与剑鸣声同时响起。
一青衫老者御剑破云而来，腰间青铜铃铛与林善无玉牌共鸣震颤。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修士，从天上落下，将我和王知迎，团团围住。
一白衣修士伸手到我面前，眼里满是贪婪之色，他看向众人，道：“凤凰血，今日我麒麟宗便收下了”
“黄口小儿，老夫还未说话，轮得到你？”黄衣老者的剑从身后破空而出，剑刃直指白衣修士的命门。
眼见越来越多的人朝我们围过来，我不禁有些发颤。
争吵声，打斗声，持续了半晌，直到一阵威压，将那群人四散开来。
青衫老道笑意莹莹的看向我们，随后朝众人说道：“若不是我们晚到一步，青石巷方圆十里，也不会遭此大祸！以我们之力，就算是耗尽修为，也可保下上百人性命！如今这女娃娃刚经受了丧母之痛，又是青石巷仅剩的独苗苗，师兄弟们此时想要抢人，只怕在座的各位都不会答应”
“你道如何？”人群中有人问。
老道捋了捋胡须，笑意不达眼底：“以老夫看来，不如让这孩子自己选，拜入那个宗门，就由哪个宗门教导，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思忖片刻，有人答应有人不答应，顿时吵闹声一片。
一片威压下，众人哑了火。
那老道看着我，问道“你可还记得我？”
我自然是记得的，当时他手持铃铛，朝天上施法，可惜，最后只救下我和王知迎两人。
我点点头。
那老道继续道：“既如此，你可愿跟我去秋意宗修行？”
我点头间，林善无的嗤笑声已响彻云霄，“李潇，你一个无名山的山主而已，今日竟然敢来抢凤凰血？真是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啊”
李潇老道讪笑，“自然是比不过秋意宗的林首座，凤凰血我倒想让给你，不过他既然选了秋意宗，那，老夫自然不能退让了。”
“你也配说让？”林善无轻笑出声“秋意宗不就喜欢装君子做小人之事吗？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说是让这孩子自行选择，却像是逼着她选呢”
“林首座的话，未免太难听了些。“李潇指轻弹，霜雾凝成冰龙直扑林善无面门。
“老东西还是这般无趣。“林善无广袖翻卷，冰龙在他掌心碎成齑粉，纷扬冰晶中，他俯身在我耳畔低语，寒息拂过颈间残玉：“既然你选择了秋意宗，便不要后悔，记住，涅槃九转之日，本座会亲自来取你心头血。“
霜雾散尽时，朝阳正跃出云海，修士们散了个遍，已不见了踪影。
李潇盯着我掌心未愈的金焰残痕，沟壑纵横的脸上浮起复杂神色：“从今日起，你便是无名山的门外弟子。“
王知迎此时突然踉跄跪地，后背金纹渗出丝丝血珠。
李潇并指按在他灵台，忽地笑了起来：“天罡战体？难怪林善无像嗅到血的狼。”
他袖中飞出两道符咒，分别没入我们额心，随后御剑将我们带离：“尔等血脉特殊，为了保护你们，在秋意宗，即便是我李潇的弟子，你们也只能先做最末等的杂役。“
我与王知迎对视一瞬，山门在我身后轰然闭合，回望来路，焦土之上霜痕未消，凝成巨大的凰鸟图腾。
王知迎握紧我颤抖的手，他掌心茧子蹭过我手掌的新生肌肤，温暖如那个被他从火场背出的上元夜。
晨钟震落檐上残雪时，我终于看清了所谓秋意宗的仙门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