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6章 雾都桥下的蓝眼睛(四)
叫奥利弗的人有很多。
特威斯特这个姓也并不罕见。
可当“奥利弗·特威斯特”这个名字与日记本同时出现时,叶延很难不联想到《雾都孤儿》中的那个经典角色。
“您好,特威斯特先生。”
叶延握了下手,指节微微收紧。
老人的手掌上有着从事体力劳动留下的茧,与对方的身份形成微妙反差,而他身上的西装虽然考究却已经略显陈旧。
看来这位的生活过得很拮据。
“我叫叶延,您也可以叫我为纽曼。”
奥利弗明显怔了一下。
很少有人会在初次见面时,就主动让对方直呼自己的教名。
古板的老派绅士会将这种行为视作是对自己的冒犯,在意个人脸面的他们,把礼仪和规矩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但这对他来说并非值得在意的事。
毕竟,在那些自诩优雅的贵族们眼里,像他这样选择整日与流浪儿厮混,自甘堕落的家伙,也不过是一个贵族之耻。
“叶,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奥利弗温和地笑了笑:“我很少见到你这么富有活力的年轻人,这让我想到那些同样充满活力的孩子。”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一旁的马车,那衣衫褴褛的流浪儿正一个个进入车厢,眼中还带着些许迷茫和忐忑。
“当然可以,特威斯特先生。”
叶延点了点头,他礼貌地收回手。
他很熟悉《雾都孤儿》里的奥利弗,但却不熟悉套在眼前的这位老先生。
原著中的奥利弗是一个在济贫院长大的孤儿,因“胆敢要求添粥”而遭受惩罚,随后被卖到棺材铺当学徒。
他不堪虐待,逃离棺材铺来到伦敦,却被机灵鬼诱骗,落入费金的扒手贼窝。
最终历经波折,迎来一个幸福结局。
叶延记得奥利弗其实是贵族私生子,获得合法身份后被布朗洛收养。他只需要确定这两点,就能判断眼前的老先生是不是《雾都孤儿》中的那个奥利弗。
“特威斯特先生,冒昧地问一句,您和布朗洛先生是否存在亲属关系?”
叶延的话问得很突兀,他甚至能感觉到身旁雷斯垂德警探投来的诧异目光。
奥利弗却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
“你认识我的养父?”
很好。
石锤了,此奥利弗就是彼奥利弗。
只不过一个是少年版奥利弗,一个是四五十年后的老年版奥利弗。
“不,不是我认识。”
叶延摇了摇头,立刻把锅给甩到了原身那个已经无法再求证的父亲身上。
“准确的来说是我父亲认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父亲曾经受到过布朗洛先生的帮助,他提过这件事。”
“而布朗洛先生有一位叫奥利弗·特威斯特的养子,您刚好同名同姓,又身在伦敦,所以我才有此一问。”
“原来如此,我的养父的确是一个乐于助人的绅士。”
奥利弗笑着说道,眼中浮现出一丝怀念:“我的养父救了我,帮助了你的父亲,而我们今天又因为帮助一群孤儿在这里相聚。如此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他调皮地眨了下眼睛,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二十岁。
“若是我再年轻个三十岁,说不定我们还能成为朋友。不过我觉得年龄不是问题,只要是志同道合的伙伴,那就可以做朋友,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叶延叹了口气。
不愧是狄更斯笔下的主角,无论何时都能闪耀着人道主义光辉。
“您说的对,忘年交也是存在的。”
“忘年交,新奇的名词,不过很贴切。”
奥利弗笑眯眯地说道,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被熨平的老羊皮纸。他的目光越过叶延的肩膀,突然亮了起来。
“那里似乎有一个小绅士在找人。”
老人脸上的笑容变深。
“让我猜猜,他应该是想要亲口对救出自己的人表示感谢?”
叶延顺着奥利弗老爷爷的目光回过头,便看见比利正在马车门外踌躇不前,他脏兮兮的小手不停地绞着衣角,目光时不时看向自己的方向。
在和自己的目光交汇后,他眼睛一亮,然后飞快地朝自己的方向跑来。
那头乱蓬蓬如同稻草一般的金发,在阳光下泛着雀跃的光泽。
“好心的先生,十分感谢您对我和艾琳的帮助,我一定会想办法报答您的。”
男孩的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气喘,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
“只是,您给我的那枚幸运硬币……”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目光躲闪着不敢与叶延对视。
“你是在说它吗?”叶延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硬币:“这是我从疤面身上搜到的。”
比利猛地抬起头,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渴望的光芒:“先生,我...我想收藏那枚硬币。但我现在身无分文。”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我可以给您打一个欠条,等我赚到钱,我会还给您两个……不!十个先令!”
男孩紧张地咬着下唇,十分忐忑地等待着叶延的答复。
而叶延只是笑了笑。
“不需要打欠条,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他将硬币再一次递给男孩,轻轻放在他的掌心:“既然我之前把它作为礼物送给你了,那么它就是你的,幸运儿比利。”
比利的手指紧紧攥住硬币。
他蓝色的眼睛再一次溢满泪水,对着叶延重重地鞠了一躬。
以后,靠正经工作赚到的第一枚先令一定要给好心的先生。
这个念头在他小小的心里生根发芽。
不!不止第一枚!
如果好心的先生需要的话,他以后赚的钱都可以交给他。
……
叶延静静地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渐行渐远。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身边的雷斯垂德,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容。
“抱歉,雷斯垂德警探,我耽误你追查自己的案子了。本来以为涉及到的只是一个小团伙,凭我们两个就能解决的......”
雷斯垂德摇了摇头。
“不,纽曼,每个案子都同等重要。我很感谢你的协助,既然你的案子已经抓住了线索,那么我们就该立即跟进。”
说完,他的眼中又闪过一丝精芒。
“而且,此次我未尝没有收获。”
“嗯?”叶延挑眉。
“我们抓到的那个疤面交代了一件和二十年前那起失踪案有关的线索。”雷斯垂德压低声音,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街道:“比利那个送去医院的妹妹,你还记得吧?”
“你是说艾琳?她怎么了?”
“疤面交代,之前有一位穿着体面的男人找到他,指名要买下艾琳。”雷斯垂德从记事本中抽出一张素描,将其递给叶延:“他们约定今晚在伦敦桥下进行交易。”
素描上的男人面容清晰,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左眼角有一枚显眼的黑痣。
叶延立刻认出了素描画上的人物。
“这人……是阿瑟·米尔斯?”
警探先生一直怀疑那个涉案的罪犯来自于巴特勒家族,但苦于找不到证据,而阿瑟·米尔斯正是巴特勒家族的管家。
“正是他。”
雷斯垂德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
“我打算现在就下发逮捕令,以阿瑟·米尔斯作为突破口调查巴特勒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