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槐花落尽的时节，棺材铺檐角的铜铃开始自行鸣响。苏夜蹲在槐树下穿引魂幡，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冰蚕丝，这是用酆都鬼市流出的冥线。每当丝线穿过幡布，布料褶皱里就会渗出细密血珠，在阳光下凝成“赦令“二字。

“左三右四，错魂锁魄。“苏瘸子叼着烟杆指点，独眼里映着丝线交织的轨迹。老人最近总在神龛前烧些古怪的东西——昨夜是半截刻满血瞳的指骨，今晨是沾着金粉的鹤羽。

苏夜将第七根冥线穿入幡顶时，指尖突然传来灼痛。幡布无风自动，浮现出城西乱葬岗的虚影。他看到自己站在新坟前，手里攥着的正是这面引魂幡。坟土突然炸开，伸出的却是养父那只布满尸斑的手。

“啪！“

苏瘸子的烟杆敲在石桌上，虚影应声碎裂。老人独眼里的血丝像蛛网蔓延：

“记住，引魂如烹茶，火候过了要出人命。“

暮色染红窗纸时，苏夜在给引魂幡缀铜钱。那枚从女尸身上得来的铜钱已经锈蚀过半，边缘生出青绿色的绒毛。当他将铜钱系在幡尾，幡布突然剧烈抖动，铜钱表面的锈迹簌簌脱落，露出个“七“字阴刻。

后院传来铁链绷断的脆响。

苏夜冲向地窖口的瞬间，整座棺材铺的地面突然倾斜。神龛上的无面神像自行转向东方，背在身后的左手终于显露真容——那手中握着的竟是半截青铜锁链，断面处还在滴落粘稠的黑血。

“回来！“苏瘸子的暴喝带着血气。老人独眼流下浊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骨刀，刀身刻满与棺椁相同的镇魂纹，“去把西厢房的陈年香灰筛三遍。“

筛香灰是苏夜最厌的活计。檀木匣里的香灰积了十七载，轻轻一碰就腾起呛人的灰雾。当他筛到第三遍时，灰烬里突然露出半片龟甲，上面用血画着个倒悬的人影。手指触及龟甲的刹那，无数声音在颅内炸响：

“葬天棺开，罪血归位...“

“...第七次轮回必须终结...“

“...慕红绫在往生桥等你...“

灰雾在空中凝成女子轮廓，青丝间别着白骨簪。苏夜想要看清她的面容，女子却突然指向他胸口。心脏在那一刻停跳，耳边响起锁链寸断的轰鸣。等回过神时，龟甲已化作齑粉，香灰在地上拼出“亥时三刻“。

夜色如墨时，苏瘸子带着满身伤痕回来。老人独眼蒙着层灰翳，跛脚拖出的血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银光。他往神龛前的铜盆倒入某种粘稠液体，火焰腾起三尺高，映出墙上密密麻麻的抓痕——那些原本孩童高度的痕迹，此刻已攀升到成人肩头。

“把这贴到停灵架上。“苏瘸子抛来张人皮符纸，触感温润如生者肌肤。符纹是用胎盘血写的“禁“字，最后一笔却断在苏夜掌心纹路里。

子时的梆子声格外沉闷。苏夜贴完最后一张符纸时，发现所有棺材的朝向都偏了七度。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织网，网上挂着无数细小的青铜碎屑。当他弯腰去捡，碎屑突然化作流沙钻入地缝，地面浮现出巨大的血瞳图案。

后半夜起了雾，雾气里飘着灰烬状的絮状物。苏夜蜷在厢房草席上，听到地窖方向传来凿击声。这次不再是抓挠，而是某种重器撞击青铜门的闷响，每三下间隔七次心跳，与他胸腔里的律动完美契合。

晨光初现时，苏夜在井边发现件怪事。水面倒影的心口位置裂开细纹，细看竟是棺材铺的平面图，地窖位置标着滴血的“七“。当他伸手搅动井水，图纸突然翻转，变成座倒悬的青铜宫殿，殿门刻着与女尸伤口相同的青玉纹路。

“阿夜！“

苏瘸子的呼唤从极远处传来。苏夜转身时踢翻井沿的铜盆，昨夜燃烧的灰烬里竟有未焚尽的青铜锁链环。老人独眼布满血丝，手中铁锹沾着新鲜坟土：“今天闭铺，你去城隍庙求道平安符。“

通往城隍庙的青石阶长了层滑腻的苔藓。苏夜数到第七阶时，怀里的引魂幡突然发烫。幡尾铜钱自行立起旋转，指向路旁乞丐破碗里的半枚铜钱——那铜钱边缘同样生着青斑，只是“七“字变成了“三“。

庙祝是个独臂老人，接过苏夜的铜钱时瞳孔骤缩。香案上的烛火突然变成青色，照得神像面容扭曲如恶鬼。“这不是阳间的物件，“庙祝将铜钱按在香灰里，灰烬中浮现出女子剪影，“她在找替身。“

归途经过乱葬岗时，引魂幡突然无风自展。苏夜看到前日埋葬的女尸正坐在坟头梳头，脖颈伤口里长出青玉般的菌丝。当他眨眼再看，那里只剩个被掀开的棺椁，棺盖上留着五道带血的抓痕。

棺材铺门前积着滩黑水，倒映着血月当空。苏夜推门的手顿在空中——门板上多了七枚青铜钉，排列方式与女尸伤口的青玉纹路完全相同。苏瘸子瘫坐在神龛前，脚边堆着碎裂的骨刀，独眼彻底蒙上灰翳。

“该来的...躲不过...“老人颤抖着指向地窖方向，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记住...子时前...“

话未说完，神龛上的无面神像突然炸裂。飞溅的石屑在空中凝成血色谶文：七杀现，永夜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