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凋谢在春天（三）

马家盛的按键机终于淘汰了，想当年它也是辉煌过的，那是整个沈家河村的第一部折叠按键机，马家盛的折叠机每天都要响十几次，在路上一遇到人就响，马家盛便从兜里拿出手机，把屏幕翻上去装模作样凑到耳朵上。其实一个星期来不了几个电话，大部分时间是自己订的闹钟在响。

马家盛花七百块买了一台智能机，那是一台VIVOy51，最欣喜的倒不是马家盛，而是二福。马家盛每天一回来手机就会被二福掏走，二福这几天再也不去外面玩了。他抱着马家盛的手机要西瓜杀，玩登山赛车，要汤姆猫，要地铁酷跑，二福简直太开心了。

二福的好日子没几天，马家盛就不给他玩手机了，二福一把手伸进马家盛的兜里，马家盛就拿开他的小手。二福又开始一放下书包就往外跑了。

这天下午二福手机瘾犯了，他去找马家盛要，可又被拒绝了。二福太想玩手机了。

二福还和爸爸妈妈睡，这天晚上爸爸妈妈都睡着了，可二福还是想玩手机。在确定马家盛的呼噜交响曲开始演奏后，二福就悄悄把手伸进了马家盛枕头底下，果然不出他所料，二福顺利摸到了手机。二福开心极了。

为了不让手机发出的光亮被爸妈发现，二福抱着手机急忙把头捂到了被子里。他第一时间关掉声音，激动地打开了登山赛车。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二福没想到他能这么顺利拿到手机。

二福的脸在被窝里捂的通红，手指和手心都出汗了，他只得不断在衣服上擦拭。不一会儿二福的额头和上嘴唇也冒出了汗，他感觉太闷了，开始大口喘息。

沈桂花被吵醒了，她一把掀开被子，发现二福蜷缩着身子，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在尻子上擦着汗。马家盛也醒来了。

沈桂花赶忙让儿子伸出头来，擦了擦二福脸上的汗：“被窝里玩手机着把自己捂死是咋办呢！你这个瘾真是烧！”

出乎二福意料的是两人都没有骂他，马家盛让他把头伸出来玩一会，一会就睡。二福又打开了地铁跑酷。很快又传开了马家盛洪亮的呼噜声，二福也抱着手机进入了梦乡，手机一直亮着。

沈桂花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马家盛告诉二福：“你马上就要有妹妹了！”

二福喜欢妹妹。

沈桂花在生下二福后就做了结扎手术，直到二福的爷爷撞死了人，三口被迫来到肃北后沈桂花就摘了环，准备为二福生个妹妹，因为他们需要一个女儿。

马家盛认为既然生男生女的概率一样大，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所以这次大概率能生个女儿。而且他一来肃北就经常梦到蛇，在古河州传统观念中梦见蛤蟆是生儿子的征兆，梦见蛇则象征着女儿。于是马家盛就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了。

沈桂花的肚子越来越大，二福一回家就贴到妈妈肚子上，嚷嚷着要听妹妹。二福幻想着妹妹，他下定了决心，星期五的两根火腿肠自己吃一根，另一个一定要带回家给妹妹。后来他又决定把牛奶也给妹妹，自己只吃一根火腿肠和一个馒头。

这个冬天，沈桂花生了，二福也是在冬天出生的，二福比妹妹大整整七岁。

护士把婴儿清洗完交给了马家盛，二福嚷嚷着要求马家盛把妹妹放到了床上，他便仔细端详起妹妹来，突然他发现了不对劲：“爹，妹妹咋跟我一样有牛牛？”

马家盛讪讪地笑了笑：“这是你弟弟。”

二福没了妹妹，却有了个弟弟，马家盛和沈桂花给他起名叫三福。

三福只有暖壶那么大，光不溜秋的，头发也少的可怜，全身红的像秋天的沙枣，二福从来没见过这么丑的人，跟二福期待的可以说是完全不一样。但二福还是打算把火腿肠和牛奶留给三福。

三福出生以后沈桂花就转行了，开始专职照顾起两个儿子。她只管在家给二福织毛裤，给丈夫拉鞋垫。马家盛还是春天找工程，夏天摘红枸杞，只是更加黝黑粗糙了。

二福已经七岁了，有了弟弟之后爸爸妈妈就要求他分开睡。这个夏天，马家盛找来了几块空心砖和一张竹胶板，给二福搭了个床，就是在他们睡的房子里。本来是要在灶房搭的，但二福说他害怕。死活不肯，于是只好搭在地下了。

