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保姆生活N次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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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保姆的离去与到来

凌晨两点,城市陷入沉睡,窗外是浓稠的黑暗,偶尔传来几声汽车疾驰而过的呼啸。我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有手机屏幕散发着冷冽的光,映照着我疲惫又无奈的脸。在手机备忘录里,我机械地敲下第七个保姆的离职交接清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挤出来的。消毒柜使用说明、宠物喂食时间表、老人用药剂量……这些内容我已经写过无数次,它们就像一个个熟悉又讨厌的老面孔,每次出现都让我的心狠狠揪紧。这些排列组合过无数次的文字,此刻却像一块块发烫的烙铁,直直地灼烧着我的视网膜,让我眼眶酸涩。

三年来,这已经是第八次更换住家保姆了。这个数字沉甸甸的,压得我喘不过气,也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家院子里那棵梧桐树。那棵树每到春天就疯狂脱皮,大片大片的树皮剥落,看着凄惨极了,仿佛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可就在你以为它要枯死的时候,它又会倔强地抽出新芽,嫩绿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宣告自己的顽强。而我,就像这棵梧桐树,在一次次保姆离职的打击下,不断地重新开始,试图找到那个能真正契合我家的人。

家政中介的朋友圈,永远是一派繁荣的景象。“金牌月嫂”“全能阿姨”的广告像走马灯一样滚动着,每一张配图里的保姆都面带微笑,眼神中透着专业与自信,仿佛只要选择了她们,所有的家务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就像打开了某个魔幻现实主义滤镜,构建出一个完美的家政世界。可现实中的面试,却像是一场刺激又无奈的开盲盒游戏。

我遇见过“修行派”保姆,她来的时候,随身带着一个小巧的佛经播放器。上岗第一天,厨房的油烟机嗡嗡作响,她却在一旁安静地默诵《地藏经》,那低沉的诵经声和机器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氛围。还有“科技恐惧症”阿姨,当她第一次看到智能扫地机器人时,惊恐得像看到了洪水猛兽,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坚称“机器吸走的都是家宅福气”,怎么也不肯让这小小的机器在家里工作。更有那些“专家型”保姆,面试时把育儿理论倒背如流,各种先进的育儿理念信手拈来,可当孩子发烧时,她却拿出艾草灰,试图用这种古老又危险的方法退烧,那一刻,我所有的期待都瞬间破灭。

每一次保姆的交接,都像是在给生活重装操作系统。教58岁的王姐使用智能门锁时,她那颤抖的手指点在液晶屏上,激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那画面就像时光倒流,让我想起教母亲视频通话时的场景。母亲也是这样,对新事物充满了好奇与恐惧,手指总是小心翼翼地在屏幕上摸索,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笨拙。而当李阿姨第三次把有机菠菜和普通青菜混在一起焯水时,我彻底明白,所谓的“高端家政”,不过是消费主义精心制造的一场幻觉。那些白纸黑字标注在合同上的“英式管家服务标准”,在现实的琐碎和无奈面前,就像纸糊的房子,一戳就破。在潮湿的梅雨季里,终究会发霉成一张废纸,徒留一丝讽刺。

物业群里的招聘信息下,总是潜伏着一些窥探的邻居。每次我发布招聘保姆的消息,没过多久,就会收到一些看似不经意的问候:“又换保姆啦?”电梯间里,这种寒暄更是频繁,邻居们脸上挂着看似关切的微笑,可那笑容背后,却藏着一丝隐秘的兴奋,仿佛在看一场永不落幕的真人秀。朋友圈里,每一个点赞都像是一个无声的计分牌,记录着我这场生活闹剧的每一个片段。我在朋友圈里努力维持着体面,分享着生活的美好,可只有自己知道,那些光鲜背后,是怎样的一地鸡毛。

直到有个深夜,我在给女儿整理绘本时,发现她用稚嫩的笔迹在绘本上画满了穿围裙的小人。那些小人歪歪扭扭的,却都画得有模有样,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张姨”“王姨”“李姨”。那一刻,我所有刻意维持的体面轰然崩塌。我突然意识到,在我为了寻找合适保姆而焦头烂额的时候,女儿小小的世界里,这些来来去去的保姆已经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她们的离开和到来,都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家政平台的算法依旧不知疲倦地推送着“百分百匹配”的保姆简历,那些简历上的照片和介绍,精准得像是为我量身定制。大数据的冰冷精准,和人间烟火的混沌无序,形成了一种荒诞的对冲。我们这代人,在职场上精通KPI管理,面对复杂的工作任务和人际关系,都能游刃有余。可回到生活中,却连一段简单的雇主与保姆的关系都驯服不了。我们能精准计算学区房的溢价,能为了孩子的教育精打细算,却怎么也算不清,到底需要多少次磨合,才能让一个陌生人记住孩子对西兰花过敏这样的小事。当智能家居越来越发达,可以轻松远程调节室内温度,可人与人之间的温度,却成了这个时代最昂贵的奢侈品,遥不可及。

第八任保姆明天就要上门了,我站在冰箱前,看着上面那面历任保姆留下的便签墙。那些不同笔迹记录的采买清单、用药提醒,层层叠叠地贴在一起,就像一幅独特的现代生活图腾,记录着这些年的混乱与挣扎。我深吸一口气,伸手撕掉了它们,随着便签一张张飘落,那些过往的烦恼与无奈,似乎也在这一刻被一同撕下。

窗外,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在窗户上,发出轻柔的声响。我忽然想起《百年孤独》里不断重制小金鱼的奥雷里亚诺上校,他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看似徒劳无功,却又有着自己的坚守。或许我们都在进行着某种西西弗斯式的修行,明知道推上山顶的石头总会滚落,却还是一次次地努力。而我们推上山顶的,是那个永远无法圆满的家务理想,可即便如此,生活还是要继续,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