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鼎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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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另辟蹊径

次日醒来,柳湘莲神清气爽,忆及昨夜种种,妙不可言,余味悠长。

薄衾下的娇躯柔若无骨,实为罕见尤物,曲意逢迎、妩媚娇柔,较可卿尤胜一筹。

盖因可卿自恃大妇不肯轻易屈从,尤二姐一心一意只想取悦良人,几无底线可言。

被他起床动静惊醒,尤二姐睁开朦胧睡眼,莹润波光中春色犹存。

昨夜颠鸾倒凤到三更,肉与灵交融,已让她褪去羞涩,起身如藤蔓缠树似的绕到他身上,仰着螓首低语呢喃:“二郎,自此以后,奴终身靠你,千万莫要负我。”

小鸟依人,不外如是,柳湘莲抬手轻抚娇容,含笑应诺:“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户部衙署,照磨所。

早上时间急促,无暇安抚可卿,柳湘莲匆匆吃过早饭,打马来了户部。与一众同僚寒暄过后,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和昨日一样,无人安排他做什么工作,都当他不存在。

原本就有照磨官在职,对空降的新来者岂能没有防备之意?底下胥吏也得了暗中授意,公文一概不交他审核。同时对他态度极好,若想查阅资料,只需吩咐一声,自有人帮助寻找。

遭受冷遇,柳湘莲不以为意,乐得清净。取出昨晚拟定的文本,审阅无误,他开始写题本。

按照朝廷规矩,为公事上奏用题本,为私事上奏用奏本。

照磨之职并无太多操作空间,无非是条接触文牍资料的途径。那位王侍郎说的好听,户部人手任他调动,好像他出主意便可。实际上朝廷最大的问题正在于执行——难道田赋不该交吗?偏有人拖欠不交,而地方官员也不作为。

柳湘莲想做出成绩,只能从力所能及处着手。刚刚写完,正巧王侍郎也派人来请他过去。

六部侍郎为正三品,户部原有左、右侍郎,为部门副手。辽东之变后兵事日繁,特设数位督饷侍郎。王泽业负责辽东粮饷,故而管理柳湘莲的差事落在他头上。

王侍郎公房内陈设简朴,除了一张黑漆剥落的古旧长桌,不过是几把单薄的靠背椅子。桌案上文书堆积,笔墨纸砚等物俱全,另有书架堆满书籍和案卷。

王泽业身着绯色三品常服,没有昨日咄咄逼人之势,反而愁眉不展,颇有几分坐困愁城的味道。无他,刚又收到催饷公文。

因东虏不断攻城拔寨,防卫任重,辽东粮饷远超其余边镇总和,高达三百余万两。骄兵悍将动辄以缺饷为名鼓噪生事,甚至哗变。

倘若身在都中,办事不利最多被罢黜,性命无碍,万一被派去军中安抚兵将,则可能连命都丢掉,此前已有数位同僚为此捐躯。

现今库藏仅能支撑三月,是以能拖就拖。可终有拖不住的时候,永隆帝又似乎铁了心不肯拨付内帑,他能怎么办?计无所出,实在愁煞人!

“禀大人,柳照磨来了。”皂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让他进来。”

皂吏应声打开房门,待柳湘莲走进去后,关门退下。

王泽业仍旧安坐,抬头瞥了来人一眼,神色并无变化,继续低头阅览手中文牍,漫不经心问道:“柳大人,可曾想出筹饷良策?”

问则问矣,心里没抱什么希望,只不过此人是陛下任命,总要表现几分关切,例行公事罢了。

这声“柳大人”极为敷衍,甚至刺耳,哪有什么面对同僚的礼数?

别说命人奉茶,连句惠而不费的“请坐”都懒得说,分明视其与寻常胥吏衙役无异。

柳湘莲对此无所谓,将刚刚写好、墨迹未干的题本递上。

“略有所得,请大人过目。”

竟然有了?王泽业一愣,深感匪夷所思,忙伸手接了。

目光扫过封面,甚觉古怪,皱眉问道:“戏捐?这能收多少?”

