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野庙
一道纤细乌光在东山桃林上飞掠盘旋,燕子般大小,却带着阵阵呜咽声,倏忽往来间,还有一条若有若无的烟气缀在后面。
这骨锥近可释放迷烟夺人心智,远可飞天穿梭,取人血肉,又兼顾大小如意与坚固难摧的特性,确是件攻防兼备的好宝贝。
在阁楼上一招手,半空飞掠的乌光便如归燕还巢,主动插入他的头发,充当起簪子来。
方长对对骨锥的祭炼已经初步完成,想要如臂指使便需水磨功夫了,得日日温养,倒也急不得。
虽已是暮春时节,但山上的气温更冷,春天也来得更迟些,桃林中的桃花还在娇艳的开着,十分喜人。
方长如往常一样撒了把谷米,唤来林中鸟兽,向他们询问有无泥偶会的消息。
“咕……”
几只新来的鸽子歪歪扭扭的主动上前来。
“咕咕……”
方长手上一顿,再次确认道:“你们见到有人把自己的女儿当成羊卖掉了?”
“不对?是把女儿卖给别人,然后又被那人变成羊牵走了?”
“还不对?羊是山上的老虎用酒换的?”
“你们一个一个说,慢慢来,吃的还有,不用抢。”
方长为几只鸽子又撒了一把上好精米。便斜坐在阁楼上,一边用细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敲着栏杆,一边发出咕咕声响,和它们交流。
这是外地的鸽子,交流起来比较费劲,方长费了些功夫才听明白,原来是有人以造畜法贩卖人口,而且买家众多。
光棍汉。
肉铺。
山上精怪。
水里的大鱼。
乱葬岗找替死鬼的野鬼。
听这几只外地鸽子的意思,他们一路从北边过来的时候,这样的事情还见了不少。
“这几年大康王朝对基层的控制是越来越弱了,这样流窜犯案的邪道妖人竟然也没人管。”
不过这伙人贩子有一点却与泥偶会很像。
一个是给野神淫祀提供炉鼎,一个是给山精水怪兜售“人货”。
倒是可以一试。
方长抛掉手中最后一把谷米,转头看向面前鸽子。
“咕?”有只鸽子格外好奇些。
方长眼中碧光大盛,压地桃林风声一滞。
一股似火又似雾的烟霞从阁楼飞起,绕着方长一转,便从这只鸽子的眼鼻口耳中悉数而入。
鸽子猛地甩了甩头,四下一跳,便大声叫唤了起来。
“咕咕咕!”
这只格外胖大的鸽子发出阵阵呼唤,但它的伙伴却沉迷食米,根本不想搭理它。
——甚至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力求多吃几口是几口。
“咕!”
吃吃吃!就知道吃!再吃就把你们全部吃掉!
膘肥体壮的鸽子张开双翅开始狠狠殴打同伴,一时间羽绒飞溅,几只鸽子打的有来有回。
最后还是方长附身的鸽子凭借一身蛮力占据上风,说服了其他同伴,几只鸽子在桃林上空盘旋了几圈,便咕咕的向着金水县北风北方飞去。
附身鸟类的感觉很巧妙。
方长一边追逐着同伴,一边在感受着气流从羽毛上丝滑流淌,然后又轻轻托扶自己,并让自己得以随风翱翔的自在。
北去的路途对几只鸽子而言还是有些遥远的。
方长亦跟着它们在几处树林、潭水旁休息了几次,喂了他们一些灵米,这才堪堪在午夜时分赶到乌鞘岭中的一处山间破庙中。
扑啦啦啦……
几只疲惫的鸽子找了一株枯树,次第而落,压的枯枝簌簌作响。
荒山野岭。
小庙朱漆脱落,窗柩断裂,庙前一片破败草木,更没有围墙与大门之说,就那样孤零零的伫立在一处山湾间。
背靠石山,面朝山谷,黑洞洞的庙门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就着月光,隐隐约约的,只能看见一条从山谷草木中蜿蜒而至的小路,十余在破庙外团团相聚的绵羊,以及破庙中的一盏豆大灯火。
丝丝缕缕的白烟从鸽子身上逸散而出,晚风一吹,便已消散在山间。
树上的鸽子脑袋一转,小小的脑袋有些疑惑这是哪里。
“咳咳咳……”
庙中传来阵阵咳嗽声。
就像是有人要将肺管子咳出来一样,听着就让人有种揪心的窒息感。
“老烟枪,要不恁还是把这烟戒了吧,俺怕恁哪天把管子咳出来。”
良久,咳嗽声终于停了下去。
“嘶——”
庙中又多了一点闪烁不定的火星。
“呼——”
一团呛人的烟雾又将火星遮掩了起来。
“烟是活命的根,我要是哪天不抽烟了,就说明我离死也不远咯。”手持黄铜烟锅的老汉顺了顺气,一张被皱纹塞满的枯黄面孔露出几分舒缓神色。
“至于肺管子,咳出来就咳出来呗,老汉我吃过不少肺管子,这烟熏味的还没尝过呢哈哈咳咳咳……”
“恁这个老羊倌!”
说话之人显然也没办法,干脆便起身从篝火旁站了起来,“恁慢慢抽吧,俺去外面找老周透透气。”言罢,便推门往外走去。
半躺在地上的老羊倌还在啃啃咔咔的咳嗽着。
火光一动,照的他们二人的身影在庙墙上摇曳变换,看不出什么人样来。
挥散门口的烟雾,这个庄稼汉打扮的中年人,摇着头,从庙门摸黑走了出来。
“老周?”
“老周?”
庄稼汉站在门口大声呼喊了几句,过了好半晌,才有一个慢吞吞的声音从枯树下响了起来。
“声音小些,有人来了。”
庄稼汉眯眼一瞧。
几个橙黄色的光亮正在谷中小路中穿行。
月轮如盘,轻飘飘的挂在山头一角。
月下的山谷静谧而又遥远,茂密的林木在大山的躯体上恣意舒展着,将天上的月光、谷中的火把一同遮掩的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什么情况?”
“不知道,不是人就是鬼呗。”书生打扮的老周摇摇头,“你不是在里面烤火吗?怎么又出来了。”
“老羊倌快咳死在里面了,俺听着肺管子都快出来了,听着着急,透透气。”
老周微不可查的发出一声叹息,又是小半晌功夫,这才接上了话:“……你说老羊倌能挨过今年年关吗?”
“应该能吧,俺们三放羊十几年了,他那就是累的,歇歇就好了。再说了,俺瞅着他不年年都这样嘛。”
庄稼汉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反正俺这次完了一定要好好歇几天,去金水县城找几个屁股最大的娘们好好睡几天。”
“嘘——”
老周打断了庄稼汉。
一杆写着“振远镖行”的旗子先从山下探了上来。
紧接着就是一个扛旗的肌肉大汉。
一支打着火把,背着兵器的马队。
马铃叮当作响,那领头汉子肌肉虬结,留着一把大胡子,斜挎长刀,踩着林间的虫鸣,顺着黄土小路攀上破庙前的平地,径直往破庙而来。
庄稼汉与老周对视一眼,眼中闪过几分疑惑来。
“让老羊倌把羊看好了,别惊着货,否则我们三吃不了兜着走。”
老周嘱咐了一句,两人便前后进了破庙,只留下树上的几只胖大鸽子在上面咕咕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