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生 2
张寡妇二十来岁年纪,容颜俊俏,发髻溜光,浑身上下透着女掌柜特有的干练利落,她正招呼客人,忽见大汉进来要酒喝,碰到这种无赖又难缠的家伙,真是令她头疼,左右为难之际,又见贾陀进来,立马松了口气,壮起胆冲大汉郑重说道:“不行!不能再赊了,客官今日再不给钱白喝酒,我这酒肆就得关门了!”
大汉放肆地往席上盘腿一坐,撕下鸡腿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嬉笑道:“怎么就得关门了?你酒里多兑点水不就得了?况且哥哥我没赊呀!昨儿晚本来是要给妹子钱的,可妹子死活不肯给哥开门,怎能赖我呢?啊?今儿晚上妹妹给我留门,哥我一准给你,通通给你,要多少给多少,如何?”
“你……”张寡妇听出大汉不怀好意欺辱她,气得满脸通红,众目睽睽下不知如何是好。
“这厮欠你多少钱?”贾陀问张寡妇。
“前前后后……至少五十币。”
贾陀转向大汉,敲敲桌子,大声说道:“在狐大人地盘上,向来是要讲规矩的!酒钱加上前面的卤鸡钱,客官一子儿不能少,现在就付清,然后主客两便!至于别处哪里有白吃白喝的地儿,客官您请便!”
大汉听了,斜睨贾陀一眼,见贾陀比起他来身材并不威猛也不高大,冷不防抄起桌上的醋罐朝贾陀丢去,贾陀侧头躲开,醋罐重重砸在墙上,碎片四溅,醋液污了一墙一地,吓得其他客人赶紧往门外跑。大汉刚想起身教训教训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不料背后早着了魏犫一掌,上半身猛地撞爬在饭桌上,他顺势伸臂搬起面前的木桌,站起来转身就要朝魏犫砸去,魏犫趁他两手举桌的当儿,一个窝心脚踹过去,那大汉站立不稳,蹬蹬蹬后退几步摔倒在地,饭桌反而砸在他自己身上。
“出去打!别砸坏我东西!”张寡妇忙喊。
大汉挣扎着刚起身,魏犫撵过去一把揪住衣襟,一拳将之打出门外。那大汉像被人扔出去的麻袋包,连翻几个跟斗滚下台阶,脸上已经“满面开花”,鼻子嘴角一齐往外冒血,钱袋子也从身上掉出来,幸亏他还算机灵,从地上一咕噜爬起来,也顾不得捡钱袋,一溜烟便逃得无影无踪。
店里的其他客人见势不妙都跑光了。先轸和子推将店内弄乱的桌子摆好,坐席归位。贾陀拾起钱袋给张寡妇放下,转身就要走,忽听张寡妇对他说道:“贾里宰请留步!我有话对你讲!”贾陀只好乖乖站住。
“我有身孕了,是你的!”
“什么?”在场的几个人一听张寡妇这话,骇然相望,愣在当地。
贾陀顿时慌乱不已,涨红脸说道:“你净……净瞎说!这事儿可玩笑不得,刚刚我只是路见不平帮忙而已,若换了别人我也不会不管。我走了啊!”贾陀说完赶紧开溜,魏犫、先轸、子推随之出门。
“啊!我肚子疼!”张寡妇在后面捂着肚子大叫。
介子推不忍,停下来说道:“贾里宰,这……”
贾陀急得冲子推直摆手,“别理她,她在诳人!”
“啊!我真的肚子疼,啊——啊——”
子推忍不住返回去,扶张寡妇坐下,说道:“我是宫里司药,平日也给人瞧病,告我你哪个部位疼?我先给你切切脉吧。”子推将张寡妇的手腕平放到桌上,凝神切起脉来。
张寡妇舒展眉头,盯着子推打量一番,突然反手擒住子推手腕,说道:“你是贾里宰的朋友吧?你告诉他,我肚里的孩子一准是他的,他赖不掉的!赶紧择日和我成亲要紧,要不然,我生下的孩子,天天撵着他叫爹!看他怎么有脸在这里活人!……”
话未说完,只见魏犫进来,拉起子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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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贾陀一路上不停地唉声叹气,自言自语。
先轸见他是真的发愁,问道:“先搞清楚,她说的可是真的不是?”