马家盛买来了一捆电热丝，沈桂花密密地给儿子盘了床电褥子，从此二福就一个人睡了。

二福不情愿地爬到了自己的床板上，灯熄了，可二福睡不着。马家盛的呼噜声开始演奏，可二福还是睡不着，他总感觉床底下有东西，也许是个大癞蛤蟆，也可能是个大蜘蛛。

二福把头埋进被子里把自己裹得严严的，可越想还是越害怕，他甚至感觉大癞蛤蟆或是大蜘蛛已经爬到了他的床上，正往他被子里钻。

二福几乎是跳了起来，背着被子就往爸妈炕上跑，马家盛和沈桂花惊醒了，沈桂花连忙打开了灯：“二福，咋了咋了？”

二福惊恐地说床上有个大蜘蛛，马家盛连忙过去查找，可什么都没发现。

夫妻二人都明白了。沈桂花把二福抱进了被窝，接着把三福轻轻抱起递给了马家盛。灯又熄了，沈桂花柔柔地摸着二福的脑袋说：“你这个怂尻子。”

二福很快进入了梦乡。他先是梦到了沈家河，长长的青草长在岸边，一只蓝色的大蝴蝶落在了草间的喇叭花上，二福屏住呼吸去抓，蝴蝶飞走了，跟沈家河一样，向东越来越远。接着他梦到了出租小院，梦到了蚂蚁窝。他对准蚂蚁窝又灌了一泡热腾腾的尿，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第二天早上，二福发现自己尿床了，身底下湿漉漉的一大片。二福急忙用被子压住，可裤裆里的一摊水迹还是暴露在了沈桂花眼前。

二福狡辩说是三福尿的，尿到了自己身上。可昨晚二福睡在墙边，旁边是沈桂花，最外面是马家盛，三福被沈桂花抱到了他和马家盛中间。二福见狡辩不通，只好换了裤子匆匆上学去了。

这天早上二福主动抱着被子睡到了自己的小床板上，他知道没有蜘蛛也没有蛤蟆，可他还是害怕。他警告自己这次不能当怂尻子，慢慢地他睡着了。

第二天二福起来的很早，这次他没有再尿床，而且未来十年都没有再尿过床。二福亲了一口弟弟就背上书包去上学了，这里他没有带饭盒，因为今天是星期五。

二福早饭吃了两根火腿肠和一个馒头，只把牛奶放进了书包边上的网兜里。因为三福还不会吃火腿肠，二福就只给他带了牛奶。

二福回到家一吃完午饭就匆匆跑了，网兜里的牛奶都忘了拿出来。因为他约了同学中午去浮水。

二福来到学校背后的操场上，尕黑和舍木已经到了，不一会儿肥胖的麻乃也甩着他那对窝大的尻子跑了过来，四个人来到下口。

肃北没有河州那种靠天吃饭的本事，所以地里都是放水灌溉。

这里地形平坦，所有土地都是一块一块连片的，四四方方整齐划一。马路两边都挖了水渠，说是水渠，其实只有门那么宽。每块地靠近马路的那一侧都有一片课桌大的蓝漆铁闸门，铁闸门连着水渠，轮到谁家放水就打开铁闸门。由于不同庄稼的需水量不一样，所以田和田之间的垄修的特别高。

一到夏天，这水渠也便成了这帮旱鸭子们的游泳场。

二福和舍木关系最好，他俩扔下书包，率先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麻乃和尕黑也脱了衣服，四人都不敢先下水，只是一个看一个。

舍木突然指着麻乃大笑：“麻乃，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牛牛这么小，跟个鞭炮一样长，哈哈哈。”

麻乃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第一个钻下水。其他三个人也钻了进去。

渠水冷得三人一阵哆嗦，不过很快就适应了。四个旱鸭子有模有样地浮起水来。

太阳升上他们的头顶，又偏过他们的头顶。

二福大叫了一声：“哎哟我的尻子！”三人急忙跑过来问怎么了，二福说他刚把尻子露出水面，就不知被什么东西咬了，疼得很。

舍木笑着说：“那是蜢子，专盯人尻子咬。”二福吸取了教训，以后每次浮水额都把整个身子泡进去，只露出一个头。

见二福没了浮水的兴趣，四人就上岸穿好衣服背上书包去学校了。

一到校门口四个人就傻眼了，他们没人戴表也就没能看时间，居然迟到了，学校大门锁上了，看起来已经上课很久了。四个人慌了，进又进不去，回家又不敢回，只好坐在操场边上，靠在教室的墙根等着放学。

那是二福童年度过最漫长的下午，他们甚至能清晰的听到教室里唐老师那慢吞吞的声音。

几个小时过去了，一行行路队才从校门口慢慢走出，他们钻进了各自回家的路队里。

二福回到家忐忑不安，但爸妈似乎并没有知道这件事，二福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开始从书包里找牛奶，大事不好，牛奶不见了，应该是从网兜掉了出来，丢在下口了，二福今天真后悔。

二福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二天早上二福四人低着头齐齐地站在唐老师的办公桌前，唐老师冷着脸深深吸了一口手里的红塔山：“明天就是期中考试，你们四个竟然逃课，你们呆㞗不是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