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落惊鸿（上）

冰棱在松枝上折出七彩光晕，燕山围场的雪原宛如铺开的素绢。沈昭月将冻僵的指尖贴近鎏金手炉，青帷马车四角的铜铃在朔风中叮咚作响。药囊中的冰魄针随着颠簸轻颤，二十四根银针上淬着的药香，与少年清越的嗓音同时穿透锦帘。

“月妹妹的马车莫不是装了铁犁？这雪都要化了。”

金错刀挑开帘角的刹那，沈昭月呼吸微滞。萧景珩策马踏雪而来，玄狐大氅领口缀着的十二颗东海蛟珠，映得他玉雕般的面容愈发夺目。北燕世子生就一副含情的桃花相，偏生眉骨生得凌厉，此刻薄唇噙着戏谑笑意，眼尾那颗朱砂痣在雪光里艳得惊心。

“世子当心寒气入体。”她将备好的紫参丸装入缠枝莲纹荷包，鹅黄袖口露出的皓腕系着红绳，末端半块玄鸟玉佩隐现流光。

后方马车突然传来珠帘脆响。林清瑶探出缀满南珠的云鬓，绛红蹙金斗篷扫落枝头积雪：“景珩哥哥仔细手炉！”鎏金暖炉从她染着丹蔻的指尖递出，镶宝护甲却故意划过少年握缰的左手。

萧景珩腕间玄铁护腕闪过幽光，那是去年苗疆进贡的寒髓铁所铸。沈昭月瞳孔骤缩——护腕缝隙正渗出丝丝黑血，在白雪地上绽出曼陀罗般的暗纹。

破空声撕裂了凝滞的空气。

白羽箭挟着冰碴擦过少年耳际，削断的墨发随风雪旋舞。三十丈外雪坡上，西魏少将军赫连烽反握雕弓，猩红披风在苍茫天地间猎猎如火。他异域风情的深邃轮廓嵌着双汉人的凤眼，此刻正死死盯着萧景珩颈间晃动的玉佩。

“赫连氏的待客之道，本世子领教了。”萧景珩广袖翻飞，三棱箭已然搭上龙舌弓。沈昭月却看见他握弓的指节泛起诡谲青紫，那是剧毒发作的前兆。

“别运功！”

鹅黄裙裾扫过三尺积雪，沈昭月跃下马车时银蝶步摇振翅欲飞。药囊中七十二根银针随袖风激射，却在触及少年手腕的刹那，听见崖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数百根淬毒银丝自雪雾中迸射，在晨光里织成索命的天罗地网。沈昭月认得出这是北燕影卫的独门暗器“千机引”，但本该护卫世子的亲卫队，此刻竟在操纵绞杀机关。

“抱紧我！”

萧景珩揽住少女纤腰纵身而起，承影剑划出新月般的弧光。沈昭月闻到他襟前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抬眼竟见少年唇角渗出血线。崖边老松突然断裂，林清瑶的白绫卷着冰碴袭来，却只撕下半片鹅黄衣袖。

“萧景珩你疯了？！那是断魂崖！”赫连烽的怒吼混在风雪中。西魏少将军策马狂奔，金抹额上的狼首纹在疾驰中狰狞如活物。

急速下坠时，沈昭月颈间红绳突然崩断。半块玄鸟玉佩腾空而起，与赫连烽颈间晃动的另一半玉佩产生奇异共鸣。青铜狼首与玄鸟图腾在空中相撞，发出的嗡鸣震落崖壁积雪。

“抓住我！”赫连烽目眦欲裂地扑向崖边，指尖却只触到飘散的药香。最后映入沈昭月眼帘的，是萧景珩染血的唇畔那抹解脱般的笑，以及少年用身体为她挡去嶙峋山石时，后颈浮现的淡金色凤翎纹。

寒潭蒸腾的雾气吞没了所有声响。沈昭月在刺骨冰水中挣扎抬头，看见萧景珩苍白如纸的面容。他墨色长发在水中散开如绸，心口处蔓延的紫黑纹路正被潭底幽蓝荧光缓缓吞噬。

“当年...答应要教你凫水...”少年气若游丝的低语震得她心口发疼，染血的手指仍固执地托着她后颈。沈昭月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上元夜，他也是这样护着从灯楼跌落的她，锦衣上的苏合香与此刻血腥味重叠成宿命的年轮。

崖顶上，林清瑶攥着半幅染血衣料踉跄跪倒。翡翠护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金丝绦穗滴落雪地：“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对身后噤若寒蝉的侍卫嘶吼，发间金步摇的流苏缠住枯枝。

赫连烽的弯刀突然架上她脖颈：“那丫头为何会有慕容氏的双生佩？“刀锋贴着动脉游走，西魏少将军异色双瞳燃着骇人怒火，“你们北燕偷藏前朝遗孤？”

林清瑶盯着寒潭冷笑，将染血布料贴近心口：“重要么？总归你的好妹妹...”她话音未落，金羽箭破空而至，将她发间玉簪击得粉碎。西魏铁骑的狼头旗已漫过山脊，三千轻骑玄甲在雪地里泛着冷光。

寒潭深处，沈昭月银针挑着冰魄莲花粉，在萧景珩心口刺入最后一针。少女含泪吻上他染血的唇，藏在舌底的药玉渡入他口中。这是及笄那夜，她翻遍药王谷古籍找到的以命换命之法。

潭水突然沸腾，冰莲化作流光涌入少年体内。萧景珩苍白的肌肤下泛起淡金纹路，后颈凤翎纹愈发清晰。沈昭月却未看见，自己颈间伤口渗出的血珠正被玄鸟玉佩吞噬，青铜纹路渐次染上朱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