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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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牢笼

黄冈岭脚下,一气势恢宏的庙宇屹立。

大匾《黄惊大王庙》。

老话有言,“初一十五不出门,出门就拜神。”

本就香火鼎盛的黄惊庙,今日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十里八乡的善信纷至沓来。

各怀敬畏,提携香烛贡品。

饶是此刻日上三竿,热闹也是丝毫未曾减少。

庙内香烟缭绕,烟雾弥漫,正中央,一尊高大威严的四眼黄惊大王神像霸气倚坐。

身着明光鳞甲,外皮锦缎罩衣,镶金的四眼光芒四射。

烟熏火燎之中,黄惊大王甲衣之下疯狂长出血肉,随后在众人先惊愕后狂热的目光中。

它猛地从神台上站起身来。

时隔三年,黄惊大王又一次显圣。

顿时地上乌压压跪倒一片善信,站着本来就是熙熙攘攘,各自五体投地就更是拥挤不堪。

不少后人的脑袋都险些塞进前人的屁股里。

本就魁伟的黄惊大王,却是张口发出尖锐的叫声:“滚!都滚!给我滚!”

只见它一把掀翻面前供桌,鸡鸭鱼肉散落一地。

肉球女子则是刚刚从山头折回,眼见自家大王动了真怒,也是面露慌乱,忙从人堆里生生滚出一条通路来。

站在黄惊大王面前,心思一动,转身就是对着跪伏的众人说道:“大家都散了吧,这是大王的忿怒之相,必是方圆百里内出了个残害生灵的妖邪。”

“你们各自回家,闭户锁门,大王才好出动,护佑一方!”

肉球此言一出,战战兢兢的善信纷纷抬头。

眼里没有惊惧,而是愈加疯狂地崇拜。

肉球女子长袖善舞,很快一番言语,就是劝退众人。

不消一炷香时间,潮涌而来的善信又是退潮般散去。

黄惊大王庙闭门锁钥。

肉球女子谄媚地站在黄惊大王身前,却是被他一把掐住脖子。

眼神冰冷,带着杀意,问道:“你没把我的心意送到?”

肉球女子当即叫屈,“大王,冤枉啊,我真把香烛都送到了那陈腴手中……”

随着她脖颈受力,身子不断扭动,横向一层一层裂开,密密麻麻的鳞片浮现。

肉球般的身子竟是一圈圈蛇身盘踞而成。

女子化作一条黑蛇,乖顺地缠上黄惊大王粗壮的手臂。

黄惊大王质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有亲自把香烛给那老东西点上?”

黑蛇如实道:“禀大王的话,那老家伙还有一丝灵韵在,我在他的道场,不敢轻举妄动。”

黄惊大王怒极反笑,身上开始冒出浓郁的黑烟。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受到了香火欲孽的反噬?!”

黑蛇刚要说话,黄惊大王四眼猩红,手握七寸,甩鞭子一样将她来回抽打。

寺庙之中顿时响彻刺耳的鞭声不断。

……

喻公庙中,陈腴悠悠转醒。

只见刘伶站拜垫之前,手持一枚灵禄,口中念念有词。

莲台之上的太公菩萨像,周身笼罩的白茫茫雾茧竟然还未消散。

灵禄抛起,落在那雾茧之上,好似泥牛入海。

刘伶转头看向陈腴,和煦笑道:“小师傅终于醒了。”

“刘仙长?”

陈腴支起身子,眼看庙外日头西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太公菩萨他如何了?”

“放心吧,喻公已无大碍,得了十枚灵禄滋养,此刻正在稳固金身。”

陈腴恍然,看来自己昏迷期间,这位刘仙长又往里增补了八枚灵禄。

无以为报,只能是恭敬行礼,“仙长慈悲。”

刘伶欣然受礼,说道:“比起喻公,小师傅更应当关注一下自己的身子。”

陈腴摇头道:“愧对仙长记挂,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见陈腴一脸洒然,刘伶却是有些遗憾地摇头,沉声道:“现在,怕是不清楚了。”

陈腴闻言错愕。

刘伶便道:“我观小师傅有咯血之症,乃是脾土不生肺金,虚火灼肺,后天失调所致,本来应该还有三年五载的寿数的,但现在……”

陈腴见他对自己的病由娓娓道来,这等仙人,岂会无的放矢?

