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陈湘玉月林降冷贵 旱地蛟搬山遇云豹
却说冷贵在客栈院子里误伤了师娘后,心头惊慌失措,急于奔马逃走。当下慌不择路,却跑进了一片黑树林中。月光遮掩之下,到处都是枝丛碍物。回头去看,却见湘玉师娘正在飞马追赶,一路大喊:“给我站住。”冷贵急得加鞭逃跑,还未奔出三丈距离,湘玉突然快马赶上,挥剑拍中他腰背,冷贵瞬间栽倒马下。湘玉跳下马来,把他提领揪至一片月影堆里,揪下他那面罩来看,悲愤之下,一耳光把他打得两眼发懵。
冷贵武艺纵然不亚湘玉,但是毕竟辈份有别。自从误伤师娘后,内心早已惶恐不安,急忙跪地叩首:“师娘恕罪。”湘玉悲愤道:“你这逆子,蛇蝎心肠,胆大包天。我陈湘玉真是瞎了眼,竟然养了你这么一只白眼狼,我可怜啊!”他坐地垂头,泪如雨下,嘴里一片呜呜哀泣。
冷贵是个铁骨汉子,为人耿直生硬。伤了师娘之后,心中也是万分悔恨。又听得师娘如此伤心啼哭,就低下头来,喃喃解释:“这是一个误会,天大的误会。”湘玉愤怒起身,把手摸着背上鲜血,说道:“这个也是误会?你这逆子,连师娘都敢杀,你还是个人吗?”冷贵提心吊胆,一时羞愧难当,忽从怀里取出一把尖刀,要把自个宰了。湘玉知道他做得出来,急忙伸手把刀夺走。当下却也不敢再责怨他了,便缓缓止住了哭声。
慕妍奔马赶来,急为湘玉腰背敷上金疮药,细细包扎伤口,怒骂道:“这个匹夫,一定是想钱想疯了,对师娘都敢下毒手,真是狼子野心。”冷贵被师娘教训无妨,不想被外人辱骂,顿时心生恶气,回骂道:“妖女,我与你势不两立。”慕妍冷笑道:“掩耳盗铃,自作聪明,真是一个老粗、笨蛋。”冷贵还待大骂,湘玉道:“不得污言秽语,快向慕妍姑娘道歉。”冷贵是个直人,大叫道:“师娘要杀便杀,要我向这个妖女道歉,宁死不从。”
湘玉并不知道他与慕妍之间有何恩怨。心头一寻思,觉得慕妍来历不正,不是一个平凡善人。就把剑收了,问道:“你与慕妍到底有何仇怨,为何要这般穷追恶打?”
冷贵懵然无声。他与慕妍也是初次见面,自然结不了仇。当下唇齿含糊,不知所言。湘玉见他嘴里支吾不清,又一声催迫。冷贵索性耍起横来,说道:“师娘杀我便是,不必盘问。”湘玉呵斥道:“还敢犟嘴?”冷贵只板着一张铁冷面皮。
湘玉知他性格生硬,不肯轻易屈服。便扶起他来,把手抚摸他肩,温柔细声道:“阿贵,师娘把你从小带大,视你为亲生骨肉,何曾把你当作外人看待?可你今夜却如此凶狠,差点把师娘给杀了,你让师娘怎能不伤心难过?”冷贵纵是铁石心肠,此刻也被说得良心愧疚了,低头道:“师娘,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只是……”
湘玉知道又是因为赏钱一事,就挥手打断他话:“好啦!我也不想多说什么,说多了你也不爱听。不过你以后不能再找慕妍惹麻烦了,就算是给师娘一个面子,你看这样行不?”冷贵无奈点头。湘玉道:“你这家伙,一点都不会怜香惜玉。慕妍姑娘如此美貌不凡,你居然也忍心下得了手?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怪人,真是不可思议。”
原来冷贵自幼顽皮古怪,厌于读书,平生只爱舞刀弄枪,并不贪恋女色,哪有什么爱美之心?慕妍道:“悬赏令上明白写着:生擒叶无容,可获赏钱十万两。如此厚赏,百十年来都闻所未闻,试问冷大哥又怎么会不动心呢!”湘玉道:“从小到大,他都不是一个老实人,总想去走歪门邪道,乱发横财。”慕妍笑道:“不爱美人爱钱财,这种男人也很有趣。”湘玉道:“冷贵,你既然答应日后不再惹事,那就一言为定。不过你一向不喜欢守信用,今天答应了,明天又来反悔。你若是不听劝告,那师娘便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明白了吗?”