“当然不是!”
“你确定?”
“吧!”
“你看,你都不能肯定,这就麻烦了!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怎能做这等糊糊事?”
“那我怎么办?怎么办?”贾陀是真急了。
“嘁!你快活的时候怎么不想这个?”
“可……可我并没有……”
“没有什么?有没有你自己还不清楚?”
“我那时候喝多了,是她主动……嗨!”
“我告你贾陀,敢做就要敢当,真是你的,娶她不就完了吗?”
“可我并不想娶她!而且,我怀疑她在诳我!”
“那她到底说的是不是真的?”
“这……”
先轸正色道:“贾陀,你要是那种完事就脚底抹油一走了之,出了事又不愿担责的缺德货,从今往后,我跟你绝交!”
魏犫也忍不住边比划边愤愤道:“你怎能……如果……我也……跟你绝交!”
贾陀一脸凄苦懊恼的表情,转头问介子推:“子推,你说……这女人……能不能怀上的关键,到底在哪里?啊?”
先轸:“我天!你个万人迷,竟连这都不知道啊?”
贾陀:“你知道?那你说说看!”
先轸笑着摆手:“还是让子推说吧。”
子推有点难为情,沉吟半晌,问道:“你既然和她亲近过,又为何不想娶他?”
“这……嗨!我就实话实说了吧,那次……我在她那儿喝多了……我随口开玩笑说,我不是里宰了问她愿不愿意跟我,她听后立刻一把推开我,脸变得比六月天还快,我根本没有那个呀……所以,这么势利的女子,你们说,我能娶吗?”
子推想了想,缓缓说道:“我可以肯定——她,并未怀孕。”
“真的?你确定?”贾陀问。
子推点点头:“我给她诊过脉了,确定不是喜脉。”
“啊!子推兄,你就是我的救命大恩人啊!”贾陀激动地一把抱住子推。
先轸也笑了,说道:“子推兄真是实诚人,要我就不告诉他,让他狗的“大脚穿小鞋——难过”几日再说!”
贾陀斜睨先轸:“好你个三七天不出鸡仔的坏蛋!小心我跟你绝交!还是子推最好了!我就喜欢子推这样的兄弟,我要是女的,一定非子推不嫁!”贾陀的话让子推哭笑不得。
“来,我们现在就把你变成女的!”先轸和魏犫一齐擒住贾陀,拽着他的四肢使劲儿往地上蹾屁股……
“啊——不要——子推救我!”贾陀大喊。
几个人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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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侯诡诸征讨骊戎已近两月,自他离开绛城以来,铜缇宫显得格外宁静。
狐姬夫人所居嘉禾宫内,几缕阳光从窗口跃入,柔和地洒在菇蔗与紫草混染而成细碎花纹的锦缎帷幔上,洒在镶嵌绿松石的青铜鹤形灯柱上,洒在端庄美丽的狐姬身上。
狐姬身着素色丝绸衣裳,乌发半绾半披,席地跪坐檀木长几前,一手围住高高隆起的腹部,一手翻卷书简,静心阅读……
忽然,狐姬一面低头看自己的肚子,一面对贴身宫娥新燕笑道:“小家伙又在动了!今日比昨儿个动得更欢呢!”
“我摸摸!”新燕连忙将手中玉碗搁置几上,挪近夫人身旁,伸手停在狐姬腹部,屏气凝神,想感受一下夫人奇妙而不可思议的胎动……
彼时,狐姬腹中的胎儿却安静下来。
静候半晌,新燕摇摇头:“哈!真是怪了!小公子好像只认得夫人,每次只跟夫人打招呼,我手一放上去,立刻就不理我了!”
