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3章 各怀心事
巳时三刻,皇帝那里得到各个官员家的搜查情况,刻可疑者一共十二户,其中八户是兵部的官员,剩余四户与陈辛道或多或少也有关系。其余暂时无关的人家已经撤走官兵,只留两个暗卫暗中观察。
杨同喜把名单一一念给皇帝听,皇帝躺在床上,眼睛紧闭,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不忍直视。
“他们为什么要造反呢?”皇帝不解。国家繁荣强盛、百姓安居乐业,如此太平天下,为何要造反呢?
“因为黄河水灾吗?”这是皇帝唯一可以联想到的。水灾确实死了不少人,也牵连出一些贪污腐化的官员,但是也不至于造反吧?
杨同喜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松,
“寻常人都有酒足饭饱思淫欲,那些人自然眼红这盛世,想要换一换头顶的乌纱帽。以前又不是没经历过,怎的这一次怕了?”
皇帝摇摇头,脸色复杂,
“你应该知道我的病,我没几年了啊,难道还要和一群逆臣贼子耗到死吗?我当初从我爷爷手上接下来的是太平盛世,要是将一手烂摊子交给你们,我有何颜面下去面对列祖列宗,面对我爷爷,面对……你娘?”
皇帝突然不说话了,屋内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先皇后去时后,很少有人提起她,并不是她不好,只因为太好,好到每一次提及都是对她在天之灵的亵渎。
杨同喜把喝完的药碗端下去,杨同贲已经在外面坐了很久了。他不知何时把军装盔甲穿上,高瘦的人看起来还没盔甲重,但他的眼神比利刃还要坚毅。
“爹好些了吗?”他问。
“你要带兵支援吗?”杨同喜反问他。
兄妹二人同时低下头,几乎异口同声,
“嫂嫂怎么办?”
“照顾好你嫂子。”
杨同贲眼里闪烁出异样的光,他叹了口气,
“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一场不自量力的造反,可是我看了今早的军报,事情比我们想象得要遭。不仅是徽州,徽州以西大部分地方都被叛军攻下,甚至有的地方主动纳降。”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杨同贲攥紧拳头。
反观杨同喜平静了很多,她好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故事——
“同谒逼宫失败,爹并没有处死他,何友全给他送了一种特制的药,服用后的人表面吐血而亡,其实五个时辰后会起死回生。爹把他送到西南,想要他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但是暗中监视他的人两年后把他跟丢了,从此以后再没了他的消息。他去哪了?他还活着吗?他现在在干什么?——他确实是哥哥们里面最优秀、最隐忍、最有野心的一个,他只要活着,就不会甘心被驱逐。”
“你觉得……”
“不是我觉得,”杨同喜摇摇头,“当我看到汪家的名字时,我就有了这个预感。事实上,我的线人给我的消息是,叛军表面上是由一个名叫董拒的人在统帅,其实他背后还有人,那个人一直待在营帐里不露面,但是董拒对他言听计从。”
“董拒……”杨同贲突然想到什么。
“你说的是汪婕妤的外甥,那个叫董小六的?”
“是。”
“爹知道吗?”杨同贲觉得眼前的妹妹越来越高深莫测,连这么隐蔽的消息都能探听出来。
杨同喜还是摇头,棱角分明的眉眼在窗棂的影子下显得愈发深邃,从这个角度看,她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爹,七分帝王之气三分权谋算计,十分威严。她开口,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
“哥,爹病了,他不能再操心了。”
杨同贲知道,妹妹的意思是,这一仗她要接手,她要主持大局,她要站出来替爹再一次肃清门户。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杨同谒,这一次她要斩草除根。
“你想做什么?”杨同贲靠近她一步,“不管你要做什么,这次让哥先去,哥永远支持你。”
回馈他的是欣慰与感激的微笑,棱角逐渐柔和,带出女子天然的亲善感。她也长得很像娘,尤其是蹙眉微笑时,多少闲情愁绪被拟作耳畔碎发,剪不断理还乱,叫人与之共情。
“爹说他不能把一个破碎的江山交给我们,我想到娘当初和我说过的一句话,‘不要把一个腐烂的王朝交给下一代人’,如今的徽州就是我要挖去的第一块腐肉。”她勾了勾唇,似乎在自嘲,“如果我不能成功,那就让我在那之前死,不要让我看不到希望。”
微风吹过窗帘,撩动雨后燥热的空气,带着她的话来到千里之外的草原。
“王君,陈国现有叛军造反,局势十分不稳,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个好时机。”
稚依放下战报,忧心忡忡道:
“这只叛军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起义军。他们刚起势两天,徽州以西大半地方都被他们征服了,与其说是打下来的,不如说那些地方早就被他们的人渗透,就等一呼百应的这天。”
“您的意思?”
