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友情岁月
在高中艰苦的备考时光中,老师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上了大学就没人管你们了,你们爱怎么玩就怎么玩。为了考上大学,你们现在必须好好学习!”可是到了大学以后,大部分学生的生活只是变得轻松了一些,而未见得有多么精彩。并且所谓“轻松”,陡然产生了许多空闲的时间,于是滋生出了寂寞、空虚、堕落、迷茫等描述大学生“无处安放的青春”的专有名词。说到底,优秀的学生才有青春,对于普通人来说,大学和中学一样,不过是一所普通的学校罢了,又或者还不如,因为没有明确的目标,没有严厉的督促,根本学不到什么有用之物。
但是,若将大学办成授课考试制度下的教育流水线,又显得极为幼稚。二十岁的学生,是不愿意呆在铁笼里的金丝鸟,他们只在自由的天空里歌唱。大学之大,在于将志同道合的人聚集在一起,再把他们每个人的个性激发出来,使之成为独一无二的自我。一所大学的办学理念虽然谈不上能够主导每个学生的命运,但确实能够左右很多学生的职业取向。看一看杰出校友的履历你会发现,斯坦福成就了很多工业领袖,而伯克利则生产了大量优秀的工程师。然而不幸的是,大部分国内院校还不是这样的个性鲜明,学生们的相遇,大多凭的都是缘分。虽然说未必会在事业上产生机遇,不过年轻的生命总会碰撞出火花。
一个学期的课程结束之后,一般在期末考试之前,会有两个星期的自由复习时间,让学生们突击备考。田野兴致勃勃地在卧谈的时候提出,“咱们去旅行吧!”
“好呀,去哪儿”,水清第一个响应。
“你们两位呢”,田野问道。
“我可以呀”,叶茂积极地回应。
“只要是我去得起的,都没关系”,云飞也很兴奋。
“没事,车票我包了”,水清很兴奋,“咱们找个好玩的地方吧!”
“最好是大家都没去过的,这样才有新鲜感”,田野说道,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好评。“咱们附近有哪儿好玩呢?”
“我家就在附近”,水清说道,“没觉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虽然是在黑夜里,可是听着水清不屑的声音,就好像看见了他皱起的眉头。
“要不去海边吧”,田野提议。
“太远了吧”,叶茂表示反对,“被辅导员查到可不好,我们还是新生呢。”
“要不就去市郊爬山吧,空气清新又锻炼身体”,云飞出了一个主意。
“还不花钱呢”,田野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个季节树叶都掉了,什么都看不到,我们还是等春天了再去吧。”
“既然大家争执不下,那我给出个主意”,叶茂说道。
“我们宿舍就属你鬼点子最多,快说说看”,田野急着催促。
“由于我们不能去太远的地方,所以我们就选择乘车一天以内能够到达的城市,这个大家都同意吧!”
“同意,同意,然后呢?”
“时间嘛,我看不能太短要不然玩不尽兴,当然也不能太长,要不然影响复习,所以就……两个白天,一个晚上怎么样?”
“这个行程很合适,就按你说的办,可是去哪里呢?”
“既然上面说的大家都同意,那就好办了。咱们每人在书包里带上三件换洗的衣服,先打车到长途车站,看看有发到哪里的车次,每人提议一个地方,咱们抓阄来定。”
“这个主意好”,田野赞叹道,“我就喜欢这种说走就走的感觉!”
“公平又民主,我没有异议”,水清也很兴奋。
“去哪儿我都觉得新鲜,我举双手赞成”,云飞跟着附和。
“既然如此,咱们明天早上就收拾行李”,叶茂很开心,“现在,睡觉!”
田野打开床头灯,随着开关“啪”的一声,灯光在黑暗中劈开一条道路,并且显得比平常更加刺眼。“我是睡不着了,我现在就去收拾衣服”,就忽地跳下床去。
“你这家伙”,叶茂笑道,“真是没救了”,说着便翻过身,蒙着被子睡了。
年轻就是好,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管,什么都有趣,做错了任何事情,将来都有机会弥补回来。世界那么大,咱们说走就走。
第二天,四个人兴冲冲的一大早就奔向了汽车站,到的时候才八点钟。几个人跑到候车大厅看墙上的时刻表,还真是有去到不少地方的车次呢。结果水清和田野想到一起去了,他们一起指着一个叫做“古城”的地方。他俩一合拍,事情就好办了。因为叶茂是无可不可的,云飞是人云亦云的,所以当下就愉快地决定了。水清把书包丢给云飞,自己排队去买票了。买好了车票,四个人就坐着等发车。
车站里有个乞丐拿着个破碗过来,在三个人面前抖了抖,三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个带着小孩的妇女,两个人穿得都还干净。女人说,“几位老板行行好,我带着小孩进城买书,皮包被人偷了,给些块钱车费帮我们娘俩回家吧。我不白要,你们留个电话,我到家了还你。”
田野问道,“要多少钱?”
