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乌鸦谋盘通缉令 采花蜂逃灾投罗网
却说城内街道上，一队队衙兵持枪奔马巡视。小烟、小翠提着灯笼行走，说着刚才那桩趣事。小翠道：“小鸯他爹好凶，模样威武，盛气凌人，就像那门神尉迟恭、秦叔宝一样。瞪着牛眼，杀气腾腾，让人不敢靠近。”小烟道：“想要吓唬我，没那么容易。”小翠道：“高老爹以为咱们占了便宜，结果恰恰相反。是小鸯前来找我们玩耍，又不是我们要去巴结。”小烟却毫不在意。
此刻天色早已昏暗，冬风骤起，卷扫大街。两人走到一处闹市街坊，看见几个衙门公人正在张贴纸画告示，便走去观看。小烟见是本府衙门发下一张全城悬赏通缉令，便低声读念：
衡阳郡守府衙，悬赏缉贼：兹有江洋大盗云豹，目无王法，烧杀抢掠，残害良人，十恶不赦。今有府衙追赏公钱一千贯，捕捉此贼归案治罪。若有捉获此贼者，不计生死，皆作功德。若敢知情不报，逆行王法，便与此贼同罪。题此公文，悉以广知。文至即行，急急如律令。
字旁有张画影图形，正是云豹样貌。又有一颗斗大官印为证。小烟念完公文，双眼一亮，指道：“这个云豹，不就是今天早上那个采花蜂？李捕头请我哥帮忙出力，便是捉他。”小翠道：“我也都看见了。这人是个恶贼，光听绰号就能吓唬人，咱们可惹不起他。”小烟道：“你看这公文上说：不管是谁捉住了云豹，都能拿到一千贯钱。小橙子，我在琢磨，要是咱们把这云豹给捉拿住了，解送到官府领赏，那咱们可就发财了。”小翠惊讶道：“少爷在说笑话？采花蜂是什么人？那可是个江湖恶魔，杀人不眨眼。咱们自保不及，哪里还指望捉住这种凶太岁，那可就是痴心妄想了。”小烟寻思片刻，恍然大悟一般，暗自欢笑起来。
小翠觉得不对头，又问道：“少爷，你真要打算去捉他？”小烟道：“我要为民除害，然后一举成名。”小翠摊手道：“话可以这么说，但是咱们哪有这种本事？”小烟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贪生怕死，那还有谁敢出来主持公道，为民请命？”小翠惊讶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连大少爷都捉不住他，更不用说少爷了。少爷平心而论，你打得过那个云豹吗？弄不好事没做成，我们倒陪进了性命进去，那可惨了。”
小烟道：“笨蛋，我哥哥那叫力敌，当然是不容易捉住他了。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叫做智取。我了解那个云豹，可以引诱他一步步上钩，然后将他拿下，这赏金不就拿到了吗？”小翠苦笑道：“那少爷是想怎么样？”小烟寻思片刻，努嘴道：“如今衡州城四门禁闭，这云豹又受了重伤，一定还没有出城，说不定就在这附近。你看这公文书上说得清楚了：知情不报，逆行王法，与此贼同罪。所以说，这云豹没地方去了？肯定会在夜里出现，我们要想办法来对付他。”
小翠道：“这可是掳阎王爷胡须，触大魔龙逆鳞，一失手便要粉身碎骨。少爷干嘛非要冒这个险，你在想什么呢！”小烟道：“放心，他一定不会杀我，因为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所以即便失手，也不会有事。要是成功了，那哥哥也得对我心服口服。”小翠心中害怕，便摇头道：“小奴不去，小姐更不能去。”小烟叉腰发闷，指责道：“就你这等出息，这辈子就干不出什么大事。我都不怕，你怎么就先怕起来了？我不要你这懦夫，你自己走好了。”小翠疑惑道：“少爷让我去哪里？”小烟大声道：“随你去哪，反正我不理你了。你总是与我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我还没去做，你就说败了败了，真是晦气。所以不要你了，另找一个人来代替你。”
小翠即刻跪泣在地，哽咽道：“小姐待我恩重如山，自小就相随你了，怎能狠心叫我离去？”小烟道：“那你还跟不跟我去捉拿云豹？若敢说半个不字，就真的不要你了。”小翠无奈道：“我去还不行吗？”小烟这才转怒为喜，扶起他来，说道：“同生共死，这才够义气。”小翠问道：“可是那个云豹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又该怎么去捉他？”小烟自信满满道：“我有办法，你只管听我安排便是。”小翠道：“少爷尽管吩咐。”