冷贵被师娘拿住了软肋,寻思这笔银子不可能再搞到手了,无奈叹气道:“我知道了。”湘玉道:“你是个大男人,做事不要这么鲁莽。如果缺钱,就和师娘明说,不要去和那些绿林强寇打家劫舍,危害百姓,听到没有?”冷贵只顾应承。
湘玉从袖里取出一张钱庄凭信,塞他怀里,说道:“你这家伙,永远像个孩子一样任性。”冷贵无意中得了这个好处,低声道:“多谢师娘。”湘玉道:“记得要经常回桃园谷来。”冷贵也没有面子在此多待片刻,拜辞师娘,上马飞奔而去,瞬间逃得不见踪影。湘玉摇头道:“这人就像孩子一样顽皮,看来是长不大了。”
慕妍仰望夜空明月,叹气道:“若是慕妍能早日遇上湘姐,那该有多好。”湘玉劝慰道:“你还年青,不必过多去想那些陈年旧事,忘掉从前,一切就能从头再来。”慕妍不愿多提这些伤感之事,另问:“湘姐,冷贵、云豹,都是您收养来的义子?”湘玉道:“冷贵原本是我的师侄,师兄染上重病,临终之前,托我把他收养。可能是把他管得太严了,所以他对我一向敬畏。”慕妍道:“云豹又是如何?湘姐必然对他放养了?”
湘玉苦笑道:“这个混小子,相比冷贵,他更不得了。他本名叫作云腾辉,云豹是他自己瞎改的名。这厮天生就爱捣乱,从小到大,惹事生非。这对狼兄狈弟,都是魔星下界。大的贪钱如命,小的古怪好动,个个都无法无天。”慕妍笑道:“湘姐说得太过了,云豹就有那么不争气?我觉得他为人心直口快,恩怨分明,待人没有心计,是个直肠汉子。”湘玉道:“他秉性倒也不坏,只是虚荣心强,浪荡不羁。小时候打架斗殴,大了就去占山为王,尽干一些龌龊勾当。我是劝也不听,打也不怕,真是拿他没办法。”
慕妍道:“他就没有一些好处?”湘玉道:“他拳脚练得不错,有情义,敢承担,也孝敬。除此之外,其他都是臭毛病了。”慕妍道:“那他又如何跟随湘姐了?”湘玉道:“此事说来话长,咱们还是边走边说。”两人便牵着马,一路闲聊返回客栈。
且说洪平在交战之中,被陈湘玉斩断一条手腕后,幸得手下人等拼死抢夺,逃回山寨来医治。此时冷贵也上山来探望。两个败军之将,坐在大堂饮酒烦恼,各自沉默无声。花文雕等大小头目,也都垂头丧气。洪平左手包扎药布,怒气攻心之下,伤口渗出血来,面上却强忍疼痛。
花文雕劝道:“大哥切勿过怒,以免伤口崩裂。”洪平道:“我还死不了。”冷贵从怀里取出两个金元宝放在桌上,说道:“这是兄弟一份心意,还请洪兄收纳。”洪平见事已至此,也无由责怪冷贵,只能哀叹道:“我旱地蛟纵横江湖十几年,何曾受过今夜这等屈辱?有生之年,此仇誓不罢休。”冷贵听了,亦是叹气道:“洪兄这话,真是让人为难。”洪平道:“只是他那宝剑锋利非常,能斩金断玉,让我措手不及。不然今夜绝不会输掉锐气。”
冷贵无颜在此久留,立身道:“洪兄安心养伤,以求早日康复。兄弟夹在中间,也不好多说什么。”洪平道:“冷兄,替我转告你那师娘,此仇我是必报。”冷贵叹一口气,快步下山而去。洪平亦是懊恼不堪。
