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颊边鲜血
这时戚城之中早已屯兵数万，城中将领各自统兵分批出城，四散在野机动游走。
城中高阶主将，也纷纷聚集北门城楼，遥望远方战局。
因是中原，阔野数千里，全是平地，敌方大营，一旦有什么异动，在这城上可一览无遗。
契丹是游牧本性，即使行军征战，也只是在城外之地结起大帐。
中原与漠北，在这种大块平整的地势而言，倒是颇为相像。
四周的民居屋舍早已被掳掠烧杀殆尽，大量的契丹骑兵散在一座座大帐的外围。
如同在漠北牧羊时放哨一般。
这些契丹兵士，骑在马上也照睡不误，一个个在马上直挺着睡觉，那是自小练就的拿手之事。
是以当高怀德一众骑兵逼近敌方大营之际，立在坡上遥遥望见对面土丘近处。
星罗棋布的众多敌方骑兵正骑在马上，当下倒是一惊。
但随即观望了一阵，却见这些虏贼连同坐着的马匹，全是一动不动。
大家都是骑兵，抢的便是这瞬息万变的时机。
高怀德对左右副手道：“要是咱们两千奔马，从这坡上掩冲下去，直插敌虏正中那座大帐。
胯下这河西马，应当不输它们的漠北小矮马吧？”
身边跟随高怀德最亲近的还是从自家归德军中带出来的副将马岿，他牵动着座骑更靠近高怀德了些轻声说道：
“少帅要是想一鼓作气的冲过去，我看可以。
让属下分兵八百从旁边一侧冲出，把这些虏贼骑兵惊的惶恐不安。
咱的人绕着这大寨只是袭扰，引的它们追击，少帅届时再率余下的一千二百骑，直插进去！”
高怀德接口道：“好啊，咱们最好同时动手，造成一个大举来攻的架势，重要的是搅乱敌营，搅的越乱越好！”
当下马岿调转马头，将二人的谋划向传令骑兵吩咐，不一刻，涉及两千人的行动，全体便都清楚了。
契丹人是马背上的族群，马匹在冰上极易打滑。
大举扎营的第一步便是将旷野中的坚冰尽数铲去，这些人深入中原挺进到了黄河边上。
作为进攻的一方，虽丝毫不敢大意，但也是精神日日紧绷的狠了！
此刻大于越鲁不古却决策，南朝皇帝已然亲身前来，河南之地必定以求稳为主，应当不会有什么异动。
这样一个君臣奏对的消息从中军大帐里传了出来，周围的护帐铁骑，难免心头一松，不少人都坐在马上睡了过去。
四野寂静的寒风凛冽之中，猛然间奔马齐鸣，惊醒的契丹骑兵，见东方土坡之上，层层叠叠的汉人骑兵，深夜中实在难辨数量。
难道敌人竟是大举前来袭营吗？
契丹东侧联营的马步兵数量虽众，但除却放哨巡视的零星骑兵，并无防备。
整座契丹东南两面的护卫骑兵也总得有数百骑，不由得在微微的惊乱之中，纷纷向东靠拢。
高怀德遥遥望去，契丹虏贼大军西侧的放哨骑兵却岿然不动。
丝毫没受影响，他不禁轻哼一声，使手掌缠绕缰绳握紧，一声呼喝，双腿用力猛夹胯下河西战马肥壮的马身。
长声嘶鸣微一过后，平整的原野之上一千二百名精锐排成紧缩的锥子型骑兵军阵。
朝着南面防线大张的契丹联营横冲过去！
高怀德手持长槊兵刃横端于前，跃马北上，不一刻便已掠过营门。
大寨联营中星罗密布的漠北大帐安静的出奇。
竟然到此刻为止，一整座肃然的联营，还都不知道敌军如风般的已然突进。
还是因为太快，等西侧的一众契丹骑兵发觉时，也就只能跟着冲了进去，在高怀德的马队之后紧追不舍。
一边追还一边用契丹话大声呼喝叫嚷，终于这敌营再是肃然，也渐渐骚乱起来。
因是前后两股骑兵在追逐奔马，速度极快，想要抢先越过高怀德赶到中军大帐通报，那是无论如何做不到了。
但这沃野平原太过广大，敌虏的联营就也甚大。
河西骏马奔的再快，倒也无法顷刻之间便能到耶律德光的大帐之前。
但此刻虏主也因远处喧闹嘈杂的声音而从胡榻上惊坐起来！
他顾不上穿鞋，赤脚在寒凉的中原土地上快步走到大帐帘前，用力一掀。
只见远处无数汉人骑兵，在联营中颇宽的大道上，朝着自己夺路狂奔而来！
他一惊非小，但毕竟久历战阵，一生在无数阴谋诡计、战场拼杀中都获得最终的胜利。
又是北国天子，这份从容凛然的气度，也自不凡。
他的近从铁甲护卫，此刻只有眼前这站岗的数十人。
耶律德光从左近一名身披全裹铁甲持戈而立的禁卫军兵士手臂上卸下一张硬弓。
这是契丹人的习惯，每一个士兵都是弓不离身。
但此人却没负羽箭，既然在君前护卫，这铁胎硬弓，当然只是装饰。
耶律德光锐利的目光极快的左右搜寻了几眼。
像是想起什么，猛然转身进了大帐，立刻又提着皮制箭袋走了出来。
张弓搭箭瞄准越来越近的敌军为首之人，但见那人也是全副甲胄，包裹也同样严密。
他只能对准头脸，汉军骑兵已然不远了，只听破空之中一声劲响。
那羽箭直冲高怀德的右眼激射过去！
双方离的已经很有些近了，在这生死一线之中，高怀德当机立断昂头侧过脸去。
长箭在他右脸的脸颊上划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四五道殷殷的鲜血，缓缓的从伤口中流了出来。
高怀德将手中平端的长槊向上一扬，反手握住，左手提缰稳住身形。
右手长槊对准耶律德光，猛的掷了过去。
其势竟是已不能躲，眼看着便要将这位北国皇帝，给活活钉死在这大帐之前！
只转瞬之间，那铁甲武士合身扑上，一把推倒了耶律德光，也正在此时长槊当胸穿过那契丹武士。
余势不消，又插进一跤坐倒在地的契丹虏主双腿之间冻的邦硬的土地上！
那忠心救主的契丹武士，一口浓血忍不住狂喷在耶律德光的脸上胸前。
一双大眼紧紧的盯着自己舍命救下的皇帝陛下！
一句话堵在嗓中还未说出，带着铁盔的头却重重一沉，垂在胸前就此死了。
耶律德光也是见势极快，一个就地骨碌，连滚带爬的起身绕着逃到大帐之后。
那拴着契丹天子的御马，他翻身而上，夺路狂奔而逃。
高怀德也是一脸鲜血，浓烈血腥的液体顺着脖子流进铁甲内的粗布衣衫中。
但这年轻将军完全不管不顾，驾驭这胯下奔马，朝耶律德光直追过去。
一望无垠的凛冽平原上，一众契丹步兵亲眼目睹。
自家天子单骑在前狂奔，身后却总得有成百上千的南狗骑兵紧追不舍！
再后是无数契丹铁骑又是穷追不弃！
这副景象让原本就是在睡梦之中惊醒的契丹军士直看的瞠目结舌。
究竟是什么样的惊人失措，才会让皇帝陛下陷入如此险境？震惊之后，便是无比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