狐姬笑道:“公子、公主还不一定呢。倒也真是神奇,我的手放在哪里,十有八九哪里就会动!好像他(她)能感应到我一样!”
新燕调皮地眨巴眨巴眼睛,神秘兮兮说道:“我有预感,夫人怀的肯定是公子!而且我估计,夫人怀的,恐怕——不是人!”
狐姬知道新燕又在故弄玄虚:“不是人是什么?”她问。
“您怀的,一定是——人精!”新燕握嘴而笑。
“人精?”狐姬哭笑不得。
“对呀!夫人您,是端庄、贤淑的翟国嫡公主,您的夫君,贵为晋侯,要权势有权势,要地位有地位,要……总之要什么有什么,你们的孩子,不是人精,是什么?!”
狐姬不以为然:“这世上,精明之人何其多?若只有精明,也不足道。精明有余,而敦厚不足,那样的精明,不要也罢。”说完,狐姬拿起书简继续阅读。
新燕把狐姬手中竹简轻轻抽走,将粥碗奉上:“那奴婢就不懂了,我只知道,夫人您现在该喝银耳红枣百合羹了!”
“不是才喝过红豆莲子羹吗?我真的一点都吃不下啊!”
“那怎么行!?”新燕正色道,“国君此次行军之前,可是反复叮嘱过我们的,”她顿了顿嗓,开始模仿晋侯声腔,‘狐夫人有孕在身,饮食起居不比往日,你们要格外仔细才是!各种滋补佳肴美味,定要精心制作、按时奉上,不得有半点怠惰!’君命岂可违?再说啦,夫人您现在可是两个人,您不想吃,肚子里的小公子、小公主想吃,怎么办?嗯?”
“那好吧,我吃。”狐姬无奈地接过粥碗,拾起青玉调羹慢慢吃起来。吃了几口,她问新燕:“对了,你母亲怎样了?昨晚听你说摔了一跤,就赶忙让你回去瞧,是怎么摔的,要紧吗?”
“没什么事。我母亲就是肚子月份大了,看不到脚下的路,不小心给绊倒的。”
狐姬吃了一惊:“怎么,你母亲又……”
新燕点点头:“可不是呢!都已经是第八胎了,也不嫌烦!”
“你爹娘还真是多子多福啊!”
“哼,多子是真,多福就不知道了。幸亏我在这宫里吃份例,多少能补贴家用,否则他们都得饿肚子!我将来可绝不要像我母亲那样,一辈子不是生孩子,就是怀孩子、哄孩子,还要做没完没了的家务,整天被娃吵得头痛心烦,我看她脾气是越来越差了!”
“傻话!过几年你也得嫁人啊,嫁了人不也得生孩子?总不能跟我一辈子吧?”
“千万不要!我宁愿一辈子跟着夫人,真的!”
“这事咱们慢慢说,回头你先把莲子红枣、银耳百合之类的食材给你娘亲带一包回去吧。”
“谢夫人,夫人您真好!您千万让我一辈子跟着您,求您答应我!”
“好了,我知道了。”狐姬将喝空的粥碗放下,用蚕丝手帕轻轻点了点嘴角,继续低头看书。
新燕看着夫人的竹简,蹙眉道:“夫人您一日有半日是手捧竹简,费心劳神在看,那些像毛虫乱爬似的文字,就那般吸引人?”
“嗯。”
“那也不能老闷在屋子里看呀!太医可是嘱咐过,我娘亲也常说,要尽可能出去多走动,到时候才有助于胎儿顺产,夫人您也少受罪!”
“你说得对,我这就出去活动活动,正好这两册已看完,我们顺便到我哥哥那儿再换两卷去。”
“是,夫人!”新燕高高兴兴卷好书简,陪狐姬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