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章 辞母习剑
霜刃破晓,斩断凛冽晨雾。任玄的身影在青牛镇未醒的寒气中腾挪,剑锋每一次刺出、撩劈,都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汗水未起,意志已如铁铸,筋骨在寒风里发出无声的铮鸣。
日上中天,骄阳似火,石板地面蒸腾着扭曲的热浪。任玄衣衫尽湿,紧贴脊背,每一次拧身挥剑,汗水便如雨珠甩落,砸在滚烫石板上,嗤嗤作响,旋即化作白烟消散。
他眼中惟有剑,惟有孟星魂所授那看似质朴、实则蕴含大道的九式基础剑诀。每一式,都倾尽全身之力,仿佛要将血肉融入剑中,冲破那无形的桎梏。
月华如练,静静流淌在青牛镇的屋脊巷陌。万籁俱寂,惟余一道森寒剑光,在清冷月辉下孤绝地舞动。剑招连绵,如银龙搅动夜色深潭,孤影随剑光起伏,每一次破风之声都清晰刺耳,斩裂夜的死寂。这月下孤剑,已成他生命的一部分,将青涩淬炼成锋芒,将犹豫锻打成磐石。
瓶颈如锁,困顿如茧。任玄不言不语,剑势却愈发沉凝。汗水浸透旧衫,虎口震裂又结痂。偶与孟星魂试剑,败多胜少,但每一次碰撞,都似有火星溅入心田。
终得一日,孟星魂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激赏。这少年筋骨未必最佳,但那股近乎执拗的“痴”劲,却是攀登武道绝巅最难得的薪火。“此子,当开一脉气象。”他心中低语。
启程之日,天色微明。简陋屋内,霞光透过窗棂,却驱不散沉郁。
黄敏枯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任玄的衣襟,仿佛一松手,便是天涯永隔。泪水在她浑浊的眼中滚动,声音嘶哑如裂帛:“明松……那丹霞山外,是龙潭虎穴,刀口舔血的日子……娘……娘只有你这一个儿啊!”字字锥心。
任玄紧握腰间那柄磨得光亮的佩剑,剑柄冰凉,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酸楚与决绝。他见过母亲夜深人静时的泪痕,听过她梦呓中呼唤父亲的名字。孟星魂口中那横山武宗,那浩渺江湖,是寻找父亲、重聚骨肉的惟一希冀。
“娘!”任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目光如剑尖般锐利,“孩儿明白。但身无长技,何谈寻父?横山武宗,是孩儿惟一的登天之梯!孩儿定要闯出一条路来,带父亲回家!”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刺痛了母亲的心。
黄敏的泪终于滚落,滴在冰冷的剑鞘上。她猛地将儿子搂入怀中,瘦弱的身躯剧烈颤抖,泣不成声:“娘……娘不拦你……去吧……我的儿……去寻你爹……只求你……求你……活着回来……”最后几字,消散在呜咽里。
任玄重重叩首,额头在冰冷的地面留下微痕。四个响头,叩不尽生养之恩,叩不尽离愁别绪。
起身时,他回望那熟悉的小院,深吸一口带着母亲泪味的空气,转身,与静立门外的孟星魂,踏入了晨光未明的薄雾之中。
骏马如龙,踏碎官道烟尘。
横山武宗,藏于丹霞山中,自古隶属汴州下辖的青龙郡。从月阳郡出发,长则六七十公里,短则也有四五十公里的路程。所幸的是,孟星魂在启程执行任务之前,已事先为马匹安排好了归宿。
二人并辔,一日疾驰,巍峨丹霞已矗立眼前。
山势如赤龙盘踞,血色岩壁在夕阳下仿佛燃烧,直插云霄。云气缭绕山腰,恍如仙家门户隔断尘世。一股苍莽、浩大、威严的洪荒气息扑面而来,任玄胸中气血翻腾,只觉自身渺小如尘埃,一股朝圣般的敬畏油然而生。
山道口,孟星魂勒马停驻,神色肃然。他双手交叠于胸前,左手握右拳,右手拇指内扣,正是横山弟子特有的“抱山印”,对着山门方向微一躬身。