“捐”含捐助之意,亦可视为“税”,所谓“苛捐杂税”也。

按照历史进程,“戏捐”要到清末内外交困时方出现,民国发扬光大。

对王泽业来说,此语新鲜,但不妨碍他准确理解含义。

不待柳湘莲回答,王侍郎摇头失笑,开口斥道:“异想天开!戏园能赚几个钱!且朝廷向来禁戏,将此事摆到明面上岂不是说朝廷禁令沦为一纸空文!你倒是敢想敢做!”

他所说并非虚言。自古至今,朝廷对戏曲多是排斥态度,今朝承袭前明,也有禁戏之令。不过只是禁止在内城中开设戏园,所以戏班公开演出都在外城。

有的地方官员责任感过于强烈,直接发文禁止辖区内戏曲演出。

原因也容易理解:一则看戏“浪费”人力物力,有人为了看戏竟倾家荡产,弄得衣食不继。二是为了吸引观众,戏曲内容多有诲淫诲盗的,严重损害社会风气。三是聚众易引发事端,诸如斗殴、偷盗、奸辱等,破坏统治秩序。

此外,也有人将之作为攻击朝廷或官员的武器。

在统治者眼中戏剧弊大于利,禁之为宜。

实际上根本禁止不了,别说底层百姓爱看,那些上层更是乐在其中。比如贾家,动不动就要请戏班演戏,等元春封妃后还要自建戏班!

怀疑收入少也正常,现今商业演出并不成熟,戏班多依附茶园茶馆酒楼而存在,观众无需额外付费,戏班自然也不缴税,能从中捞钱的是牙行等中人和欺行霸市之辈。

这些事柳湘莲怎会不知?对王泽业的反应也有所预料。

“王侍郎何不先看看?”他说道,语气沉稳。

王泽业皱眉,胡乱翻开,一目数行看下去。脸色由不屑转为讶异,再变为震惊,又化作惊喜,而后陷入沉思,最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柳湘莲:“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侍郎且说想不想要这笔收入?”

王泽业低头,看着那所谓的预计百万两收入,十分心动,这都顶得上商税了!

喉咙起伏,吞咽口水,他只稍稍犹豫便点了头:“好!本官就信你一次!”

作此决定实属无奈,永隆帝不同意加征田赋,百官又反对加征商税,盐税被太上皇的人把持,除非另辟蹊径,的确无从着手。

如此看来,此子虽年少倒也识时务,别出心裁提议设立戏捐,阻力不会太大,没有官员会公然为低贱戏子说话。

只是他对能收到多少戏捐深表怀疑,意味深长地望着眼前少年。

对方今日换了官服,较之昨日更显稳重。

王泽业不由想到——此子既然是陛下亲自选用的,甚至称他“一人足抵百万内帑”,这主意未必不是经过了今上首肯。

不管收多收少,有总比没有好,蚊子再小也是肉,王侍郎纠结一番,同意用印上奏。

大明宫,勤政殿。

永隆帝听从戴权建议,又费了一番思量,将柳湘莲扔到户部,期待他能带来一些惊喜。

没想到次日就有了动静,看着手里的题本,他思绪翻腾,神色古怪。

“奏为戏园暴利请加戏捐以充边饷事:

微臣奉旨筹集粮饷,思之再三,特请增设戏捐。

朝廷屡劝勿得流连戏园以致靡费钱财,然民众置若罔闻。

既如此,何不取重税以充国用?

旁人或误以为戏园微利,其实不然。以京都广和楼论,开业以来,一日数场,场场爆满,每日戏票收入千两有余。若取票价十分之一为戏捐,则月入三千余两,经年可得三四万两。

国内大城何止数十?设使一城立一园,只需三十城,戏捐可年入百万!

赋税乃国之根本,天下无人不以忠孝自诩,然未闻有肯自加其税者。

今日有之,请自广和楼始!微臣自不量力,请任税监,征天下戏捐!

另,臣与众股东愿捐广和楼一月盈利以补辽饷!”

永隆帝一是震惊戏园暴利,朝廷屡次禁戏,看来全无作用!二是惊讶柳氏子竟狠得下心来,好魄力!

从来都是臣子向他叫嚷赋税过重,请求减免,还是头一次有人要求加自己的税!

