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1章 阴宅夜宴
文武二判倒退几步,便又从林中小道折返回去。
二人才入桃林,只觉树木参天,不见星月,时而风声呜咽,时而虫鸣鸟叫,惹得心中杂念不断。
等再往前行,林中花卉渐多,桃树稀疏,突然便觉道路宽广,晚风宜人,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山下。
今夜怎么都走不到头的东山似乎在这一刻只有几步距离。
“此真乃狐仙是也!”
文判站在山下,回望山顶,似乎还能从茂密桃林中望见那盏烛火,那个挑灯含笑的昳丽青年。
二判离去。
方长便挑着灯笼回了阁楼。
城隍马燃的字不太行,看着乱糟糟的好似一团浓墨,方方正正的字体又被他写成一个个舞刀弄枪的大胖子,其笔锋粗短有力,却又懒散不成架构。
一言蔽之,没有筋骨。
帖子内容不多,三两眼就能看完。
抛掉大概率是文判草拟的客套话,大意就是明晚戌时,他在自身私宅备了薄席一桌,希望方长可以赏脸一叙。
除此之外,帖子还附着一道城隍神力,只需以法力触动,就可引领持贴之人前往城隍私宅。
“倒也有趣。”
方长凭栏而立,望着山下的金水县城,陷入了沉思。
他在金水县已有多年,但却从未与城隍马燃打过交道。
此人乃是大康王朝的监军太监,因戍边有功,死后被大康封为家乡城隍。
听说其人生前虽是太监,但却为人正直,心思缜密,军中上下均有赞誉,死后更是常年有生前同袍来金水县祭拜。
只是不知怎么了,自从此人上任金水县城隍以来,他便好似真的没了卵子。
日日消磨时光,从不处理政务,全靠手下文武二判及日夜游神维持金水县基本的阴间秩序。
至于其他,一概不管!
即便方长上次通过丁亥力士向他送去公文,他依旧如此。
莫非是挨了地母一通玄雷,打算与自己缓和关系?
真有这么简单?
方长摸着下巴,亦有些摸不透他的想法。
……
一日时光等闲而过。
方长只是如往日一般早起修行,上午梳果制香,下午研习天书,等到再一抬头,山下便已是华灯初上。
换上那身云飏卷浪袍,腰间蹀躞带垂云玉,一支白玉簪隐在发髻,方长一甩袖,便持城隍请帖消失在烟霞中。
城隍的私宅不算阳世建筑。
方长从东山入了阴冥,他手中请帖便化作一只白色信鸟在前方领着他往附近群山而去。
阴间地域无比广大,远超阳世。
方长跟着信鸟足足穿过一整片绵延山脉,才在一片灯火中见到一座宅子。
此地山形浑厚,远观如眠虎抱珠。
宅子坐落山间,背倚群山,如御屏列张,左右阜丘环护,若僚属拱揖,明堂如案几平展,有曲水潆洄似玉带缠腰,有“贵人正坐”之格,主官星恒耀,喻官阶稳进,案牍清正,眠虎所抱宝珠,更有滋育子息聪慧健硕,护佑子孙安康振翮之意。
门前栽种侧柏三四列,含翠如玉,既符官秩体统,亦有藏风聚气之吉谶。
落地往前,府衙大门前立着一块青石雕花石碑。
碑首阳刻云头螭纹,镌“皇清赐金水县城隍马燃之墓”,其规制端严而气度清正,确实是一处上好阴宅。
不过马燃一个太监,弄这么一处滋育子息,护佑子孙的阴宅有什么意思?
方长四下打量了一下门头。
刚一落地,阴宅大门便豁然洞开。
一个高高壮壮,面白无须的中年汉子从中领着城隍司鬼神出门相迎。
正是金水县城隍马燃。
其神高逾九尺,肤若新雪,颔下光洁无髭,骨相尤为峥嵘,武将之风昭然若是。
但其眉间却隐透青痕,显然有内府虚亏之症,应当是雷落城隍庙,神像崩塌,导致的鬼神金身有恙。
可细细去看,此人虽病色侵鬓,犹强昂首阔步,重眸半阖,神威尚存,伫府牙阶前时,香火盘绕其身,煌煌然有将帅遗烈,凛凛乎带残烛之辉。
不像一个碌碌无为的米虫。
“早就听闻狐仙风姿绰约,仪表惊人,果真是久闻不如一见啊!”
马燃哈哈大笑,主动迎上方长,二人在门前把手言欢,仿佛多年未见的袍泽一般。
二人寒暄了几句,马燃便领着方长一路向里走去。
过门户,穿庭院,在声声问候中一路来到宴席所在。
但方长越是向内,心中疑惑便越大。
此宅是个坐北朝南的三进院。
其背靠高坡,面朝活水,左有游廊步道,右置缓坡矮房。
进门便是一处挡煞举气的影壁,其上浮雕着一副多子多福图。
天井院中是一处人工开凿的鱼池,蜿蜒犹如蛇形,探入一处木轩下,池中金鲤成群,方长进来时还有几个侍女在旁喂鱼。
中庭石榴海棠连绵成荫,桂树招展如林,头顶是一轮城隍神域投射下来的假月,虽散发着阵阵香火气,却也照的此地亮如白昼。
席间有鬼姬轻歌曼舞,唱的是时下留下的词曲雅诗,舞的是长袖罗莎,一旁还有乐师鼓瑟吹笙。
明月下照,映的席间好似天上宫阙一般,好不快活。
“狐仙可是有什么问题?”
二人分宾主入席,马燃看着方长面上的沉思,提酒笑道:
“可是鄙人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
“哪里,只是有感于马大人宅邸布置之精妙罢了。”方长收起疑惑,与马燃一碰酒杯,有意引导着席间热闹起来。
这宅子从山形水势、宅院结构,乃至内部陈设来看均没什么问题。
处处体现着其以天地为纲,借自然之力筑安居之境,藏风聚气间福泽后辈的地理智慧。
院中又有象征子孙成群的石榴,代表家族流长的活水金鱼,期许子孙蟾宫折桂的桂树。
若是不说此为阴宅鬼居,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渴望子孙成才的富贵人家呢。
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马燃,生前是一个太监监军。
他哪来的子嗣?
此事过于隐私,方长也不好直接询问,便只好在席间一边与马燃虚与委蛇,一边猜测他的用意。
好在这个过程并不长久。
酒席过半,大家酒肉尽兴,马燃放下筷子,向方长正色道:
“方贤弟,哥哥痴长你几岁,就托大与你说个事,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