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李家姨娘
文煦很想问问李家这位新进门的小妾，但毕竟属于内宅的事，他是个外男，又不好随便开口，有些左右为难。
此时李夫人却道：“看了好几拨大夫，都说我家老爷是耗损太过。一说耗损，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文煦明知故问：“不知此话怎讲？”
李夫人叹了口气，才继续说：“此事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不但是家私，还是私房事，可事已至此，命都快没了，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而且先生也不是外人，我这张脸就不要了，索性都告诉先生！”
文煦道：“原来是家事，若不方便，夫人不说也是可以的！”
李夫人摆手：“无妨无妨！大约一月之前，我家老爷新纳了一房妾室，年轻又貌美，之后老爷便日日夜宿新人房中，没过多久身体就越来越差，大夫说是损耗太过，为什么损耗，还用说吗？我明着暗着也都劝了，可他分明不听，此事我的立场本就尴尬，说多了，还当我不能容人呢！”
文煦不好接话，只附和道：“原来如此！”
李夫人道：“而且我并非那等不明事理的妇人，这种的事，主要得怪男人。妾是他自己要纳的，夜夜不空也是他自己乐意的，还有谁逼他不成？女人即便有罪，也是从罪！”
文煦真心赞道：“夫人当真深明大义！”
李夫人无奈道：“小纪先生谬赞啦！若不想开点，日子可怎么过得下去哦！”
文煦稍稍犹豫，还是提出来：“我想见见这位新姨娘，不知方便与否？”
李夫人奇怪道：“见她作甚？”
文煦道：“李老爷的病有些蹊跷，损耗太过没有错，但似乎又不太一样，既然病从纳妾起，看看病源更方便断诊。”
还没听过这么看病的，断诊看外人，真是闻所未闻，不过小纪先生的神色，严肃郑重，不像开玩笑，李夫人心中也狐疑起来，别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回来吧？说起来，这位新姨娘确实算是来历不明，只说父母双亡，逃难来的，无依无靠。
身世该不会是随口编造的吧？听起来也真像编出来搪塞的，没有怀疑她，多少是因为她长得柔弱可人，不像个坏的，且还有几分端庄之相，如果是那等一看就不正经的狐媚子，即便老爷要，她也不会让进门的，要养养外头去，可别脏了我的宅子。
自从老爷病倒以后，李夫人就像失了主心骨，没着没落的，今日小纪先生忽然从天而降，还肯施以援手，李夫人感激万分，再顾不上什么家丑不家丑的，毕竟人都快死了！
李夫人爽快道：“事已至此，有什么不方便的？让人去请来便是！”说毕，立刻让身边的老妈子去请姨太太。
文煦坐了一会儿，等的人就到了。
从李家姨太太进门那一刻，文煦心中就了然，这是一只化了人形的狐狸！之所以这么轻易就被看穿，还是因为道行浅，收敛不住气息，而且她化出来的皮相，下巴尖尖，眼角上挑，走路有些跳跃，分明还是一副狐相。
姨太太进门先给夫人行礼，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老爷，就把头低下去，站在一边，默不作声。
李夫人道：“小纪先生来给老爷瞧病，说有几句话问你，你有什么说什么，好好回答。”
姨太太这才抬起头，怯生生道：“是，夫人！”又把下人都遣走，连萌兰都带了出去。
四周清净了，文煦才问：“姨太太从何处来？”
姨太太看着来人，说是小少爷的先生，虽然第一次见，却无比熟悉的气息，心下十分奇怪，答道：“洛阳来的。”
文煦道：“此间乃江州地界，千里之遥，姨太太走了很远的路，你一个弱女子，着实不容易！”
姨太太道：“不走不行，被本地恶霸逼迫，实在过不下去，只能远走他乡，就是我那可怜的父母命苦，在途中病死，若再熬几日，也能遇见老爷夫人这等大善人了！”
文煦道：“姨太太也是可怜人！”
姨太太道：“从前可怜，如今却也好了，吃穿不愁，有老爷夫人庇护，再好也没有了！”
文煦道：“李家老爷夫人都是大善人，可惜李老爷这样好的人，却没有好报！”
见文煦似是盯着自己，姨太太心里犯嘀咕，这人怎么话里有话似的，难道看出什么了？不可能吧？一个教书先生，能多大本事？
姨太太自责：“都说是我害了老爷。”
文煦没有安慰她，而是追问：“那是你害了李老爷吗？”
姨太太惊恐地看向文煦，连忙否认：“不是我，我没有！”又看向老爷说：“不关我的事！”
文煦忽然起身，走了两步，找了个避开李夫人的角度，直接与姨太太面对面，姨太太见他举止古怪，不由自主也看向他。在其他人看不见的角度，文煦的眼珠子骤然泛起绿光，有那么一瞬间，全然碧绿。
