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设局
经纬若有灵，翻手可覆川。落针非止线，敢作破局先。
亥时三刻，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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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织独自坐在房中，借着烛光仔细研究着那份“暗梅八出“的草稿。她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顾昀那边不知会有什么反应，掌印府的“九龙抟云“贡缎还等着她去完成，而江山行那边，也需要进一步的联络。
她轻轻点燃走马灯，看着灯影在墙上旋转跳跃，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着下一步的棋局。这一次，她要真正地掌控自己的命运。
与此同时，顾昀已接手了水月织坊火灾的卷宗。
翌日巳时，他亲自带人前往现场勘验，又调来了经验老到的勘验匠人。春日午后的阳光斜照在半焦的门楣上，显得格外萧索。
匠人仔细查验后回禀，脸上满是困惑之色：“大人，这火势着实蹊跷。按常理说，这样的桐油遇火，整个织坊都该化为灰烬才对。“
他指着烧断的门闩处，语气中带着专业的审慎：“您看，这桐油虽厚，却明显混杂着一种特殊的草本灰烬。这种灰烬仿佛天生克制桐油的烈性，使得火势未能蔓延至织坊核心。若非如此，怕是连一根木头都不会留下。“
顾昀蹲下身子，仔细查看那些灰烬。他用手指轻轻捻起一撮，放在鼻端嗅了嗅，若有所思。半晌，他起身吩咐：“仔细搜查现场，特别留意灯具、烛台一类的残骸。“
众人虽感狐疑，却不敢违令。一番仔细搜寻之下，果然在织坊后院一处偏僻角落的灰烬中，翻找出几片烧得残缺不全的走马灯纸壁碎片。
其中一片上，隐约还能辨认出半朵烧焦的梅花图案。
顾昀拾起那残片，在手中细细端详。当年在锦官司任职时，他曾见过类似的技法——将重要图样藏在灯影之中，既能保存，又不易被人察觉。他想起卷宗中记载，当年柳侍郎府上失窃的名贵图样中，便有一卷是以类似的“梅花暗纹“为记。而柳侍郎本人，亦擅长利用特殊草木灰烬处理机密文件。
他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心中暗道：梅花暗纹......这世上能将如此精妙的织造之艺藏进寻常灯影之中，此人怕不只会织锦，其心思之缜密，布局之深远，实令在下心生敬佩。这天下棋局中，能遇此等知己，倒也不枉此生了。
夜阑人静，偏院里灯火微醺。
那盏修复好的走马灯，灯芯跳动，梅影旋转，在素白的墙壁上铺展开一层层流动的金色光影，如梦似幻。她静静地凝神观瞧，推敲着每一个细节。
忽听窗棂处传来极轻的叩击声——节奏颇有章法，显然来者并非寻常访客。
推开窗，只见顾昀一袭玄色官袍，立于微雨的屋檐之外。细密的雨丝如织女手中的银线，在夜色中斜斜洒落，沾湿了他衣摆的墨色，却丝毫未减其清冷卓然的气度。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他的肩头，为这位年轻的御史大人增添了几分出尘的韵味。
这是她重生后，与这位几番试探、最终被她引来的“顾大人“，第一次真正的正面相对。
“顾大人深夜冒雨而来，“沈如织语气平静地问道，心中却暗自戒备，“可是为了白日织坊的案子？“
顾昀并未直接回答，目光却落在了墙上那变幻的灯影之上。他沉默良久，似在思索什么，才缓缓开口：“在下曾在宫中见过类似的技法，不过那时用的是丝绸屏风。姑娘这灯影变幻之术，倒让人想起一些旧事来。“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若姑娘能为本官详解一二，或许能助我查清那纵火烧坊之案。此灯影之法，与当年一个家族失传的技艺，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如织长长的羽睫轻轻一颤，垂下眼睑。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冰凉的灯壁上轻轻一弹，旋转的梅影骤然停顿。
“顾大人不愧是'锦官司'出身，“她的声音悠远，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洞察力果然敏锐。不过，这灯中之秘，非寻常解法可窥。“
她抬起头，直视顾昀的眼睛，声音虽轻却如利刃般直指人心：“大人今夜深夜造访，冒雨而来，恐怕不只是为了区区一场火案。敢问大人，此次彻查织坊火因，究竟是为沈家讨个公道，还是......“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轻柔：“还是为了追查当年柳家倾覆的沉冤？“
夜风忽起，吹得烛火摇曳不定。顾昀深邃的眸色又暗了几分，雨丝在他的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他心中暗惊，这女子的敏锐远超他的预料，竟能一语道破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终于，他郑重地对沈如织一拱手：“不瞒沈姑娘，两者皆要。柳侍郎于在下有半师之谊，其冤屈在下一直铭记于心，未敢或忘。而沈家，亦是我御史台辖下良民，护其周全是分内之责。“
沈如织闻言，心中的某个结忽然松开了。她唇边终于绽开一抹真正的、如寒梅初绽般的浅笑。
她抬手，将走马灯轻轻吹灭。屋内顿时暗了下来，只有灯芯上一点余烬，在黑暗中冒起一缕细细的青烟。
“既然如此，“她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然，“那便等下回，灯再亮之时，如织再为大人详解这'暗梅八出'的玄机吧。“
顾昀本想继续询问，沈如织眼疾手快的已经趴的一声合上了窗，顾昀见状有些尴尬只得无奈的笑了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吃一个女子的“闭门羹”
窗外雨丝斜织如帘，朦胧了远处的灯火。恍若天地之间，也正被人一针一线地，翻织着一匹湿润而深沉的夜色锦缎。
数日后，辰正时分。
沈府正厅再度高朋云集，却与前几日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
掌印府派来的总管林兴，脸上带着比前日更加恭谨的神色，重新呈上了婚帖。只是这一次，他的腰弯得更低，话语也更加小心翼翼：“沈大小姐，我家老爷昨夜思量再三，深感前日多有冒犯之处。今日特令小人前来，恳请小姐择日再行'完礼'之事。“
他顿了顿，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又补充道：“老爷说了，一切皆依小姐心意，绝不强求。只是这门亲事，确实是两家长辈的心愿，还望小姐能够...再三考虑。“
话音刚落，又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这是老爷特意准备的薄礼，一点心意，还请小姐笑纳。“
沈如织坐在主位上，神色淡然。昨夜与顾昀的那番对话，已经让她心中的许多疑虑得到了解答。如今看这林总管前后态度的巨大反差，心中不由得暗笑。
看来掌印府那边，也已经嗅到了风向的变化。
她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林总管的话，如织都明白了。只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岂能草率决定？“
她放下茶盏，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三日后，如织会给掌印府一个明确的答复。在此之前，还请林总管回禀贵府老爷，让他稍安勿躁。至于这份厚礼......“
她看了一眼那锦盒，淡淡道：“情意如织心领了，只是礼物还是带回去吧。免得到时若有什么变故，反倒不好收场。“
林兴听得冷汗直冒，连忙点头应是，心中却暗暗叫苦。看这沈大小姐的架势，怕是这门亲事要生出变数了。更要命的是，她连礼都不收，这分明是在暗示什么啊！
他战战兢兢地收起锦盒，告辞离去。心中盘算着回去该如何向老爷交代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