一年若真有数万两,何止是在割肉!

想到之前其所唱《精忠报国》曲,难道此人真是赤胆忠心之辈?

若是这样,那大侄子想拉拢他以为己用,岂不是瞎了眼?

柳湘莲为何会行此举他也很清楚,户部束手无策只因掣肘太多。而对原本就涉嫌违禁的戏园加以重税,当不至于有人反对。

至于戏子反对,谁在意呢?就算有骂名,也是柳氏子一力担之!

只是,他和王泽业有相同疑惑——真能收到百万两吗?

这无需他操心,若最后证明是胡言妄语,自可追究责任!

柳湘莲肯主动捐出一月盈利,乃公而忘私的典型,须树立起来,昭告天下,全国学习!

想毕,他挥毫写下:“准!着柳湘莲全权办理戏捐征收事宜!”

这等小事又不是变动田赋、商税,无需交予群臣讨论,直接下发六科。

六科官员听说有人提议加税,皆干劲十足想要喷人,待看清题本内容竟是给戏园加税,一腔义愤之情顿时云消雾散,大感无趣。

……

递交题本后,柳湘莲开始筹谋今后的动作。

口口声声说要征收戏捐,实则他从没想过问戏班收钱!

因为办不到!

官商之家通常请戏班到家中唱戏,怎么收税?

农村乡下更难,底层戏班收入微薄,赚钱勉强糊口而已。他要敢去收税,定会被人堵住家门泼粪!

想收税,须得在大城市建大戏院,提供高端服务,如广和楼这般公开出售戏票。

盈利上去了才有征税可能。

他此举目的,一是以征收戏捐为名初步建立队伍,二是向外扩张广和楼,三是铺展消息网。

具体设想则是,招各大戏班、各方商贾、当地权贵等合建戏园,以推广新戏作为噱头,股东和员工得利的同时,朝廷也能得到税收。

并非异想天开,京剧相对于此时的其他剧种,乃是只能仰望的存在。不单单唱腔和内容,行头可是华丽精美太多。那是清朝几代皇帝尤其是慈禧老婆子喜好观戏、生生砸银子催化出来的,现今其他戏种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京都广和楼的成功已证明其魅力,“举城若狂”绝非虚言。

而一座二三十万人口的大城,也完全有能力供养起一座戏园。

广和楼一家独大的状况或许维持不了几年就会被超越,于他而言完全够用了,他又不准备收一辈子的税!

待到下值,一出衙门,竟很多人在外等着他。

消息传的这么快?

柳湘莲暗自摇头,朝堂上真可谓漏风透雨,怪不得清朝要搞出秘奏制度来。

此时在场的不仅有广和楼的新晋股东,还有京中几大戏班的掌班与伶人。

他们已得知柳二郎提出戏园加税的消息,满怀激愤,拥簇上来将他围拢,引得路过的各部官吏侧目而视。

众人纷纷鼓噪,大声质问:“柳二郎欲夺我辈口食、逼死我等吗?!”

“相煎何太急!”“假公济私!”“与民争利!”……

这些指责柳湘莲早就想到,说来说去无非一个“利”字。

他摆手引起众人注意,吵闹声稍低,方说道:“此处不便,请诸位前往杏花楼一聚如何?柳某会详细解释此事。”

众人激忿不已,要他先作解释。

见状,与柳湘莲相伴而出的周瀚高声大喝:“尔等意欲何为?到底是要解决问题,还是想闹事?这里可是户部衙门!想进大狱的尽管闹!”

他们或许不惧柳湘莲,一来他官小,二来也算是同行,多少有点儿香火情。

周瀚却不同,见其发怒且开始招呼衙役,众人收声。

民不与官斗,自古皆然。

戏园杏花楼临时关门歇业,众位商号股东、京都各大戏班掌班济济一堂,人情汹涌。

戏班班主首先发难:“柳二郎为何要建言增设戏捐?难道不知我等本就饱受盘剥、衣食艰难?”

柳湘莲站在二楼,冲着满堂之人扬声道:“柳某若说此举是为国为民,诸位肯定嗤之以鼻,对否?”

