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巢挽天倾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3章 草台班子

黄举天救下梁家明等人后,在集市上多租了两架牛车——前者尚未苏醒,无法进行交流。

而后,他引领众人离开府治所在的琼山县,乘坐牛车向约三十公里外的澄迈县进发。

待夜幕降临,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县衙。

望着那月光下明显陈旧、以土泥砌成的县衙外墙,以及斑驳的大门,纵使如李景让这般养气功夫颇深之人,也不禁长长松了口气。

黄举天亦深有同感。

四个月的长途跋涉,莫说是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就算是他这般身强体健的年轻人,也难免心中积郁。

李景让的老仆快步上前,抬手叩动门扉。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一个身形佝偻、比老仆更为年迈的衙役,一边慌乱地穿着衣服,一边跌跌撞撞开门出来:

“谁啊?”

李景让的老仆朗声道:

“新任澄迈县令李大人,与新任县丞黄大人,前来上任了!”

那衙役听闻,先是提起灯笼到近前照了照;

嘴巴忽然张得老大,如梦初醒般朝着两名大人行起礼来。

黄举天颇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

“行了行了,赶紧把住的屋子收拾出来,再到附近买些吃食。”

言罢,他便径直朝着县衙内走去。

路过那衙役身边时,不忘随手扔过去一串铜钱。

老衙役接过钱,反而神色慌张地跟上黄举天,拦在被竹帘遮挡的正堂前,结结巴巴道:

“大、大人!那边,内院在那边!”

这衙役越是阻拦,黄举天越觉得有鬼。

当即飞踹一脚,竹帘应声而断,砸在堂顶。

但见大堂内摆着四张方桌,三十来个闲汉正围坐赌钱,桌上散着骰子、牌九,铜钱堆得老高。

这些人见有人闯入,只抬眼瞥了瞥,竟又低头继续吆五喝六。

还有人叼着槟榔,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口红汁。

黄举天眼中寒光一闪,手中长枪猛地顿地。

“砰!”

一声巨响,枪身直接洞穿两张赌桌。

木屑飞溅中,铜钱哗啦啦滚落一地。

满堂哗然。

有人惊得打翻了凳子,还有人被木屑溅到脸上,疼得直抽气。

“好大的胆子!”

黄举天单手按住枪杆,星目如刀般扫过众人:

“竟敢在县衙大堂聚赌!朝廷法度何在?”

话音未落,广州来的十余名官差,已齐刷刷拔出佩刀,将大堂唯一的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刀锋映着烛火,映得众人脸色惨白。

李景让是此地名义上的主官。

他缓步上前,瞥了一眼堂内情形,对身旁青年低声道:

“举天,你挑几个赌徒,连同这个老衙役,一并带到内院去。剩下的,便由老夫在此处亲自审问。”

黄举天抬手点了三名官差,从人群中拽出六名赌徒,推搡着往外走。

堂内剩下的赌徒虽人数众多,却无一人敢轻举妄动。

他们手中无刀无械,大多低垂着头,眼神闪烁,仿佛一群待宰的羔羊。

黄举天的审讯更是顺利得出奇。

几名赌徒刚被押到堂外,便争先恐后地开口,仿佛生怕晚说一句便会招来大祸:

“官老爷!小的们真不晓得您今晚会来啊!”

“是啊是啊,翊哥说了,咱们最少能赌到月底……”

“这几年咱们一直在这儿赌,也没人管过,怎么今儿就犯法了?”

他们吵吵囔囔,话里却透着一股子委屈。

仿佛这县衙大堂本就是他们的赌坊,黄举天一行才是闯入者。

“哦?”

黄举天嘴角微微上扬,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翊哥是谁?”

“就是郑翊啊,咱县的司法佐,平日里管刑讯的!”

回话之人忙不迭地解释道。

接着,黄举天又细细询问了这些人的基本情况。

其中大多是澄迈本地土生土长的汉民,只有寥寥几个,是从隔壁县特意跑来寻乐子的。

赌本也着实不大。

这里毕竟是琼州,家底殷实的有钱人,自会出入更为高档的赌坊;

而普通百姓收入微薄,实在拿不出多少铜钱用作赌资。

审讯过后,黄举天返回大堂,与李景让低声合计了许久。

最终,两人决定,今夜仅对这些人予以训诫,而后便放他们归家。

主要基于两点考量:

其一,虽说《唐律疏议》明令禁止赌博行为,可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却约等于没有执行、看情况执行。

致使民间赌博之风从未杜绝,许多百姓甚至不知道赌博犯法。

其二,《唐律疏议》对赌博行为有着明确细分。

赌博财物的,依据所得财物多寡来定罪量刑,以五匹为界限,五匹以下的视作轻罪,施以“杖一百”的刑罚;

若是所得财物超过五匹,便“准盗论”,也就是依据赃物数量,参照盗窃罪来论处。

而聚众赌博呢,哪怕没有从中获利,参与之人也得“杖一百”。

黄举天与李景让初来乍到,人地生疏。

即便有心明正典刑,也不得不顾及当地的实际民生。

他们要是真的狠下心来,把这三十多人全都杖责一百,那往后发布的任何政令,怕是都会遭到当地百姓的强烈抵触,无法顺利推行。

李景让轻叹一声:

“必须得法外容情啊。”

黄举天默默点头,又道:

“来日方长,对民众的教化不急于一时。”

当前最重要的,是把澄迈县衙这间草台班子,重新搭起来。

此时,那三十多个参与赌博的百姓,都已被放出了县衙。

李景让的老仆则带着从广州来的官差们,生火做饭、收拾卧房,为生活起居做准备。

黄举天把那位名叫刘谷的老衙役,再次传唤到跟前,语气平和道: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你只需去把那个组织赌局的,叫什么……翊哥,给我叫过来。”

话一出口,黄举天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心想这要是在长安,县司法佐在县衙私设赌场,那些御史怕是气得要喷出火星子来。

刘谷吓得浑身颤颤巍巍。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两位上官恭恭敬敬地磕了六个响头。

随后小心翼翼地把黄举天给的铜钱放在一旁,才手忙脚乱地提起灯笼,一路小跑着出去。

没过多长时间。

伙房里的锅才刚刚烧热,那名叫郑翊的吏员,便人未到声先至——

“县令大人!属下非但没有私设赌局,反而是在保护这些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