小烟道：“你先去店铺买一件黑衣斗篷，再去铁铺买一把宝剑，再去买些治伤药纱，最后再买两个灯笼，就这么多。”小翠为难道：“可咱们早就输光了，现在没有半文钱，这可怎么办？”小烟从怀里取出一根金钗，说道：“拿这个换。”小翠问道：“这是嫂嫂的嫁妆，不能丢失。”小烟道：“你去把金钗典当了，以后再花钱赎回来，这不就没事了？等你把东西买来以后，我自有妙计，到时你就会知道。”小翠不敢多问，拿着金钗快步走去。
小烟提着灯笼，坐着石墩上等。一个林捕头骑马提枪，率领一队带刀衙役巡过。他见小烟坐在那儿，彼此却是认得。便策马过来，问道：“小乌鸦，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玩耍？”小烟道：“我在等人，很快就会走了。”林捕头道：“那你可得小心点。城里潜伏一个绿林恶贼，名叫云豹，绰号采花蜂。这厮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你可不能在这停留。”小烟指道：“我看见悬赏榜文了。”
林捕头道：“我先送你回庄，免得半路突遇这个恶贼，那可就糟糕了。”小烟挥手道：“多谢捕头哥哥，不必麻烦。等会便走，我不会有事。”林捕头道：“一旦遇险，你就大声喊叫。今夜整座城池都在设防缉捕，到处都有府衙士兵。你喊一声，我们都能闻声赶来。”小烟笑呵呵应允。林捕头好言嘱咐过后，便带队走了。不多时，小翠快步赶回，买来诸物交差。
两人先去酒楼吃过晚饭，打着灯笼在城里乱走，一时走到大街，一时钻入小巷。把城南一带转了个遍，却无半点收获。
此刻已到亥时，街道早已无人，只有一些巡夜捕快，高举火把，绕城检视。这两个精灵虫，又往城北夜巡，却似无常鬼一般，四处乱窜。正行着路，小烟脑海忽然闪出一个主意，便止步自怨道：“我也糊涂。你说那个云豹明明不在这里，咱们却在这儿苦苦寻找，岂不是南辕北辙？”小翠道：“少爷有何高见？”小烟道：“我来问你，云豹是在哪里犯罪作案？”小翠道：“是在城西。”小烟道：“那他一定藏在满君茶楼附近。”小翠道：“少爷怎会知道？”小烟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越危险，越安全。我猜云豹肯定也会这么想。如今衙门到处派兵缉拿，他受了重伤，还能躲到哪去？”小翠搔头纳闷道：“奇怪，少爷并没有看见他受伤，为何会断定他受了伤，而且还伤得不清？”小烟道：“我哥那人，只要发起狠来，六亲不认。他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从不空手而还。所以我敢肯定，必是将云豹打伤了，只是没有捉住他而已。”小翠道：“假如云豹没有受伤，那又该怎么办？”小烟道：“他要没有受伤，那是最好不过，我就更容易捉住他了。”
小翠心头兀自模糊不清，说道：“我还是有点害怕，若真是遇上了云豹，少爷真有万分把握？”小烟道：“没有把握，我敢这样冒险？”小翠道：“要是那云豹突然发恶，把咱们杀了，那就什么都完了。”小烟挥手道：“你不要害怕，他又不是疯子，怎么可以胡乱杀人？再说，他现在正需要咱们帮助，更不可能随便杀人了。”小翠苦笑道：“少爷做事，比大少爷还有三分把握。”小烟道：“咱们要赶快去西城走走，说不定那云豹等得不难烦了。”两人便掉头赶去西城寻找。
此时节已是寒冬隆季，空中明月幽照，街市一片宁静。两人走在一处小巷里，聊说一些隐语话头。小烟大声道：“小橙子，你快点走，现在这么晚了，再不快点，李妈妈就要关门了。”小翠突然脚崴了一下，叫苦道：“脚崴了，少爷快来扶我。”小烟道：“我是主子，你不扶我也就算了，还怎么敢叫我扶你，休要指望。”小翠道：“少爷真是狠心，小奴扭伤了脚，你不肯扶我，还要骂人，真是让人难受。”小烟道：“小橙子，你别怪我，今天输了那么多银子，心情不好，说话粗鲁，你也将就一下罢了，赶明日有空，我请你吃饭补偿。”便返回去搀扶小翠。
主仆行无数步，背后闪来一个蒙面汉子。不待二人回头去看，那汉把左手钳住小翠肩胛，右手把一根冰冷长枪放在小烟脖子处，吓得二人如鹌鹑一般，不敢动弹。那人冷冰冰道：“如果你们还想活命，那就乖乖听话，明白了吗？”小烟道：“不明白。”那人把枪尖顶着小烟下颚，说道：“这样不就明白了？若你还敢说不明白，我就一枪一个，结果你们性命，听到没有？”小烟点头道：“懂了懂了，你是强盗爷爷，在这拦路打劫。我还有一些黄金白银，你不妨拿去。只要不伤害我们，可以把钱都送给你。”那人道：“我不要钱财，只要你们帮我做些事情。事成之后，立刻放走。”小烟道：“那你要我们做什么？我们都是好百姓，奉公守法，从来不做坏事。”那人哂笑道：“你不做坏事，谁做坏事？带我进客栈去，然后就放了你们。”小烟指道：“前面就有一家运来客栈，你自己走几步就看到啦！”
