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吊堂I药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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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本来不觉得,你这一说,倒属实有三分道理,只是,真凶岂止是大海捞针,倘若是受人之托,更是难上加难,谁还没个仇家,我曾接触过几个诡谲的案子,案情倒也简单,也并非诡计多端,叫人感慨人命如草芥。诡异的是杀人理由,看不顺眼、偷拿了家里锄头、多看了外面男人一眼,迄今印象深刻。”

“如此明目张胆的犯罪,意图明确,却连嫌疑人都没发现,叫人费解。照理说,没有嫌疑人,硬生生造一个也不难,这都几日了,还没个影子,更奇怪了。不瞒曹娘子,栽赃嫁祸的事儿大清朝经常发生,您应该也有所耳闻。”

曹玲玲有些怔住,说到底,她和夏侯蠅只是萍水相逢,当着她的面揭短,真不怕她抖落出来?

清廷的恶世人皆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数不胜数,区区冤狱算不得什么。

或许源于汉人对满清的仇恨,加上曹玲玲在外的好名声,才叫夏侯蠅放松警惕,打开了话匣子,想通后,曹玲玲微笑着听他继续滔滔不绝,不嫌烦,也不嫌话难听,话糙理不糙。

大约意识到话题跑偏,夏侯蠅才将注意力收回,继续讨论案情。

“其余三家需要我为您详细介绍吗?”

“聊聊龙凤呈祥,我买过他家的玉器,品质不错。”

“好的,”夏侯蠅喝了口茶就开口,都不需要看资料,侃侃而谈道,“龙凤呈祥的老家主是涂山璟,已到期颐之年,上个月才办完八十寿辰,谁也没料到,才十来天,继承他家主之位的三儿子涂山坙便死掉了。为什么不是长子继承,谈不上隐秘,多数都了解其中隐情,涂山璟的大儿子涂山囖、二儿子涂山犇都是妾室所生,正妻古陵氏生育晚,家族势力大,人强势又得宠,故此三儿子顺理成章做了家主,涂山坙或许有歉疚,对待两个哥哥十分不错,兄弟间彼此融洽,并未像其它家族一样为争位撕破脸。我私以为不会是家产之争,涂山坙即便死去,也是他大儿子涂山乸继位,轮不到两个舅舅。涂山乸与舅舅及子女相处其乐融融,不曾听闻有什么纠纷。”

曹玲玲内心感慨人丁兴旺,光名字听下来就有些记不住,涂山家家大业大,子孙满堂,聚一次会像军队检阅,在四九城或许算不上顶端,放到任何一个疆域都是排前的豪绅。

“竞争对手方面呢?”

夏侯蠅尴尬了,才几天时间,哪可能方方面面都照顾到,更何况上头没想要彻查。

“多了去,不只是搞金银器的店铺,涂山家主营金银,又不止金银,各行各业都有涉猎,生意做大后,得罪的人也便多了。”

“和那四家可有重叠?”

“还真都有,这两者有联系?”

“猜测罢了,典簿细思,真凶果真是鱼目混珠,是随便找人还是有规律的找,想必除了选择目标外,挑的都是与自己不亲近甚至有仇的人。您说有没有道理?”

夏侯蠅一拍脑门,“啪”地一声脆响。

“太有道理了,我怎么没想到?”

“没事,谁也做不到面面俱到不是?”

“这么一分析,真凶也是生意人的几率更大了,”夏侯蠅苦恼道,“普天之下,商贾之多,意味着嫌疑人更多,叫人如何寻觅?”

“大海捞针。”

“不若从动机查起?”

“说说看。”

“自古商市便是是非之地,想挣钱,能挣到钱的多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良善之人第一个被吃干抹净,加之商人重利,难免得罪同行、客户,这便是生意,与品行无关,往往品行恶劣的做生意皆是无往不利,譬如吕不韦。古书常劝人向善,依我拙见,先排除商贾和战士。”

“你这范围似乎更广了。”

“那肯定只排查四九城,别的地方顺天府可管不着。”

“与这六家有大仇之人,你可曾都知晓?”

夏侯蠅再次尴尬了。

“没查那么细。”

“你不会忘了还有一种可能吧?”

“请赐教!”