“全票三十,半票十五。”
田野掏出五十块钱,“拿去吧,不用还了。”
女人接过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云飞问道,“你不给乞丐钱,为什么给她们钱呢?”
“救急不救贫嘛。我给乞丐一点钱,他以后还是在这要饭,少一块饿不死,多一块撑不着。这对母子就不一样了,至少他们说得理由让我觉得值得帮助。”
“要是骗子呢?”
“是骗子的话我不过小亏一点,是真事的话我就积了大德了。”
说到这水清正好买了票回来坐下,“一大早人还挺多,我看这趟车坐得不舒服。车站里面鱼龙混杂,大家小心自己随身的物品。”
“好兴奋呀,我从来都没有出去旅或游呢”,云飞笑道。
“这哪里算得上是旅游,不过是随便走走罢了”,水清说道,“就当是散心吧。”
“我们去的地方是个古镇,可以去找找灵感”,田野拿出了笔记本写下了什么。
“随便去哪儿都好”,叶茂说道,“这才是大学生活的感觉。”
车程有三个小时,开始时四个人还有说有笑,渐渐就觉得累了,都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休息。车子有些老旧,发动机有规律地嗡嗡响着,车窗不能打开,空气沉闷地让人压抑,睡意却一阵阵地涌上来。
“咳咳”,水清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用手指着后边。叶茂拍打着水清的后背,再向车厢后面看去,原来是两个中年男子点燃了香烟。
“请你们把烟熄了”,叶茂朝后面叫到。然而车子发动机的声音太大,加上一个小孩嚎啕的哭声,叶茂感到了声音在前进中遇到了强大的阻力,便向后走到他们的座位前,礼貌地说道,“两位师傅,车厢内不许抽烟,请配合一下。”
这两个人皮肤黝黑,面向淳朴,穿着破旧的工服,颜色已经从淡蓝褪成了灰白,短寸的头发中黑白参半,是一种典型的农民工的打扮。其中一人操着浓厚的地方化回答了一句什么,叶茂凭借自己超强的理解能力领会到了其中的意思,大致是说抽完这一根就不抽了。
“对不起,烟味让我朋友觉得难受。”
“烟味怎么会恶心呢,不恶心,应该是晕车了”,说着便冲着同伴憨憨地笑起来,同伴笑着吐出一口烟气,模糊了窗外的景物。
“车子的窗户不能打开,你们这是在污染空气。车里还有小孩,请注意遵守公德。”
“你说的,我听不懂。”
“我让你把烟熄了,听懂了吗?”
“不是和你说了,抽完了就没了。”
“等不到你抽完,你现在必须熄了。”
“我不熄,你能怎样?我坐这趟车几十回了,还没听过这样的规矩!”
“不可理喻”,叶茂气愤地回到了自己座位上。
水清喝了一口水,清了清嗓子,笑道,“怎么,没说服他们吧?”
“你还好意思笑,为你碰了一鼻子灰。”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我一闻这烟味,就知道是劣质的手卷土烟,在我爸爸年轻的时候常抽。城乡结合部有很多往返打工的农民工,都是为了挣钱,也够辛苦的了,随他们去吧。”
从省道转入了县道,车子颠簸得厉害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停靠在了一个破旧的加油站里。司机说道,“大家下车方便一下,厕所在加油站后面,十五分钟之后上车。”
“把随身的包背下去”,云飞说道。
四个人下了车,感觉到外面的空气好多了。田野长舒了一口气,“这里才有自由的空气呀!”
云飞笑了笑,“我家周围都是这样的。”
田野和水清去厕所了,叶茂和云飞就在小商店里逛着。一个服务员端着一个小碟子上来说,“这边的土特产,要不要试吃一下?”