那人嘴里恨了一声，又伸枪逼住小烟喉咙，佯怒道：“你这话痨，如此多嘴，看来你是活不成了。”小烟惊慌道：“你别动粗，我都答应你，什么都不问了。可是你不把兵器拿开，我们又怎么带你去？”那人道：“我不想杀人，你可不要逼我动手。敢不听话，只有死路一条。”小烟二人拨浪鼓也似点头。
那人见唬住了两个，方把长枪拿开。小烟回头来看，眼中映入一条彪汉，果然是那采花蜂云豹。不出所料，云豹肩胛确实被人刺了一剑，衣襟血红，面上带有痛苦之色。显然是被紫蝶剑所伤，而且伤得不清。
小烟惊讶道：“你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云豹瞪眼恫吓：“不许问话，只能听话。你们现在就带我去客栈，不要指望逃跑。不然就凭你们两个，我一只手就可以杀死你们。”云豹见二人脸色疑惑，便做个下马威出来，伸手往前狠狠刺了一枪，枪头顷刻钻入土墙，吓得二人后退一步。
云豹道：“都看见了，这是一种警告。敢不听话，这面墙就是你们的榜样。”小烟道：“我们刚才领教过了，请别在吓唬我们了，不然腿都软了，还怎么带你去客栈？”云豹道：“知道厉害就好。快叫小橙子去找一件大黑袍来，越快越好，不要走漏了风声。”小翠听了这话，瞪着眼睛发愣。
小烟焦急道：“小橙子，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找件大黑袍来？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要自己逃走，把我害了。”他声音大，云豹此刻却似一只过街老鼠，禁不起这般喧哗，急忙呵骂：“小鬼，你他妈小声一点，鬼喊辣叫干什么？”小烟不服道：“你干嘛老是骂人，就不能好好说话？”云豹冷笑道：“好你个小乌鸦，顽皮倔强，又臭又硬。”小烟道：“别以为你有兵器就了不起。你再骂人，我就不走了。”云豹呵斥道：“老实一点，再敢唧唧歪歪，别怪我枪下无情。”小烟道：“谁叫你骂我的？”云豹不欲争执，挥手道：“好好，我不和你争长道短。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就不骂。”小烟方才心平气和。
小翠应声而去，其实只是虚晃了一枪，转身便把大黑袍献在面前。云豹不知其故，好奇询问：“你为何这么快？”小翠假装疑惑：“不是你说要越快越好？”云豹冷笑道：“你倒贼溜。”小翠以为是露馅了，心头忐忑不安，正待巧言解释一番。云豹却没往深处里去想，自将斗篷披身裹住后，指道：“现在可以带我去客栈了。”小烟二人便往前走。
云豹左顾右盼，处处留着心眼防备，怕小乌鸦会趁机溜走。只教小橙子在前引路，自把他控制在手。
三人行走数十步，到了那家运来客栈外面，停住脚步。云豹放开小烟，却又把小翠拽住手臂，指道：“小乌鸦，你去敲门借宿。”小烟道：“干嘛非要我去？小橙子去不也一样？”云豹皱眉道：“闭上你这鸟嘴，总是提问干什么？快去照做，不要啰嗦。”小烟道：“你干嘛要这么凶？”云豹道：“你皮痒了，想挨揍吗？”小烟嘴里暗暗咒骂，上前把手重重拍门。
店掌柜听到声音，开门一看，见是小乌鸦。知他是个阔绰公子，如迎财神一般殷勤，面上堆着笑容，问道：“原来是小乌鸦，这么晚了不回庄去，难道要来住店？”小烟道：“不住店，我敲门干什么？”店掌柜打量小烟眼睛有些心虚，便问道：“小乌鸦，你怎么啦！有人欺负你了？”小烟随口扯来机灵话：“我和家里人吵架，所以跑了出来，只能先住在你这。”店掌柜道：“多半又是你偷了银子去外面赌博，被你家人知道了，所以才赶你出来，我说得没错吧！”小烟道：“你怎会知道？”店掌柜笑道：“衡阳城里，有谁不知道你小乌鸦爱赌钱？老朽真不明白，你小小年龄，怎么就染上赌博了，这日后可悬得很哪！”小烟怪眼道：“我赌不赌钱，与你何干？外面这么冷，还让不让我们进屋了？”店掌柜哪会拒收这个财神，就请入门来。