稚依展开一张粗略的陈国地图,圈出叛军扩散的范围,分析道:
“同喜和我说过,以前她有个哥哥被送到西南,也就是离咱们最近的这块地方。那个叫杨同谒的人十分有本事,当初若不是判断错了局势,再隐忍两年说不定真的会篡位成功。她当时问我有没有和他接触过,有没有受他挑唆给他出兵东山再起,我自然是没有。但是现在想想,流亡废王我没见过,但我见过另一个可疑的人。你们记不记得十几年前突然有一天一只自称汪氏徽商的商队经常找我们采购铁矿,一直都说是为了买回去铸造农具,后来陈国的人发现他们走私,将他们查办了一次,他们就再也没来过。现在算算,他们五年里买走了近千万斤铁矿,寻常铸铁怎么可能要这么多铁,估计当时他们就已经在为造反铸造兵器了。”
“对对对,我记得。”一个憨厚强壮的小将连连点头,“王后娘娘一直不乐意我们往外卖铁矿,说那是什么什么战略资源,反正就是不能随便卖。但是咱们要建光明塔要好多钱,最后还是偷偷卖了点,还是我阿兄和他们谈的价钱呢。”
他的阿兄尴尬地站出来,硬着头皮承认,
“对,我谈的价钱。但我现在想想,他们每次来交易的人都不一样,我还真不记得了。怎么,过去这么久了,还能连上?”
稚依按揉起眉心,苦恼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咱们恐怕得帮陈国皇帝平反。”
“为什么!”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加抵触。
“这不是普通叛军,是当初造过反的湘王韬光养晦十几年后再次发起的谋权篡位。首先,他们的军队实力不会输于任何正统军,其次他们的士气会更旺盛。再者,我们处于西南,就算想要鹬蚌相争渔人得利也得先过叛军这一关,但是面对这种实力强悍而且主帅谋略深沉的军队,我们根本讨不到好处。最坏的结局是,陈国改朝换代,新皇拿着当初我们卖出去的铁来对付我们,把我们也侵吞。”
“那陈国以前都未必打得过我们,这个叛军就能拿我们如何?大不了看他们改朝换代,咱们和新皇继续做交易。”大部分还是不以为意。
小部分反应过来的人则立马急着替稚依解释,
“你们是不是傻?都说了,这个叛军头子是在咱们这一带流亡过的,他肯定对咱们草原的地势、天气、战略都很熟悉,而且那个商队和咱们买铁矿时肯定一路上都摸了个门儿清。和他比起来,中原的大老爷有几个在草原上安营扎寨过,他们扛不住马背上的日子,所以多半拿我们没办法。换了个军队就不一样了啊,王后娘娘说了,那新官上任还有三把火呢,新皇帝登基指不定要拿咱们开涮。”
“那……那还真得帮拿群王八蛋?”对此大家都很泄气,毕竟当初是他们抢走了王后。
“说不定先拿萧吾尔真开涮。”有人开始异想天开
立马就有人反驳,“陈国和维疆中间隔着冰天雪地和一座山,双方大军都过不去,换谁都一样。”
大家更泄气了,眼巴巴等稚依发话。
“好了,”稚依把地图收起来,小心翼翼藏进衣服里,然后说,“其实也不是没好处。咱们帮他们打,反手再把边境十三城占下来,然后用他们的城池和他们换钱换粮……”
大伙儿立马一改颜色,喜笑颜开,纷纷嚷嚷,
“还要换王后,换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