姨太太难以置信得盯着文煦，想问什么，但张着的嘴巴，发不出声音。
等文煦再说话时，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还是原先淡褐色的瞳仁。
他淡淡道：“我就是顺嘴问问，姨太太说不是，那就不是吧！”
文煦再没看新姨太太一眼，转而走到李老爷床边，伸出右手，隔空在李老爷脸上摩挲几圈后，拇指一个用力，点在李老爷的眉心，李老爷被摁得一个挺身，忽又落下去，刚才半睁开的眼睛和半张开的嘴，都闭了起来，整个过程跟青阳救黄员外一模一样。
见老爷眼睛和嘴都闭上，也不喘气了，李夫人紧张道：“小纪先生，我们老爷没事吧？”
文煦笑道：“没事了，找个大夫开几副安神汤喝喝，再养些时日，应该就无碍了。不过，以后还得注意保养着，身体要紧，不可耗损太过，夫人该劝也得劝，敢于革君心之非，才算真忠臣，一味顺从，博贤良之名可不好！”
一听老爷无碍，夫人喜道：“劝，一定劝！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读书人果然就是不一样，读书人说什么都对，以后一定让小儿跟着先生把书念好，不求功名显达，但求明事知理！”
小纪先生十分谦虚：“哪里哪里！不过萌兰用心念书，是好事！”
他们这里欢欢喜喜，热热闹闹，一边的新姨太太却如同身处冰窖，通体冰凉。会变绿眼珠子的小纪先生，刚才是将已经离体生魂，按了回去吧？来者不善呐！
事情处理完之后，小纪先生准备离开，李夫人一定要留他吃饭，被小纪先生婉拒了，李夫人不好勉强，只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专门谢客。
这时姨太太开口道：“夫人照顾老爷，我替夫人送客吧！”
原本李夫人是不会答应的，没有让一个妾送客的道理，太失礼了些，但刚才这一出，她也看出不妥来，她家这个新姨太太必然有问题。
李夫人看了看文煦，便点头：“也好，那就请你替我好生相送贵客，勿要失礼！”
文煦道了声告辞，便跟着新姨太太往外走。
做贼的不一定心虚，心虚的肯定是做贼的。主动提议送客，就是坐不住了，那好好的，怎么会坐不住呢？李家这位新姨太太，瞧见好好的一个教书先生眼珠子会变色，不但没有惊慌逃走，反而主动靠近，多稀奇！
眼睛会变色的教书先生，这会儿倒是无比正常，正常得像个教书先生，对方才的事只字不提，顺从着主人家送客。
新姨太太一路走，一路不停偷瞄，仿佛要从小纪先生脸上看出点什么来，可自从刚才，他的表情几乎就没有变过，连眼神都是淡淡的。
对方越是这样平静，新姨娘越是不平静，所以她先打破了僵局：“小纪先生的眼睛很特别，还会变色呢！”
文煦笑笑，道：“特别什么？姨太太的，不也一样？”
这一句下去，隔了好半天，新姨太太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先生此话何意？奴家怎么听不懂了？”
文煦道：“特意送我出来，就为继续装糊涂？”
新姨太太脸色一变，刚才那副温良柔弱的姿态不见了，整个人仿佛都舒展开，皮囊还是原先那一副，但又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人，也可以这么说，至少看着还是人模人样。
挑衅似的，对着文煦变幻着眼珠子的颜色，居然一模一样的碧绿，勾着嘴角，笑得邪性：“先生好眼力！”
文煦谦虚：“哪里！”
碧眼姨太太问：“先生没有当场戳穿，可是有意放我一条生路？”
文煦道：“谈不上生路，本来也没有死路。”
碧眼姨太太问：“那如果我继续留在李家呢？”
文煦道：“你以为过了今日，李家夫人还会留你？”
碧眼姨太太道：“老爷留我就可以，夫人说了又不算！”
文煦道：“鬼门关走了一遭，李老爷还不怕？夫人之前不好管，今后却有借口了，你行事不会再跟以前一样方便了。再者，李老爷这副样子，还能有多大用处，值得你留下？”
碧眼姨太太笑起来，这回是真的：“我都快要了李老爷的命，先生肯放我走？”
文煦道：“我只是来看我的学生，问他今日什么没有来上课，给李老爷瞧病也是顺手，并不是李家请来捉妖的。不过，如果你再执迷不悟，真的捉妖师，恐怕用不了多久，就真来了！”
碧眼姨太太道：“先生真是良善！”
文煦叹道：“我也是许久没看过碧眼白狐了！”
碧眼姨太太道：“原来先生是怜我本为同类！”
文煦道：“正经修行的方式千万种，何必非要选一条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