叶茂笑道,“不用了。”
“我尝尝”,云飞说,边拈了一点吃吃。
“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我家那儿的比这好吃。”
服务员翻着白眼走了。
“小伙子”,叶茂笑着拍拍云飞的肩膀,“你可真是耿直呀!”
说着,田野和水清回来了。田野使劲甩了甩手上的水,“这厕所叫一个脏,我怀疑是不是几年都没冲了,那一堆堆的粪,挑到田里去保管今年的庄稼都吃得饱饱的。水龙头也没有,就在一口大水缸里洗手,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换了。”
“我的大少爷,你可真讲究”,水清笑道,“果然是该带他来见识见识,这只是县城,还没到真正的乡下呢!”
“你是娇生惯养长大的,这你也能挺得住?”
“我虽然家境好些,但又不是没吃过苦,小时候比这条件还差的都经历过呢。”
“那我可得好好体验体验生活”,田野摊了摊手。
“走咯,上车”,云飞说,“时间到了。”
田野呆呆地望着窗外,他心想,“我叫田野,今天我才见到真正的田野是什么样子的。其实教科书上那种金灿灿稻穗,绿油油的庄稼都是假的,眼前这些犬牙交错的小路,良莠不齐的菜地才是真实的。人可真是好骗呀!”
车子一转,进了市区的汽车站,几个人背着行李下车。“真是回到了小时候呀,你看这里的大街小巷,真是有股童年的味道”,田野感慨道。
“我们那现在还是这样嘞”,云飞笑笑。
车站门口嗡了一堆人在那里,见到四个人出来就纷纷上来问道,“去哪儿呀,车子送一下不?”
“不用了,谢谢!”
“送一下吧!”
“真不用了。”
“你说去哪儿嘛?”
“WLMQ,去吗?不去吧,散了散了”,田野拨开人群冲了过去。
好不容易挤出来,水清说道,“房间我早定好了,公交路线我也查了,跟我走吧。”四个人走到公交站,恰好赶上了一辆车子刚到,心情好极了,像嘴里含了一块糖一样。
住的地方是一家青旅,在灰墙白瓦之中,它像是打扮得浓妆艳抹的女子。老板正在门口给一只萨摩耶洗澡,她穿得很潮流,头发染成了黄色,烫着大卷儿,还抹了紫色的指甲油。云飞分辨不出她的年纪,却很担心她的指甲油被水冲下去。
“嘿,你好”,水清上前打招呼,“我们今天早晨预定了四个床位。”
“你们好,跟我进来吧”,她走进柜台,又略带忧伤地摸了摸笼子里的垂耳兔。
田野伸手摸了摸狗头,它转过头来望了望,差一点用舌头舔到田野的手指。
“它很温和的,不用害怕”,老板笑了笑,与其说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倒不如说展示出一种久历红尘的风情,“四十块一个人,枕头床单被子都在储藏室里,你们自己去取吧,床位在楼上自己挑。走的时候记得都拿到楼下来,我要换洗。”
水清付过钱,四个人便拿着三件套上楼找床位去了。一间屋子总共四张上下铺,墙上有大幅的涂鸦,还有粉笔留下的笔迹,大多数都是,“某年某月到此一游”或者“某某人我爱你”,还有些蹩脚的英文几乎模糊到看不清了。
有几个床位已经被人占了,有一个人在睡觉,发出肆无忌惮的鼾声,其他的堆着行李。四个人安顿好之后便下楼来,店门口,老板又继续在给她的狗洗澡。
“听说这边吃的很有特色,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呢”,叶茂问道。
“我在这里呆了好多年,再好吃的对我也不新鲜了。这条街上我都吃过,都差不多,挑一个顺眼的吧”,她说完后才抬起头笑了笑,好像是在表达一种歉意。
“好的,谢谢你了”,叶茂说道,“这都快到十二点了,我们去转转吧。”
四个人找了一家小店坐下,招呼服务员过来。服务员是个看上去三十不到的女人,她丢下一张菜单在桌上,从围裙里掏出纸笔。田野拿起菜单,觉得指尖油腻腻的,便又放下了。叶茂说道,“我们先看看,选好了再叫你吧,麻烦了。”
“好的”,服务员把纸笔塞进围裙的小口袋,转身走了。
“听说这里的土鸡仔,野猪肉挺不错,还有菌菇汤,老豆腐”,叶茂说道。
“都点上,反正咱们也饿了,看菜单上也就几十块钱”,水清看来是真饿了。
田野又随便加了两个素菜,便叫服务员来下单。服务员抄好了菜,水清说道,“来一壶开水,四个杯子,谢谢。”
“一会儿就来”,过了一会,果然端了水壶和杯子过来。
水清倒了满满一杯,从桌上的筷桶里抽出两根筷子,浸在杯子里慢慢地洗起来。洗完了,把水泼到了街上去,又把筷子平放在杯口上。
“你还是讲究人”,田野笑道,“我也来洗洗。”
云飞笑道,“我就不用了”,又问叶茂,“你呢?”
