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陆长恩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他们谁都没想到，京郊大营统帅之位最终会落到面前之人身上。
此人何等出身又是何等资历，能在一众世袭功勋中脱颖而出，堂而皇之地佩刀听宣？
四面八方的目光不怀善意地打量着大殿中央的将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左眼萎缩得像一颗腐烂的梅子，深深浅浅的皱纹从眼眶向外扩散，几乎布满半张脸；这也衬得他的右眼锐利阴森，明明正视前方，却让每一个人觉得如芒在背；他毫无疑问是魁梧高大、孔武有力的，但他又有些佝偻肩背，姿态低服，一只手无时无刻不护在刀鞘上，好像虽时要取人性命。
圣旨上说他是陛下的御前侍卫，但没有人见过他；圣旨上说他昨晚护驾有功，但没有人在此之前得到丝毫消息；圣旨上说他祖上是开国功臣，但没有人听闻过此名姓……总之圣旨向世人介绍了一位横空出世的威武将军陆长恩。
陆长恩领旨谢恩，当天就住进御赐府邸。
陆府隔壁，是周子鹤的府邸。
周子松刚被放出来，虽然换了身干净衣服，但是胡子拉碴、头发潦草，整个人都很颓废。
周氏兄弟二人似乎在赌气，从马车上下来后谁都不理谁，一左一右进门。他们刚进门，恰好看见一个管家出来，周府管家还在后面客客气气地送人。
“是谁家来人了？”周子鹤问管家。
管家呈上一封请帖，回答道：
“隔壁威武将军府设宴庆贺乔迁之喜，请二位大人届时参加。”
周子鹤刚要接过来，被周子松一把抢走。
展开请帖，“陆长恩”三个字刺痛了周子松的眼睛。
与此同时，杨同喜收到了一份调查结果。
光衢大长公主膝下无子女，但都传言她有个私生子，此子生父不详，被寄养在乡下一个蓄发还俗的老妇人身边，大长公主府每月都会给她一大笔钱。老妇人死后，大长公主将此子接到身边，让他当世子也就是幼时皇帝身边的侍卫，后来随皇帝回了都城。进京路上世子遭到流寇抢劫，此子为了保护世子受了重伤，据说不久就死了。
当时的行医记载上写，侍卫一人左眼中箭，箭有剧毒，回天乏术。
现在看来那个侍卫没有死，而是借着假死隐姓埋名，成为皇帝的暗卫。现在暗卫重新走出地道，皇帝是穷途末路了吗？
杨同喜的嘴角扬起不屑的笑。
此刻穹庐从外面带进来一封请帖，同样是威武将军府的，她欣然答应前往。
…………
乔迁宴这天，威武将军府门庭若市，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杨同喜和周子鹤在门口打了个照面后就各自去了内厅。
女眷这里，一位自称将军夫人的女人在招呼。她看着年纪不大，穿着却艳丽俗气，首饰堆砌在身上像个金蟾蜍。贵妇们表面对她恭维不断，背地里无不指指点点、鄙夷至极。
男人们这里都围着陆长恩转，有谄媚讨好的，也有话里绵里藏针的，无非试探这个“新贵”的底细。
随着一声通传，镇南将军到，众人皆噤了声。
周子松带着厚礼前来祝贺，最位惹眼的是他身后架起来的那套软金甲。十几年前他远赴西疆戍边，皇帝将自己的一套鼍龙皮所制的盔甲赐给了他，希望坚韧的盔甲可是保护他百战百胜，鼍皮珍贵，被誉为“软黄金”，所以这套盔甲就叫“软金甲”。
现在他要将软金甲送给陆长恩。
陆长恩站在台阶上，本就高大的身躯瞬间拔高，与周子松比起来更像个胜利者。
但周子松并不露怯，反而在阳光笼罩下多出一份泰然。
“陆将军，虽素未谋面，但将来都是用性命保家卫国之人，我周某祝愿你前程似锦、建功立业。”
陆长恩流露出从宴席开始以来从未有过的尊重神色，快步走下台阶，扶住周子松，感谢道：
“周将军如此厚礼，陆某不敢当。”
此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将二人以及软金甲围住。他们对着盔甲上的累累伤痕长吁短叹，也对周子松的态度从嘲讽变味敬畏。
一个戍守边疆十余年的将军，穿着御赐的盔甲击败成百上千次次外敌，遭受了明枪暗箭的威胁，依旧秉持保家卫国的初心。他或许在都城的名利场上失败了，被愚弄了，被算计了，但他在战场上没有。
陆长恩懂得他的坚持。
但他想到皇帝的嘱托，羞愧地垂下头颅。
皇帝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
他忍不住感叹：
“周子松确实是个忠诚良将，可惜他哥哥是周子鹤。”
两兄弟无论性格差异有多大，追求有多不同，血脉羁绊注定捆绑他们终生。周子松不会背叛周子鹤，周子鹤也不会放走周子松。
威武将军府的宴会还在继续。浓重的夜色降临，华丽的灯光亮起，歌舞不断，欢笑不断，酒酣时勾心斗角都貌似多了些许真诚。
周子松主动找到周子鹤和解。他给兄长斟满酒，又劝他少饮。
他说：
“娘问起你，说上次远远看了你一眼，觉得你老了许多。我想应该是酒色财气催人老，若不节制，将来难免吃苦头。”
周子鹤端着酒杯，饶有兴趣地端详杯中自己的倒影，笑道：
“我只想当下，不想将来。”
这话引起周子松皱眉，堂堂丞相之才，目光只困囿于当下？
他还要说什么，公主那边来人了。他寻着人迹的间隙看过去，杨同喜坐在花厅外，似乎在特意等人。他知道公主等的不是自己，就识趣地走开了。
周子鹤跟着侍佛到花厅，杨同喜已经不在了，堂屋吵吵嚷嚷的，一群夫人将她堵在里面状告什么。
再往外头看，一个衣着华贵却甚是俗气的妇人被人排挤在外，很是局促可怜。
陆夫人方才失言得罪了两个食祖荫的功勋后代，众人揪着这事不放，添油加醋说她目中无人、藐视祖宗。杨同喜作为这里地位最尊贵的人，自然被喊来“主持公道”。
杨同喜心里疑惑，陆长恩从哪儿找来的蠢货假扮将军夫人，从里到外、从气质到脑子全然配不上这等身份，摆在这里就是为了给自己找麻烦吗？但她表面没有表露。
很快，陆长恩也闻声而来。
他一个高大的男人挤进女人堆里，身形上就唬住不少人。吵得最凶的，也就是那个被陆夫人说食祖荫没真本事的那家夫人，悄悄躲到杨同喜身后。
另杨同喜意想不到的是，陆长恩也将陆夫人护在身后。
看来得重新审视这二人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