再说自白羊镇夜战之后,慕妍一路跟随湘玉车马南行。不日即至公安水港,上船渡过江岸。两个美人虽是惺惺相惜,却也只能分手道别。陈湘玉、严文山、石生、小美站在楼船甲板上,慕妍骑马在岸,彼此依依不舍。
湘玉叹笑道:“相聚匆匆,我们便要分别天涯。人生就是这样聚散无常,让人感慨万千。”慕妍微笑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湘姐不必伤怀,咱们一定还能见面。”湘玉道:“慕妍,心中若是想念姐姐,便来江州城外一座桃园谷,姐姐在那等你。”慕妍道:“到重阳节,我去桃园谷看望湘姐。”湘姐道:“如今世道混乱,人心复杂。你独自行走江湖,一定要多加小心。出门在外,不要轻易得罪他人。若有紧急之事,就来桃园谷找湘姐商议。”慕妍拱手道:“湘姐这份恩情,慕妍一生不忘。长江为证,咱们必有重逢之期。”湘玉拱手道:“后会有期。”两边挥手别离,皆不胜唏嘘。
严文山道:“美人蛇李慕妍,咱们就此恩怨两清,你自己多保重。”慕妍把手指笑着他,调转马头南去。湘玉看着慕妍离开,便走回了船舱。
慕妍本已奔马南行,心思混乱之下,忽又调转马头,来到江边堤岸,看着大船沿江漂流南下,眼中一片不舍之情。
却说落阴山寨里,云豹正在自个房中收拾行李,把许多字画、玉器、雕塑等诸多古玩艺品,逐一打包装入一个腰背竹篓,用绳索捆扎结实,准备带回老家收藏。马弄敲门进来,提着竹篓估重。
云豹问道:“你说这有多重?”马弄道:“约有八九十斤。”云豹道:“越重越好,我是一点都不介意。”马弄道:“四哥此番南归,小弟真是放心不下。”云豹扬手道:“不用担心,我能照顾自己。”马弄道:“四哥这是要去找人报仇?”云豹叹气道:“我娘早逝,本已不幸。父亲只是与人争了几句,却被人恶意谋害,此仇岂能不报?看在师娘面上,我已忍耐二十年,也算做到了仁至义尽。”马弄道:“四哥不会要去大开杀戒吧!”云豹道:“这个你不用管。自来冤有头,债有主。谁造杀孽,谁就该死。”马弄吐气道:“那就好了。”
云豹疑惑道:“你好什么?我去找人报仇,担着莫大的风险,弄不好便要人头落地。你以为我去游山玩水?”马弄道:“既然有危险,那我们结伴去走一遭。”云豹问道:“难道你还想去挨骂不成?”马弄挥手道:“倘若如此,那我就不敢再陪你去了。我可受不了潇湘夫人那副暴脾气。”云豹道:“我一个人回去就行,带上你反而麻烦。”马弄道:“现在山下一片混乱,路上你要多加小心。”云豹把那竹篓背在腰肩上,满脸都是笑容。
马弄疑问:“你笑什么?”云豹笑而不答。马弄指道:“东西就放在房间里,也没人会拿。”云豹道:“还是带回去收藏起来,说不定以后就会派上用场。”马弄道:“你又不是文雅儒生,怎么也喜欢古墨字画了?真不知道你要这些玩意做甚,路上非得把你累断了腰不可。”云豹道:“你懂什么?背着石块,远行千里,这事你做不做?”马弄哂笑道:“我为何去干这种蠢事?”