众人闻言冷笑:“沽名钓誉!”

柳湘莲点点头道:“那柳某就说些实在的!京都戏曲繁盛,可朝廷素有禁令,只不过上下都不当一回事罢了,但各地确有官员厉行禁戏!”

众人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有人问:“这与我等何干?”

“怎么没关系?若是收戏捐呢?还有理由再禁吗?还需要打点衙役吗?圣上同意了,谁还敢反对?”柳湘莲反问。

众人冷哼,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该敲诈勒索的一点儿都不会少!

柳湘莲也知凭此说服不了人,笑道:“你们所关心的无非是会不会问你们收钱。柳某在此保证,只对戏园公开演出收取戏捐,绝不对向戏班征收,如何?”

有人嗤笑:“柳二郎莫非当我等都是傻子不成?你可是声称要年入百!现今有几家戏园!”

柳湘莲反问:“兄台想必已看过题本抄件,难道不知其中提到‘一城一园’?”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似乎意识到什么,面现急色,忙追问道:“二郎究竟何意?不妨明言!”

众人皆噤声不语,纷纷瞩目望来。

柳湘莲朗声道:“意思就是——广和楼拟开分号!今后一城一园!诸位可愿共襄盛举?”

好个柳二郎!好大的胃口!众人“恍然大悟”,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竟是想将其他戏班通通鲸吞!

其他戏班虽说抵挡不住新戏攻势,吃饭还是没问题的。但如果能够加盟,赚的岂不是更多?谁不知广和楼戏子的收入是同行的两三倍!

“不知这分号是什么规矩?”有人问道。

柳湘莲简明扼要道:“规矩嘛,一城一园,一园一班!诸位掌班和名角若愿意加盟,皆可获赠三和商号股份!”

众人回味此言,尚未完全反应过来。

柳湘莲继续抛出重磅消息:“现在首选天津作为下一站!以后将会保定、真定、开封、济南……一路往南推过去!凡人口超十万的大城,皆有广和楼!”

谁不知广和楼大赚特赚,连戏子收入都远高于同行,掌班的收入岂不更丰厚!

众位掌班纷纷意动,转眼之间,局势大变,愤怒转为狂热,踊跃表示加盟意愿。

柳湘莲当即命在场的顾如意负责接待,暂时只记录姓名,听取有何意向。

顾如意作为广和楼掌班,较当初勉力维持枕云班时不可同日而语,收入不知翻了几番。

他现在年纪也不大,年近三十,红光满面,气度不凡,哪儿还有往日嗫嗫喏喏模样?领命后与众戏班掌班商议起来。

虽没有确定最终合作方式和待遇,这些人已经心满意足,前途可期!

他们怀着期盼走了,而商号股东仍未离开。他们实在想不通,增加戏捐且罢了,以广和楼威势之盛,何必捐出一个月的盈利?真真痛如割肉一般!

面对他们,好歹算是自己人,柳湘莲轻松许多,笑说道:“诸位,你们是三和商号的股东,不是广和楼的股东!如今三和商号的收入多少来自戏园,外人不知,你们会不知?店铺租金、各项消费……才是更大收入,马上开始的歌舞馆、蹴鞠场将带来更多人流,戏票收入所占比重将会越来越低!

捐赠是为了增加广和楼名气,说白了就是邀名!其他商贾能为朝廷效力,为何戏班便不能?将来不论谁提到广和楼,都要说句‘好样的’!而不是当作销金窟,当作误人子弟!捐了这点钱,简在帝心,谁还敢来找麻烦?以后可省多少打点花销?岂不划算!

作为补偿,原拟一年一出戏,我会另写一出新戏,名为《精忠报国》!不在约定的十部戏内。眼界放长远些,待各地广和楼开起来,增加的岂止一个月收入!”

在座的多是新股东,感觉心疼,可如果真按柳二郎所设想的那样发展分号,还真值这个价!对他擅做主张的行为只能暂时忍了。

而几位原始股东,如贾琏、薛蟠、冯紫英等,更没一点儿异议——他们早认定了柳湘莲“无利不起早”,必有后招!

谜底解开,众人乐不可支,勾肩搭背,相约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