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游园会（下）
游园会的高潮，就是亥时帝妃会在重玉楼上点燃最大的一顶佛莲花灯，莲心流淌的灯油会顺着棉线滴入下方的花灯中，最终引燃所有灯芯。一共三千盏灯，象征三千世界，岁月永恒、千秋不老。
这是皇后都不曾有的待遇。
维疆嬷嬷姑郁在替贵妃补妆时忍不住感叹道：
“陛下对公主恩宠至此，不枉公主背井离乡十多载。”
萧蓉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美貌流逝，疲惫难掩，没有一丝快乐。
她挤出一抹苦笑，自嘲道：
“即便没有我的生辰，陛下为了鼓舞士气也会找别的理由开放万悦园，我只是恰好生在这几天罢了。”
然而姑郁嬷嬷不是一般的乐观，
“管他什么理由，终归是公主的寿宴不是旁人的。而且陛下要在今日宣布给阿沁公主和太孙殿下赐婚，日后公主在陈都可算有家人了。”
提到赐婚，萧蓉的心情更是复杂。她的这个妹妹，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来了皇宫的这些日子也被皇帝纵容，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面对什么。待她褪去维疆礼服，坐进陈国轿辇，前半生的尊贵都将化为泡影，等着她的是新都故国间进退两难，郁郁终生。这算殊途同归吗？——无论在家里自己是如何被冷落，她是如何被宠爱，嫁到陈国来都会是一样的痛苦。
她忍不住笑了，笑容在铜镜里显得那样僵硬、扭曲。
窗外的人群突然沸腾起来，房间的人也被打开，皇帝站在门前朝她伸手，她知道自己该去享受属于自己的“殊荣”了。
帝妃二人缓缓走上重玉楼，在万众瞩目之下，一起举起火炬，点燃佛莲。莲花缓缓绽放，灯火迅速蔓延，终于将漫天繁星点燃。
她还是笑了，眼里盛满这盛景，心里也涌起些许欢愉。如果可以燃烧自己照亮黑夜，短暂的拥护也足够她长眠。
楼下，杨同喜依偎在周子鹤肩膀上，感叹道：
“我还是更喜欢烟花，更绚烂更短暂，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是属于我的。”
周子鹤握住她的手，内疚地放在自己脸上摩挲，
“我知道，我会给你最美的烟花。”
…………
点燃灯火，接下来就是歌舞升平。扮作天仙的舞女绕着重玉楼载歌载舞，俏皮可爱的福娃娃抱着花篮给赴宴的人送去祝福，俊郎的公子走上花车吟诗作赋，能人异士将百戏演得如假似真……
万钰穿越大半人群终于找到万夫人和万珩，她难掩激动地告诉她们，我们得救了。
她的声音被鼓声淹没，万夫人什么都没听清，但她还是很开心，手里攥着鲜花，身上披着彩带，捂着耳朵大声问她：
“你说什么？”
“没什么！”万钰也捂着耳朵，大声笑起来。
…………
叛军军营里，杨同谒一个人枯坐在地，面前的祭桌上，摆满池塘里新鲜采摘的莲花。
他对着供奉的两个牌位举杯，然后将酒洒在莲花上，沾了酒的花开得更妖冶了。
“娘，小妹，今天是你们的祭日，我陪你们喝个痛快。”
从未听闻严贵妃有女儿，那是因为夭折的女儿根本没有资格被人知道。杨同谒眼睁睁看着妹妹断了气，母亲抱着她哭了整整一夜，皇帝却以不吉利为由不肯来见她。
他不服气，满皇宫找皇帝，最终在华安宫外停住脚步。他听见里面传出争吵，皇帝愤怒地砸东西，皇后冰冷而决绝地顶撞，太子不停地哭求……
他在那一刻意识到，这个皇宫里没有谁能得到皇帝的爱，皇后、贵妃、太子、公主……都得不到他的爱。夭折的女儿和尊贵的太子一样被视而不见，委曲求全的贵妃和端庄明善的皇后一样一文不值，而他发了疯的满皇宫跑只是场笑话。
他颓废地靠在墙上流泪。
“同谒哥哥，你哭什么？”
不知何时，杨同喜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方手帕。
他怔怔地盯着手帕，不敢接。他问：
“你没听到爹爹在和娘娘吵架吗？”
杨同喜眼里满是天真又冷漠的无所谓，
“每次都吵呀，吵完爹爹就赌气不来，时间久了又忍不住过来。要是哥哥在的话就会劝架，劝着劝着就被迁怒，然后——你听，他就会被骂哭。”
说到这里杨同喜像是被自己逗笑了，捂着嘴自己在哪儿乐，笑没意思了就离开了。
杨同谒不知道杨同喜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无所谓。只知道她天性里的这种冷漠最终造就了她的智慧与能力，也导致他输得一败涂地。
如果有机会在战场上再遇见她，不知道她的刀是否还像十几年前那样锋利。
…………
“诸位，朕有事要宣布。”
皇帝站在高楼上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众所周知，太孙再有两个月就及冠了，朕这些天一直在操心他的婚事。太孙妃不仅是东宫的主人，将来更是后宫的主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朕不得不慎重考虑。经过大臣们的商议和举荐，朕决定为太孙杨永霖与维疆公主萧吾尔沁赐婚。沁公主出生维疆王室，明德懂礼、亲善可人，更是入我陈国宫学受教化，匹配储君再合适不过。愿二人永结同心，更愿两国修秦晋之好、万岁无移！”
楼下爆发雷鸣般的叫好声，将一切都推向无法扭转的地步。
杨永霖不可思议地看向皇帝，皇帝却假装没看到他，头也不会地钻进阁楼内。道喜的人涌上来，瞬间将他淹没，他感受到身体与命运的双重失控。
而萧吾尔沁则欢喜得落下泪来，搂着萧蓉的脖子只顾自己高兴，完全没注意到萧蓉的笑不知何时变得讽刺，握住她的手也用力地掐出印子。
“阿沁，日后你就要改换陈姓了，萧吾尔家族入陈后一律姓萧，你嫁过来后就叫萧沁，知道了吗？”
萧吾尔沁没感受到姐姐的阴阳怪气，还当她是善意提醒。
“阿姐我早就知道了，放心吧，我学了陈国的文字，以后不会写错我的名字。”
“那就好。”萧蓉回头，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地眼神，“姐姐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等一个和我一样愚蠢的人，掉入陈国皇宫的坟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