三人走进大堂，店掌柜取笔蘸墨，铺开账本，问道：“小乌鸦，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小烟道：“以前不是告诉你了，怎么还要来问？”店掌柜笑道：“真对不住，平日一口一个小乌鸦，叫惯了嘴，倒把真名字给忘记了，不妨再说说看。”小烟道：“我叫陈梦烟，你记住没有？”店掌柜笑道：“想起来了，确实有个陈字，这次记住了。”小翠恰要自报姓名，店掌柜却先指笑：“你叫作小橙子，不消你说，我记得你。”小烟道：“他的名字你就能记住，我的名字你就记不住，真是故意找茬。”店掌柜乐道：“小乌鸦就不要太计较了。”又指着云豹问道：“那人又是什么来历，转过来让我看看。”
小烟道：“店掌柜，你还有完没完，这般聒噪不清？”店掌柜停下笔来，说道：“这你就冤枉我了。今天早上，有个采花贼云豹作案，至今还在城中。如今官军正在全城收捕，就连我这个小店也都搜了好几遍。这是府衙吩咐，谁敢造次？小乌鸦也多担待一下才是。”小翠灵机一动，上前说道：“掌柜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家少爷这点风流事情，有谁不知道，说出来就羞煞人了。掌柜如此当面盘问，也难怪我家少爷会不高兴。”即刻从怀里取了一根金钗贿赂，悄悄说道：“这点心意，就请掌柜再担待一回，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店掌柜生性贪财，见了金子，顿时眉开目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小老儿不妨就担待点干系，替你小乌鸦成全成全？”小烟毕竟是个女孩，听得这话发羞，啐声道：“什么成全成全？心知肚明就行了，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吗？”店掌柜拿了金钗，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拂手道：“快请入房歇息。”小烟对客栈了如指掌，就像自己家一样熟悉。先去柜台取了钥匙，并不消店小二引路，驱着云豹道：“走走，别像根木头一样。”店掌柜只顾贪爱金钗，哪管那人是谁。
两人把云豹带进一间僻静上房，云豹见此安全，嘴里舒吐一口气，脸色变得轻松自在。小烟道：“我们已经按照要求做了，现在没事了。那你在这歇着，我和小橙子要回家去。”云豹冷笑道：“我这里还没有答应，你倒还想急着回家？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小烟指道：“可你刚才说过，只要我们把你送到客栈，就放我们回去。原来你是个卑鄙小人，说话不算数的。”云豹道：“事情不是还没完吗？做事一定要有始有终，不能半途而废。”小烟道：“那你还要我们做些什么？”云豹道：“你让小橙子去药铺，抓些治伤白药给我，再顺便叫楼下准备一桌好酒菜，我自然就放你们走。”小烟道：“那你可要守信用了，再也不能玩弄我们了。”云豹道：“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没来由杀两个小女孩做什么？但是话又说回来了，你们若敢耍花招，那我可就真不客气了。”小烟问道：“真是奇怪，别人都看不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女扮男装？”云豹哂笑道：“我要是连你们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那我还混什么江湖？”小烟道：“原来你是个人精，真有眼力。”云豹道：“不要再说这些话了，要去就得快点，难道你们想看着我血尽人亡？”小烟便叫小翠去抓药。小翠也只是出门闲走一圈，稍候返回房间，把药包交在面前。
云豹轻笑道：“你倒像个幽灵一样，来去如风，快得不可思议。”小翠道：“因为我是跑着去的。”云豹把纸包打开，确认药粉无误，满意点头，指道：“你来看看，小橙子这人，做事麻利又勤快，任劳任怨，你居然还要嫌弃他，真是太不应该了。”小烟道：“与你无干，不要你来多管闲事。”云豹啐道：“你这个小乌鸦，说话不知好歹，倒敢强词夺理了。”
小翠见小姐所排计谋真是步步称心如意，云豹尚且蒙在鼓里，还傻呼呼来夸奖自己，当下忍不住捂嘴发笑。毕竟小烟如何算计云豹，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