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裸空

历史的车轮滚滚而过的时候，在轮胎缝隙里侥幸生还的幸运儿们大部分时候都一无所知，最多抬头看了看刚刚突然黯淡了一下的天空，好奇那听不见的隆隆声从何而来。

08年的这场次贷危机就是这样。

从年初美联储调整利率75个基点，到大摩、花旗、瑞银等一票大机构的掌门人陆续下台，再到全球最大的券商美林被收购——所有这些在新闻直播间里循环播放的东西，对绝大部分观众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与狗屎。

但对另一小部分人而言，这些消息就像赚钱机会到来前的倒计时，每一声‘滴答’都会让人肾上腺素快速分泌，眼红耳热，额头开始冒汗。

雷曼破产则是最后一声发令枪。

“什么破产了？”

姜伊蕾一脸茫然的转过头。

郑钱匆匆起身，冲到电脑前，飞快点开助理刚刚打开的一张网页，一篇很短的即时推送新闻立刻映入他的眼帘：

“——陷入经营危机的阿美利加证券巨头‘雷曼兄弟’于阿美利加东部时间9月18日凌晨一点宣布，由于有关救济方案的谈判宣告破裂，公司将依据相关规定向联邦政府申请十一号破产保护法案……”

新闻很短，寥寥数语，郑钱却反复读了好几遍。

这个时间点似乎比他脑海中印象晚了几天。

也可能是他记错了。

郑钱没有心思琢磨那些似是而非的可能性，也顾不得此刻正是大洋彼岸的深夜，拿出手机飞快寻找着马蒂·伯德的电话。

“——雷曼兄弟是阿美利加第四大投资银行，有一百五十多年历史。它破产意味着阿美利加的经济危机又严重了。”

栗娜言简意赅的给某个无知助理科普后，转而看向自家老板，一脸担忧：“老板，你之前买的那个股票……”

她清楚的记得郑钱在美国股市投了一大笔钱。

所以刚刚看到那条新闻的时候，才吓的跳了起来。

“哦，哦，没关系！”

郑钱摆摆手，一边向旁边的同伴们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一边夹着电话，拿起笔记本，上楼去了大阳台，电话一接通，不待对面开口，他就径直问道：

“——马蒂，看到新闻了吗？”

“——是，是，我知道，您放心，安德鲁先生，我们的底层资产非常健康，非常安全，对的，我们没有购买雷曼的债券，风险敞口是可控的……稍等片刻。”

电话那头可以很清楚的马蒂焦头烂额的解释以及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又过了几秒，才接到郑钱这条线上：“抱歉，郑，现在市场乱成一团，对，新闻我看到了，我斜对面的电视上每隔十分钟就重复播放一遍理查德·福尔德走出雷曼大厦宣读董事会决议的画面……”

“还有多长时间开盘？”

郑钱打断马蒂喋喋不休的声音，翻看着GGP的股票走势，前一个交易日是周五，GGP收在了每股20.7美元的位置，恰巧站在20日均线上方。

在一般技术派眼中，20日均线上方还属于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八个小时左右。”

马蒂·伯德看了一眼时间，声音中透出一股疲惫的感觉，但仍旧保持了足够的专业度：“你打算开始做空了吗？虽然时机很好，但这个位置做空还是有一定风险的……”

现在是九月初，美股执行夏令时（每年3-11月），交易时间是东部上午九点半到下午四点，相当于北平时间晚上九点半到次日凌晨四点。

而雷曼破产的消息是东部时间凌晨一点。

也就是北平时间下午一点。

距离周一美股开盘不到八个小时了。

“对。”

郑钱再次打断马蒂啰啰嗦嗦的风险提示，非常干脆道：“周一开盘就建空单，能在20块以上拿到最好，如果拿不到，19块、或者18块都可以……”

“你打算上杠杆吗？”马蒂再次确认。

郑钱迟疑了几秒，第一笔交易，他选择保守，毕竟时间线似乎有轻微差别：“——不了，暂时就那十万块，能开多少空单就开多少。”

马蒂忍不住笑了一下。

“如果几百万的空单可能会有些棘手，但你这十万块……咳。”

他很大声的咳嗽了一下，似乎终于想起电话对面是自己的客户了，然后非常圆滑的转移了话题：“那么做空方式呢？你要不要裸空？我有一些门路，你只需要支付一定保证金就行，这样操作成本可以大大降低……现场市场上大家都在这么做。”

裸空就是裸卖空（‘naked’short-selling）。

正常的卖空是投资者先向证券公司借入股票，然后在市场上卖出，之后在股价下跌后买入股票归还，借此获取差价。

裸卖空是指投资者直接在市场上卖出他们并未持有的股票，只需要在交割日期前购回。如果未能购回，可能导致‘交割失败’——这在法律上虽然不直接违法，但如果用于操纵股价则构成违规行为。

打个比方。

现在鸡蛋一块钱一个。

你预计鸡蛋价格会下跌，但手里没有鸡蛋。然后你与邻居约定，一个月后九毛钱卖给他一个。一个月后，你判断正确，从市场用五毛钱买回来，再用九毛钱卖给邻居，赚四毛钱。这是裸空。

你预计鸡蛋价格会下跌，以市场价一块钱从券商手里买了一个鸡蛋，卖给邻居；一个月后，你从市场五毛钱买回一个鸡蛋，还给券商，赚五毛。这是传统的做空。

相对于传统做空方式，裸空最大的好处就是成本低，空头不需要真实持有股票。相应的，裸空会快速放大市场投机行为，在行情糟糕的时候，推动股价下跌。08年爆发的这场金融危机中裸空给美股造成了巨大伤害，直到09年7月底，SEC（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才永久禁止了裸卖空的操作——也就是券商在卖空股票后，必须立刻购买或借得相关股票以备交割，避免市场上出现2倍以上股票数量卖盘的滑稽局面。

当然，现在是08年9月。

SEC的临时禁令都还没有出台。

也就是说，现在阿美利加的股市还可以裸空的。

但郑钱却不打算冒这个险——他可不想因为一次小投机，给SEC留下什么把柄，或者在舆论上背负空头的某些原罪。现在固然没人找他麻烦，但可预知的未来，规模大了以后，这些小瑕疵都会被人拿着放大镜分析，变成那些不怀好意者们喋喋不休的借口。

“不裸空。”

年轻导演简洁而准确的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没有更多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