“交换杀人。”

夏侯蠅愣住,但很快摆手道,“下官还真考虑过,特意让衙役到这六家附近走访,询问近一个月内可有不明来历的可疑人物在周边,甚至追查了一番各府邸人员的流动问题,并未发现案发前有新成员进府,也不曾有人员离开。至于交换杀人,暂时没有线索。”

“排查的都是雇员?”

“家人也查了,未发现可疑之处,都是正常走动。”

“除了司徒家,其余五家皆是大商户,平常想必走动频繁?”

夏侯蠅忽地眼前一亮,暗骂自己的疏忽,才急急忙忙地说道,“瞧我这记性,忘了说,这五家都加入了一个商业组织,已经快十年有余,平常走动不多,一年也就开一次会,看起来和不存在一样,故此我便忽略了。”

“莫非这五人都出自一个地区?”

“都是冀商,祖籍河北沧州,但加入的不是沧州商帮,而是一个新商帮—朙帮。”

“不加入大名鼎鼎的沧州商帮,而加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朙帮,作为商贾,有些不太称职啊。”曹玲玲眼神迷离,似乎在思索。

“谁说不是?”夏侯蠅也有些看不懂,轻蔑地说道,“堂堂沧州商帮会长北门撷屿都登门拜访,都被拒之门外。”

“朙帮这十年可有何建树?”

“除了一年一次例会,平常也不怎么打交道,也不存在商业联盟,更别说互相支持,是个顶神秘的组织。大家都说,朙帮不像个商业组织,更像个茶话会。”

“你不觉着奇怪?”

“真不觉得,身为皇帝,朱由校喜爱木工,富人加入个清闲组织,哪里奇怪,这才正常。”

曹玲玲对他的不以为然很以为然,冷冷地回道,“而如今这个清闲组织的人接连死去,还有可能死在同一个人之手,你该觉得不奇怪?”

“不一定会有联系吧,加入朙帮的不止他们五个,再说,司徒滷也不是朙帮的人呀。”

“除了这五人来自沧州,朙帮内部还有别的商贾吗?”

“有的,都是各地的小商户,朙帮虽不兴盛,也发展了近五百户,朝廷最忌讳结党营私,商帮是明面上的组织,每年都会登记造册,这个数不多也不少。”

“朙帮可有出过事?”

“还真没,”夏侯蠅摆手,淡淡一笑,“非但没有,还经常性施粥、捐资助学、修筑道路,得到老百姓的支持。”

“谁带头?”

“朙帮帮主是嬴家老太后芈虪,虚职而已,于世俗之外,毫无影响力。听说芈虪退位后,朙帮都不打算再设立帮主之位。”

“好一个随性的商帮。”

曹玲玲懒得去梳理其中奥秘,再大的秘密,不过一卦了知,何苦劳心费神。

“聊聊江家?”

见曹玲玲主动问起江麻子,夏侯蠅重新在心中整理了一番,倒不是有多复杂,而是江麻子刀剪铺是五大家族中排末尾的,毕竟再好用的刀剪,即便卖遍整个大清朝,也翻不起多大浪花。

“江家家主江欻是五个家主中最年轻的,约莫五十开外,一房一妾,各生下两房女儿,无子,各自成婚,为防家族旁落,后继无人,四个女儿都招的赘婿,生意交给四个女婿打理,继承人未定。长房羊氏生的是大女儿江馠芙,二女儿江迴姌,大女婿东里翊,二女婿东里筆,是兄弟俩,二房子书氏,生三女儿江蘦冄,四女儿江琊赧,三女婿青阳鞥,四女婿哥舒奡。”

“姐妹关系呢?”

“说到这,正是江家有趣的一面,四个姐妹关系融洽,偏偏四个赘婿竞争激烈,吃个饭都会吵得不可开交,不用问,继承权給闹的。江欻为此头疼不已。若说天家是长幼有序,从来没听说赘婿还分长幼有序,只能看能力,偏偏四人半斤八两,不相上下,便闹得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局面。”

“死的是江欻?”

“唉,死之前几个小时,四个赘婿还在席间大打出手,就为了一个座位次序,你听可悲不?”

“倒是不用再争了,不知继承人是谁?”

