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情绮梦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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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社会

大米3角一斤,猪肉2.5元一斤。公交车乘一次一角。医院看病挂一次号三角。每月住房租金5.2元。水电煤也是一笔开销,尤其她煤球生得不熟,浪费更大。

盛蕙雅加加减减,得出一个总数。

大概是手松的缘故,更有可能是每个月都给陆恒享邮寄物资的缘故,盛蕙雅算出来的开销超过了她的月工资收入。缺口有二十六元之多,令她心生惶恐。

她曾经跟陆松之说过家里有备用金,不完全是谎言,但备用金明显不够多,架不住不知何时是个头的亏空。她娘家人口稀薄,父母过世,唯一的长兄支了边疆,自顾不暇,在上海无娘家可靠。陆恒享家倒是人口兴旺,可惜不仅不在上海,还处在失联状态。远水难解近渴。她和陆松之,算得上孤儿寡母。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风从窗户缝里挤进来,带着丝丝凉气。她单薄的身体被冷风一溜,不禁咳嗽起来。像她这样手无束鸡之力的弱女子,可以在工作之外做点什么补贴家用呢?盛蕙雅手托着腮,发起愁。

门外有人敲门。是朱芝过来给她送袖套。为了爱惜衣服,几乎人人在工作时都带袖套。朱芝手巧,家里又有缝纫机,偶然在灶披间听盛蕙雅说袖套破了,便自告奋勇帮她踩一副。

盛蕙雅忽闪着眼睛,好几次想开口问朱芝家里开销够不够。只是,想到朱芝和顾国强到底是双职工家庭,顾国强又工作在赫赫有名的红玫瑰理发厅,至少不会像她家这样捉襟见肘。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呀?”朱芝问。

盛蕙雅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朱芝送完袖套,聊了会天。盛蕙雅并不像一楼秦爱娣那么健谈,朱芝也不爱搬弄是非,两个人的共同话题只有孩子,偏俩人的孩子都不怎么需要大人操心。要说的话很快聊完,朱芝便下了楼。

回到家后,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

到了做夜饭的时候,没忍住,将疑心透给了陈留芳陈老师。陈老师轻叹一口气:“她一份工资养三个人,只怕捉襟见肘。她脸皮又薄,怕是想借钱也开不了口。”

朱芝心里一惊,不由想起陆松之吊在脚脖上的裤子和短了两寸的上衣。

金龙爱人李丽芬适时来灶披间接水,朱芝和陈老师暂停话题。李丽芬接完水,眼睛看着半空,不对人地弯唇笑笑,端着半盆凉水走了。李丽芬住进32号一楼西厢房有两个半月了,因为个性腼腆,经常人未语脸先红,跟同住32号的其他女主人们还很生分。连弄堂喇叭秦爱娣也没能打开她的话匣子。

李丽芬走后,朱芝和陈老师重新续上话题。

“怪叫人可怜的。陈老师,我找个机会主动提借钱给她,你看她会接受吗?”

陈老师又叹一口气:“你家也不容易,虽说是双职工,但家里有两个长个子的囡囡要养,两头还有父母要孝敬。日常开销大。要借,就我借吧。我年龄大了,吃不多,彩彩又……”说到彩彩,陈老师声音陷入低沉。

彩彩自从赴日,就没有来过消息。倒是有一次,弄堂口的阿嫂说有个国际长途打进来,但那头的人不说话,她喂了几声后,电话就断了。令陈老师失魂落魄好多天。

朱芝安慰陈老师,说她上班的江南造船厂跟日本有生意往来,每年都有同事赴日交流。她已经将彩彩的照片交给赴日的同事,让他们帮着在华人圈里打听。“彩彩吉人自有天相,咱们绮梦坊出去的小姑娘,实力和运气都不会差。”

陈老师用碎菜叶子和肉糜跟昨日的剩饭一起煮,煮到浓稠,盛出来当夜饭吃。为了确保营养,每隔一日在菜泡饭里加一枚鸡蛋。朱芝但凡跟陈老师一起做夜饭,总要挑一筷子自家拿得出手的菜分给她。陈老师便隔几天做一次她最拿得出的四喜烤麸,回馈朱芝。

朱芝和陈老师吃过夜饭洗碗时,秦爱娣风风火火走进灶披间。弄堂工厂效益不好,她开辟了第二战场,从弹簧厂工人兼起弹簧销售的第二重身份,经常要穿梭上海寻找机会推销弹簧。

往前再数十年,在人口稠密的老城厢,不起眼的旮旯角,抬头经常发现门楣上挂着一块厂牌。厂门不大,里面工人也不见得多,但机器隆隆,林林种种,行业繁多。有印刷厂、孰料厂、弹簧厂、织袜厂、火柴厂等。虽说是弄堂工厂,收入和福利都还不错。只是,随着大厂技术更新迭代,弄堂工厂的产品竞争力不足,才关的关,搬的搬,日渐减少。

秦爱娣身兼销售后,下班时间变得不固定,每日进灶披间的时间也跟着起伏。每次来到灶披间,炒起菜来都带着杀伐决断的雷厉劲,跟从前慢工出细活的状态完全不同。忙碌起来后,秦爱娣变瘦了,也更精神了。

秦爱娣将发卡一拢,袖套一戴,围裙一系,从陈老师那里不客气地借一块正燃的煤球,大开大合做起夜饭来。间或说几句当天的见闻,生动幽默,把朱芝迷得恍若看偶像。

“有智妈妈,你变了!自从你做起销售,精气神可好了。”

秦爱娣摸摸自己的脸,爽朗地笑了:“说明女性确实应该走进更广阔的天地。”

有年读大学后,一个月才回家一次;有智成绩吊车尾,秦爱娣没心思在他身上花太多精力;徐德明职位又升一步,人也更拼了,几乎没有八点前到家的时候。她忽然从忙碌变得空闲,加上弹簧厂效益欠佳,便主动请缨兼职销售。没想到,一干倒干出瘾头来。

当她从小家走进大社会,短短两个月见识到的人,比过去十年还多。她像捕鼠的老猫一样,在实战中观察学习,机敏地寻找机会。四十多岁,于她是最好的年纪,既有阅历,又不必为性别所束缚,大可撸起袖子畅快干。事实也如此,带她的师傅三天就允她单干。当她经历危机又化解危机,最终谈成生意时,连她自己都觉得在蜕变。

从前是顺便上个班的家庭主妇,如今变成真正的职场女性。

陈老师对秦爱娣也不禁刮目相看。

“你这么能干,你家老徐知道吗?”朱芝笑着开玩笑。

秦爱娣炒菜的手一顿,很快又被她掩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