“任兄弟,师门重地,非请莫入,此乃铁律。我需即刻回山复命,无法携你同行。”孟星魂语气不容置疑,“三日之后,山门大开,遴选新血。你且在山脚寻处安身,待我复命完毕,自会下山寻你。”
任玄压下心头骤然涌起的不舍与茫然,抱拳行礼:“孟大哥放心,小弟谨记。”声音沉稳,目光却忍不住望向那云雾深处。
孟星魂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一提缰绳,健马长嘶,如一道青烟没入蜿蜒山径,转瞬不见。
暮夕阳西沉,丹霞山脚染上一层金红色的余晖,山风卷起尘土,在破败的茶肆旁打了个旋儿,又悄然散去。
任玄蹲在角落里,就着凉水啃着干硬的馍饼,粗布麻衣裹着单薄身形,与流民无异。
“掌柜!烈酒一坛,熟肉切足三斤!”粗豪的断喝如炸雷响起,三个形貌凶悍的汉子踏入茶肆,带进一股浓重的血腥与汗臭气。为首者豹头环眼,短打劲装下筋肉虬结,腰间短刀乌沉,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店内,最终死死钉在角落的任玄身上,嘴角咧开一丝残忍的弧度。
任玄心头一紧,瞬间认出来者——横行丹霞山道,杀人如麻的“黑风三煞”!他不动声色,右手悄然滑入袖中,握住那截硬木短棍,掌心一片冰凉粘腻。
“小崽子,挺面生啊?”为首壮汉大马金刀坐到任玄对面,森白的牙齿在昏暗中闪光,“一个人?”
任玄勉强扯出一丝笑容,故作怯懦地往后缩了缩:“……回大爷,小的……小的逃荒路过,身上也没银钱……”
“没银钱?”旁边一个刀疤脸嗤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抓向任玄腿边的破旧包袱,“那这是什么破烂玩意儿!”
“嗤啦!”包袱被粗暴撕裂,几件旧衣散落。一块两指宽、三寸长的青黑色木牌滚落在地,牌身古拙,边角磨损,正中一个深深刻入的篆体“玄”字,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壮汉眼中贪光大炽,一把抄起木牌,指腹摩挲着那冰冷的篆文,如同触摸稀世珍宝:“嘿!好个‘玄’字令!小子,这玩意儿够买你十条贱命了!说!从哪个死人身上扒来的?!”
闻言,任玄如遭雷击,血涌上头:“住手!那是我爹的遗物!还给我!”怒喝声中,他竟不顾咽喉可能面临的利刃,合身扑上,左手疾探抓向木牌,袖中短棍如毒蛇吐信,狠辣无比地点向壮汉腰间“章门穴”!
“你爹?”壮汉狞笑,一个利落的侧滑步避开扑击,同时攥紧木牌就要往怀里塞,“不如留给我们兄弟换点酒……”
话音未落,任玄的短棍已至!
壮汉万没料到这看似孱弱的少年反应如此之快、下手如此刁钻,仓促间扭身闪避已是不及,肋下要害被棍尖重重一点!
“呃啊!”壮汉闷哼一声,剧痛钻心,气血顿时翻涌不畅,脚下踉跄连退数步,手中的木牌也险些脱手。
“找死!”剧痛和羞怒瞬间点燃了壮汉的凶性,他稳住身形,眼中杀机暴盛,一拳挟着恶风,直捣任玄面门!
任玄虽武功低微,但胜在反应迅捷,侧身险险避过这含怒一击。然而——
刀光乍起!凛冽的寒气瞬间笼罩任玄后心!
另一侧的光头汉子早已蓄势待发,此刻见同伴吃亏,反应快如鬼魅,腰间钢刀呛啷出鞘,化作一道凄厉的匹练寒光,带着断金裂石的狠绝之势,直劈任玄毫无防备的后颈要害!
这一刀,快!狠!毒!正是杀人夺命的绝户刀法!
任玄旧力刚去,新力未生,只觉脑后生寒,死亡气息瞬间攫住心脏!他拼尽全力拧身侧扑,钢刀贴着他肩头掠过,带下一片布缕,冰冷的刀锋激得他寒毛倒竖。他脚下一绊,狼狈滚倒在地,眼前黑影压顶,光头汉子第二刀已然挟着恶风,如泰山压顶般劈落!避无可避!
冰冷的刀锋,割裂了空气,也冻结了任玄的呼吸。他甚至能看清刀刃上自己惊恐放大的瞳孔倒影。
千钧一发!
一道清越如龙吟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穿透茶肆喧嚣,撕裂了死亡的阴影!
“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