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夜访客
林缚推开安全屋的木门时，后颈的寒毛还竖着。
白日的亲卫跟着他绕了三条暗巷才撤，青田说蔡家的耳目能渗进御膳房，他便让小莲把茶盏都换了粗陶的——可即便如此，当他摸向腰间御史剑时，掌心还是沁出薄汗。
剑鞘上“执剑御史“四个字硌着虎口，像父亲血书上的字迹，烫得人发疼。
“老师，汤婆子在炉上温着呢。“小莲从灶间探出头，发辫上的栀子花被热气蒸得更白了，“刚才西墙根有野猫叫，我撒了把米，现在安静了。“她边说边擦手，目光扫过林缚腰间的剑，又迅速垂下去，“您...今日朝会可还顺当？“
顺当？
林缚扯了扯嘴角。
蔡攸在金殿上摔了茶盏，蔡京的拐棍砸碎了徽宗的汝窑瓶，连龙案上的《百官罪证录》都被扫到地上——那些他熬了三个月整理的卷宗，此刻应该还躺在御书房的青砖缝里，沾着龙涎香的灰。
“小莲，去把安营喊回来。“他解下外袍搭在椅背上，乌木匣“咚“地落在桌上，“就说...就说我要查蔡攸私兵的粮道。“
“哎！“小莲应了一声，刚要掀门帘，院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林缚的手瞬间扣住剑柄。
安全屋的位置是青田用梅花易数算的，隐在汴梁七十二坊最乱的染坊巷，寻常人连门牌都找不着。
他侧耳听了听，那脚步声轻得像猫爪，却带着股子利落——是女子的步幅。
“先生。“苏婉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点压低的急切，“安德帝姬求见。“
林缚松开剑柄，指节还泛着白。
他转头看向乌木匣，匣盖没关严，父亲的血书露出半角，“宋可亡，天下不可亡“八个字在暮色里泛着暗褐的光。
“请进。“他理了理衣襟，声音平稳得像是早有准备。
门开的刹那，风卷着晚樱扑进来。
赵金罗立在门口，月白骑装沾着星点泥渍，发间的玉簪却整整齐齐，像雪地里的梅枝。
她身后的苏婉握着剑柄，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直到确认没有埋伏，才退到门侧，靴跟在青石板上叩出轻响。
“林缚。“赵金罗关上门，指尖拂过他案头的《罪证录》，“蔡攸的私兵在陈留县，养了三千人。“
林缚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派安营查了七日，只摸到个粮车过黄河的线索，赵金罗却能直接说出地点——这女子藏得比他想象中更深。
“您怎么知道？“他问，声音里没带情绪。
赵金罗从袖中抽出一卷黄绢，展开时露出半幅地图。
陈留县的位置被朱砂点了个醒目的红点，旁边密密麻麻写着：“三月初七，蔡府账房吴三往陈留送银五万两；三月初九，禁军左卫调粮车二十乘，目的地陈留。“
“我母妃是李纲的表妹。“她指尖划过地图，“李大人被贬时，把汴京的耳目都留给了我。“烛火映着她的眼，像是藏着把淬了冰的刀，“六贼要卖城，我赵家的江山可以碎，但汉家的百姓不能喂金人的马。“
林缚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朝会上赵金罗拦他时，袖角擦过他手背的温度，想起她说“小心“时睫毛在眼下投的阴影——原来那不是女儿家的软语，是刀尖上的提醒。
“您要什么？“他问，这是寒儒的本能，没有平白无故的援手。
赵金罗笑了，梅花似的清冽：“我要你手里的《罪证录》。“她指节叩了叩乌木匣，“蔡京的盐引贪墨，童贯的军饷中饱，蔡攸的私兵...这些罪证，我要它们在金兵破城前，刻进汴梁百姓的骨头里。“
林缚忽然想起父亲临睡前常说的话：“这世上最利的剑，不是斩贪官的头，是斩百姓心里的惧。“此刻赵金罗眼里的光，和父亲说这话时一模一样。
“好。“他打开乌木匣，将《罪证录》推过去，“但今夜子时，蔡攸的人会来劫这东西。“
赵金罗的手指在绢帛上顿住：“你怎么知道？“
“青田算的。“林缚看向梁上——那道黑影正蜷在椽子上啃蜜饯，见他望过来，冲他挤了挤眼睛。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苏婉的剑“唰“地出鞘，寒光映得烛火一跳。
林缚按住她的手腕，能摸到她脉门跳得像擂鼓——这侍女，比他想象中更护主。
“是三个人。“白日的声音从屋顶传来，带着点闷笑，“穿禁军的皮，刀鞘是新的，没沾过血。“
赵金罗的眉峰一挑：“童贯的人？“
林缚没答话。
他听见脚步声停在院门口，粗重的喘息混着酒气从门缝里钻进来。
为首那人踹了踹门，门框发出“吱呀“的呻吟：“林缚！
童大总管有请！“
“来得倒快。“青田从梁上翻下来，蜜饯核“啪“地弹在窗纸上，“我算的血雨，原是童贯的刀。“
赵金罗将地图迅速卷好塞回袖中，苏婉已经把剑收进鞘，却仍挡在她身前半步。
林缚摸了摸御史剑，剑穗在指尖缠了两圈——先斩后奏的权限刚解锁，童贯就送上门来，倒省了他去查。
“先生。“苏婉低声道，“我去引开他们？“
“不必。“林缚理了理衣襟，朝门口走去，“童贯要见的是我，不是你们。“他回头看向赵金罗，目光落在她袖中鼓起的地图上，“把东西藏好，若我半个时辰不回...“
“我知道。“赵金罗截断他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父亲的血书，我会替你传给太学生。“
林缚的手指在门闩上顿了顿。
他想起父亲咽气前，血沫沾在他领口：“记住，这天下是读书人的，是匠人的，是卖炊饼的老丈的...不是赵官家的，更不是蔡京的。“此刻门外来人的吆喝混着晚钟，撞得他心口发疼。
他拉开门，晚风裹着酒气扑进来。
为首的禁军小校腰悬绣春刀，刀镡上“童“字烙得发红。
小校见着他，眯起眼笑：“总管道了，您是大忙人，这就请吧。“
林缚跨出门槛，回头时正看见赵金罗站在门内。
她身后的烛火将影子投在墙上，像株在风里挺得笔直的梅。
“劳烦带路。“他说，声音里的清响，像剑刃终于破了鞘。
小校转身时，绣春刀撞在门框上，发出“当啷“一声。
林缚摸了摸腰间的御史剑，剑鞘上的字被他摸得发烫——童贯要见他，是探虚实，还是要灭口？
他望着远处渐沉的夕阳，忽然想起青田的卦象：“雨里有血“，可这血，未必是他的。
院门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将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林缚跟着小校往巷口走，靴底碾过一片落花——那是刚才从院里飘出来的，此刻正沾着泥，躺在青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