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爱的力量
急救室的自动门向两侧滑开时，苏晚闻到了血与消毒水混合的腥甜。顾言躺在转运床上，左手缠着渗血的绷带，腕间却突兀地系着条宝蓝色丝带——那是她昨夜被扯落的发带。主治医师的钢笔在病历上划出沙沙的声响：“肌腱二次断裂，但患者清醒后坚持要保住无名指。”
重症监护仪的绿光在墙面投下水波纹，顾言沉睡的侧脸像浸在深海里的瓷器。苏晚用棉签蘸湿他干裂的唇时，发现他右手仍维持着虚握琴键的姿势，即便在昏迷中，指节仍在神经质地抽搐。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顾言突然睁眼。他盯着天花板的瞳孔微微扩散，直到苏晚握住他冰凉的指尖，才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收紧手指。“第七次了...”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锈的琴弦，“每次快要碰到她，就会跌进更黑的深渊。”
苏晚掀开他的病号服，新缝合的伤口蜿蜒如五线谱。当她用酒精棉擦拭渗血的纱布时，顾言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看见窗外的月光了吗？林汐在弹《月光曲》第三乐章。”他空洞的眼神穿过紧闭的百叶窗，“升c小调的颤音...她总说我处理不好这个转调...”
镇痛泵的滴答声突然变得急促。苏晚按响呼叫铃时，顾言正用牙齿撕扯输液管，喉间溢出困兽般的呜咽。四个护士压住他挣扎的躯体，镇定剂推入静脉的瞬间，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晚：“别让她抢走我的休止符！”
晨光染白窗棂时，苏晚在休息室拆开染血的牛皮纸袋。神经内科的诊断书如雪花飘落：幻肢痛伴随病理性记忆闪回，建议立即进行创伤后应激障碍系统治疗。最后一页附着心理评估报告，用红笔圈出的段落刺痛她的眼睛——「患者存在明显的自毁倾向与替身情结投射」。
“这是他第三次弄伤左手无名指。”主治医师推门进来，白大褂下摆沾着碘伏的污渍，“每次都在同样的位置，伤口深度分毫不差。”他抽出X光片对着晨光，“看见指骨上的陈旧性裂痕了吗？像不像被反复折断的琴弦？”
苏晚抱着病历本走向复健室时，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顾言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坐在电子琴前，受伤的左手被固定带捆在胸前，仅凭右手在琴键上敲出单音旋律。汗水顺着他绷紧的下颌滴落，在琴键上汇成小小的水洼。
“《离别曲》的左手分解和弦，”他的指甲在塑料琴键上刮出刺耳声响，“当年我用这段向林汐求婚。”突然转身拽过苏晚的手按在胸口，掌下心跳快得令人窒息，“现在它卡在这里，变成拔不出的倒刺。”
复健师推门进来时，顾言正用牙齿撕咬固定带。苏晚夺过他藏在枕头下的金属汤匙——边缘磨成的利刃闪着冷光，勺柄刻着德文「永生」。“你非要毁掉所有能触碰美好的手吗？”她将汤匙砸向墙壁，不锈钢碎裂的声音惊飞窗外栖息的灰鸽。
那天深夜，苏晚蜷缩在陪护椅上涂鸦乐谱。月光爬上顾言沉睡的眉骨时，她忽然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顾言不知何时解开了固定带，正用拆线钳夹住无名指的缝合线，鲜血顺着银亮钳齿滴在《月光下的告白》乐谱上。
“这样就能弹出更痛的和弦...”他梦呓般呢喃，瞳孔里泛着吗啡带来的虚雾。苏晚扑过去抢夺的瞬间，拆线钳划破她的虎口，血珠溅在顾言苍白的脸上，烫得他浑身剧颤。
混合着血与泪的吻落在伤口时，苏晚尝到了咸涩的绝望。顾言颤抖的右手抚过她凌乱的鬓发，将染血的发丝别到她耳后：“昨天我听见你和医生的对话了。”他蘸着自己的血在床单上画高音谱号，“像我这样的残次品，值得你浪费这么多休止符吗？”
苏晚打开病房的储物柜，取出锁在深处的檀木盒。染血的琴键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她将它放进顾言完好的右手：“这是你给我的诅咒，现在我要你亲自打破它。”
凌晨五点的复健室空无一人。顾言的右手悬在琴键上方，电子屏显示着《月光下的告白》的谱面。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苏晚握住他残缺的左手，带着他按响降E大调和弦。
“感觉不到吗？”她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喉间，“这里震动的频率，和中央C的共鸣是一样的。”随着旋律推进，她引导他残缺的手指触碰不同的琴键，“升F是雨夜咖啡馆的风铃，降B是你衬衫第三颗纽扣的温度...”
顾言的手指突然剧烈抽搐。苏晚咬破舌尖，将血腥味渡进他急促的呼吸：“痛就对了！这是活着的证据！”她抓着他的手重重砸向琴键，不和谐音在空荡的走廊横冲直撞，“听见了吗？这些破碎的音符在等我们重组！”
晨曦穿透云层时，电子琴储存的《月光曲》突然自动播放。顾言浑身湿透地趴在琴键上，右手却紧紧攥着苏晚的衣角。在他断续的哽咽中，苏晚听见了埋藏三年的真相：“那天...林汐怀孕了...我们约好巡演回来就结婚...”
苏晚将颤抖的顾言拥入怀中，摸到他后背凸起的钛合金支架硌着掌心。当第一缕阳光爬上染血的琴键时，她轻声哼起未完成的摇篮曲。顾言突然抬头，用结痂的唇碰了碰她湿润的眼睫：“把《月光下的告白》改成交响乐吧，加上大提琴声部...林汐最爱的那把斯特拉迪瓦里，还锁在慕尼黑的保险柜里。”
康复科主任推开门的瞬间，看见电子琴边的监控仪显示心率回归平稳。顾言缠着绷带的左手正被苏晚牵引着，在琴键上敲出简单的音阶练习。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投在乐谱架上，泛黄的纸页间，《月光下的告白》总谱最末添了行小字：
「当伤痕成为新的音孔
所有破碎的旋律
终将汇成
爱的复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