“没遗嘱,哪来的继承人,到现在还在争,”夏侯蠅冷笑道,“最后谁能坐上家主之位,其实并不在这四个赘婿,而是他四个女儿。”

“怎么说?”

“外界盛传这四个女儿在外都圈养了男宠,个个似那薛怀义、黄启芳,冰壶玉衡、神清骨秀,倘不是顾及家声,怕早踹了自家男人,另嫁了。”

“这两双女儿嫌疑最大?”

“下官可什么都没说,是您自个儿悟出来的。”

“自然是我顿悟的,”曹玲玲领教了一番读书人的狡猾,颇多感慨,品了一口茶,“连你都知道的事,她们的丈夫都自愿做娼夫,没什么看法?”

“那能怎么办,做赘婿的都是穷苦人家出身,本来是一辈子娶不上媳妇、生养不了后代,在家听妻子的理所应当,说好听点是夫妻,难听了是主仆。我听说啊,这四人也没少到八大胡同狎妓,最近又赶时髦,狎相公、玩象姑、逛相公堂子。”

“也不是多耸人听闻的事,清王室男风盛行,都好几代了。”

“下官没听见。”

“你听没听见都一样,叶赫那拉杏珍的男宠还钮钴禄氏呢。”

“我好像聋了,”夏侯蠅在曹玲玲看来有些滑稽,“刚才是不是聊到岑篸,嗯,他是最后一个死掉的。”

见夏侯蠅强行转移话题,曹玲玲欣然接受,男宠话题本身也没甚兴致,正好借着由头浅聊一下岑氏烟庄的主人。

“我没抽过焊烟,好抽吗?”

“还行吧,我也只抽过两回,有点呛。”

“读书人不都爱抽两口?”

“那是纪昀一类的,我恰好不是,更钟爱品茶,”夏侯蠅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捡起来谈道,“近些日子听说英吉利人四处推广一种新焊烟,叫福寿膏,在王室、官场中蔚然成风,很有可能会全民推广。曹娘子听过没?”

见曹玲玲摆手,夏侯蠅忍不住呈现出担忧之色,被看出后询问道,“典簿似乎有顾忌,是什么,可否告知?”

“被你看出来了,我确实有些想法,据我所知,英吉利人的崛起是蒙古的黄金家族在幕后支持,而它背后的东印度公司也是它操控。蒙古人和满汉皆是世仇,我觉着他们没安好心。虽然我并不觉得一个大烟能有什么威力,还能让大清亡咯?”

曹玲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能。”

夏侯蠅愣了一下,没当回事,而是借坡下驴,“您怎么看待西人来东方做生意这回事?”

“钱。”

“我还担心他们是来打仗的。”

“不让他们做生意,就会打仗。”

“那大烟是—?”

“敲门砖,这回是大烟,下回就是毒气、炮弹,总之,一开始是军事,其次是政治,最后是经济、宗教、文化,不会让你亡国,但要你的利益—钱和廉价劳动力。”

夏侯蠅吓得面色苍白,支吾道,“这—要不要告诉胡大人?”

“别费心了,你以为上头不懂,曾国藩、李宗堂哪个不是人精,岂会看不透洋人这一套,没用的,人家没心思管,大清亡不亡,人民苦不苦,当权者向来不在乎。”

“连国家都不在乎,还能在乎什么?”

“当然是今天的饭菜香不香,小妾美不美咯。”

“真怕有一天饭菜都被洋人控制,想吃什么都是人家说了算。”

“那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独裁政府出现,喂你吃什么就得吃什么,没有理由,没有选择。”

曹玲玲见他正苦闷着,揶揄道,“你瞅瞅叶赫那拉杏珍、曾国藩、李鸿章、翁同酥、奕劻、盛宣怀,甚至潜逃余孽康有为,像不像一只只看家护院的狗?”

夏侯蠅脑袋发懵,一时回不过神,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权当没听见吧。

“忠诚而已。”

夏侯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同时看向气定神闲,正品茶的曹玲玲,“咱是不是跑题了?”

“对哦,岑篸有几个娃?”

“他比较可怜,正妻羊舌氏生下一子后,难产走了,后来又纳了三四房妾室,竟颗粒无收,遍访名医方知已失去生育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