云豹道:“如果是黄金珠宝,你可嫌累?”马弄道:“如果真有这么多钱,就是累断了腰也值。”话一出口,即刻寻思起来,突然间恍然大悟,指道:“我明白了,原来这些字画、雕塑,都是好宝贝。”云豹打着嘘声,摆手道:“低调,不要大声嚷嚷。若让其他头领听见,那就前功尽弃了。”
马弄捂嘴偷笑,指道:“好你个采花大盗,嘴上花言巧语,说着不屑一顾,却在背后打这种鬼主意。”云豹假装糊涂,反问:“我打什么主意了?”马弄笑道:“你还装蒜。你把这些古玩字画,全部收为己用,带去江南卖给有钱人,就能大赚特赚了。这种主意你也想得出来,真是一个鬼才人精。”云豹见瞒不住他,索性不再装糊涂,便笑嘻嘻道:“我是慧眼识珍宝,你们却有眼不识荆山玉。咱们境界不同,岂能怪我?”马弄拽住手臂,笑道:“现在我可抓住你了。绿林规矩,见者有份,好歹也给兄弟留下几样宝物。若不然,我回头就告知弟兄们,你便吃不了兜着走。”
云豹挥手道:“不要闹,我这还有一袋金银珠宝,都留给你。这个秘密,只能你我知晓,绝不能让其他弟兄得知,不然他们肯定要来瓜分奇货。那我岂不是白忙活了一趟?”马弄笑道:“我答应你便是。不过以后卖了大钱,可别忘了要给小弟一份红利。”云豹把手拍他肩膀,点头道:“好兄弟,我先走了。”
二人齐出房门,来到聚义厅中。唐蛟、李伯镶等诸多头领前来送行。云豹挥手道:“弟兄们,不必远送,我下山去了。”唐蛟道:“贤弟,早点回来,不可恋乡难移。”云豹道:“大哥放心,我会尽快回山。”众人挥手道:“云兄早去早归,恕不远送。”云豹自行走了。
唐蛟见他背着竹篓快步下山,甚觉怪异,便道:“云豹今日有点古怪,走得如此匆忙,还背了一个大竹篓。他平日最喜欢简装出行,怎么今日一反常态了?”李伯镶道:“竹篓看起来挺有份量,那是什么东西?”马弄乐呵呵道:“都是一些特产,他说要带回去孝敬师娘。”李伯镶疑惑道:“特产?咱落阴山能有什么特产?”李伯嵌道:“难道会是山药?”众人皆不解其故。
云豹背着竹篓快步来到山脚,早有喽啰们牵着一匹马等候。云豹将竹篓放在马背上套捆结实,打赏喽啰后,手提一根短枪,腰携一柄宝剑,上马奔南而去。
却又回说满月山寨之事。只见半山腰上,喽啰们都在搬运各种家私物什下山,连成一条长龙。山寨高处,洪平、花文雕、胡无伤等人,看着众人搬走山寨各类物什,嘴里无不唏嘘着声。
花文雕问道:“大哥,我们真要离开满月山了?”洪平看着左臂断腕,叹气道:“今时已不同往日。我这一条胳膊,如何敌得过两条胳膊?我已经没有本事保护弟兄们了。官府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咱们如不早日离开,官军势必会来围山剿灭,那可真是生不如死。”花文雕道:“大哥受委屈了。”洪平哀叹道:“不曾料到,我旱地蛟竟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人生命运起落,真是无常善变。”胡无伤道:“都是那个潇湘夫人,害得大哥一世伤残,我等也因此受辱被欺。咱们一定要报仇雪耻。”洪平挥手道:“这事以后再说。”左右巡视一回景物后,虽然满眼不舍,却也只能走下山阶。
众人下至山脚,正欲离开。忽闻一阵马蹄声响,只见云豹从林中策马而出。他见满月山人马正在搬离家底,甚是疑惑不解,又见洪平在前引路,便挥手叫唤。花文雕回头去看,指道:“那是采花蜂云豹,陈湘玉的义子,冷贵的兄弟。”洪平道:“他来这里做甚?”云豹奔马赶来身边,拱个拳礼,问道:“洪兄,你这是要搬家了?”洪平反问:“云兄怎会在此出现?”云豹见了他那条断臂,一脸惊讶,问道:“洪兄,这是怎么一回事?”洪平挥手道:“与你无关。不知云兄从何处而来?”云豹道:“我从落阴山来,正要去往江南,路经此地。本欲上山拜访洪兄,不想却在山下碰了面。”
洪平道:“我已撤离山寨,不在此处安身了。云兄来得不巧,我也不便安排宴席,还请多多包涵。”云豹道:“这不要紧。不知洪兄今后欲往何处安营扎寨?”洪平道:“去往江南。”云豹道:“洪兄何不去我落阴山聚义?我大哥唐蛟,一向招贤纳士,义气当先。有我写信保荐,他定会热情邀请洪兄入伙,岂不快哉?”洪平道:“多谢云兄好意,我心已决,还是不必麻烦。云兄赶路要紧,就请自行方便。”云豹道:“正好,咱们可以一起去往江南,路上也好有个说话的人。”洪平道:“云兄先请。我已经够倒霉了,现在只想安静一会。”云豹观颜察色,知他心情不快,便拱手道:“山水相逢,后会有期。”便奔马自走了去。洪平看着云豹离开,嘴里一片叹息。毕竟云豹携带宝物去往何处,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