莫不是有避死延生的手段示下?

陈腴眼里不由闪过一丝希冀,追问道:“现在呢?”

刘伶叹了口气,“现在看来,怕是活不过今年了……”

陈腴呆若木鸡。

刘伶感慨道:“没曾想小师傅还有过耳不忘的本事,竟能将我念诵一遍的宝诰分毫不差复述出来,只是这需要一些道行依托,凡人轻易出口不得,小师傅以凡人之身强施醮法,难免要耗费些性命。”

“原来是这样……”

陈腴明白了前因后果,神色复又坦然,没有太多追悔。

有得之失,计较无益。

刘伶有些讶异眼前之人的淡然自若,不无敬佩道:“小师傅是真豁然。”

陈腴咧嘴一笑,人之将死,便也从心。

眼看刘伶不摆高人姿态,近则不逊道:“或许我该更凄然些,祈求仙长大发慈悲,为我解厄?”

刘伶点了点头,眼前之人福慧不浅,初学乍练便能诵完一整篇宝诰,确是难得。

便温声道:“此事不难,小师傅不乏仙根,或许可随我出走一趟,去群玉山领略一番光风霁月、云蒸霞蔚?”

陈腴不笨,能听出这言下之意。

自己或许就此攀上了仙缘,只是法不轻传,道不贱卖,这份恩情,须得“卖身”相报。

陈腴沉思片刻,没有言语。

雾茧适时消散,缝缝补补的喻太公像显露,微微动摇,似乎是对陈腴的不识好歹有些愠怒。

陈腴并不在意,反倒调侃道:“老喻,你才好了,可别瞎晃,小心把自己金身抖散了。”

刘伶见状也是感念,这陈腴,面上虽然对喻公言语无状,态度轻佻,但一人一神的感情却是甚笃无疑。

陈腴苦笑道:“多谢仙长好意,可是这老喻离了我,那可真是老无所依了。”

他心中并非没有意动,却是不敢说出实情。

曾经,他也有过一次机会可以走出这片山头。

是自己的夫子在离开黄冈岭前,邀他同去下菰城。

当时自己是怎么拒绝的?

以替父丁忧守丧和挂心喻太公庙为托词。

其实是陈腴有苦难言。

他根本就走不出这一片来龙去脉!

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山里郎,陈腴从未见识过外头的世界。

虽说能靠山吃山,自给自足,但黄冈岭离着临溪县不过二十里山路,终究不是隔绝内外的世外桃源。

少时的他也会向往大山外的世界,偶然一次随父出山采买,却是初现端倪。

那曲折的山路忽然涌现层层迷障拦住去路,两人在迷雾中兜了大半天圈子,饿渴交加。

每当陈腴心生退意的时候,回首又是拨云见日,来路畅通无阻,再行去路,迷雾又至。

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阻拦他离开山头,好似这片大山是他的囚牢一般。

之后父亲便不敢再带他出山。

那时的陈腴父亲尚在,性子顽贼。

私下多次尝试,最终发现只有方圆三十里的范围他是可以畅行无阻的,再往外,就会如堕五里雾中,若是执意顶着鬼打墙般的迷障绕行,自己便会不知不觉回到家宅附近。

甚至有一次,他下定决心,向村里的小娘借了一筐蚕茧,不断缫丝探路,步步远行。

可到最后,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好像都要变作雾气,融化在苍茫的大山之中。

一种将要脱离此方世界的空虚恐惧之感遍布全身。

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家。

而他那一身痨病,也是自那次后才时常发作的。

此后陈腴心有余悸,总感觉再这般无端坚持下去,便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好似有“下不为例”四字悬在头顶。

遂才绝了念头。

只是之前多次的尝试,也让陈腴慢慢摸清了行迹。

他能安然自处的范围,就是以家宅上游,一处名为镜子窟的半亩山塘为起点,四面八方往外延展十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