“我也不用了”,叶茂笑笑,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
“你听说过茶碗阵没有”,田野问叶茂。
“听说过,不会摆。江湖传言,也不知道真假。”
“你说什么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咱们现在就身在江湖。”
“我现在坐在这小店里,就特别有江湖的感觉。说真的,我真想要两斤牛肉,一坛好酒”,田野捋起袖子,“吃饱喝足了,再在这墙上写首诗,留下我的大名。”
“得了吧”,水清笑道,“外面拉着打黑除恶的大横幅呢!”
过了一会儿菜一个个端上来了,大家也不谦虚,上一个吃一个。年轻人吃饭看着就香,很多上了年纪的有钱人胃口不好,看饿了的小伙子吃饭都是一种享受。
出了门,四个人溜达到了城里最有名的地方——古城墙,听说还有剧组来拍过戏呢!虽然说是名胜古迹,但是对于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们来说,确实没什么可看的。这就尴尬了,一下午的时间该怎么打发呢?城墙根底下传来了喇叭声,大家信步踱过去一问,原来晚上有个灯会,地点在乡下,这会儿正吆喝拉客呢。
“要不,去看看”,田野问道。
“灯会?有什么可看的么”,水清意兴寥寥地问道。
“谁知道呢”,田野说道,“在这里不也是闲着。”
“你们俩看呢”,水清望着叶茂和云飞。
“我随便”,云飞说道。
“那去呗”,叶茂说道,“看看灯,看看水。”
“还有大姑娘和小媳妇”,田野哈哈一笑。
“这听起来还有点意思”,水清笑道,“上车。”
中巴车嗡嗡地开动起来,一路上见人招手就停,一个小时的路兜兜转转硬是开了两个小时。一行人逛了一会儿,天色黯淡下来,河边的树上挂满了灯笼,红通通的,在漆黑的夜色下尤为好看。人流在河岸上来来往往,免不了磕磕碰碰。河岸上有个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好多人围着看,你挤着我,我挨着你。田野对这些感兴趣,就夹在人堆里看。
“妈的”,田野骂道,“踩着我脚了”,他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好香啊”,云飞说道,“像是烤肉的味道。”
“闻这味是有点饿了,咱们撸两串去”,叶茂指着远处的一个摊位。
“恩,不错,好吃”,田野嚼着羊肉串说道,“够骚的。”
“你这”,叶茂笑道,“都不知道你是在夸还是在贬。”
田野一摸口袋,“哎呀,我的钱包没了!”
“别急,再找找看”,水清擦了擦嘴说道。
“不可能的,我就放这个口袋里”,田野还是把浑身都翻了一遍,“都没有啊!”
“是不是落在车上了”,云飞提醒道。
“不会啊,我下车的时候特地摸了口袋的。”
“那就是在刚才掉在地上了”,叶茂说道,“我们原路回去,看看地上有没有。”
“哦,他妈的”,田野好像恍然大悟,“刚才在小摊子上人挤人,恐怕就是那个时候给哪个狗才偷去了,我X!”
“你看清他的样子了吗?”
“这黑灯瞎火的谁看得见!”
“那没办法了,要不就打110吧。”
“哎,真是的”,田野失望至极,“钱倒没什么,身份证银行卡都在里面呢。”
田野拨通了110,说明了情况,对方让他去派出所登记一下身份信息。恰巧河边就有一个派出所,四个人说明了情况。民警说金额不够,不能立案,只能慢慢地找。出了门,田野叹息道,“这下糗大了,我都没心情玩了,咱们回去吧。”
可是这么晚了,回县城的车早没了。问了几个黑车,价格高得令人咋舌。水清说道,“虽然不是出不起这个价,但钱也不是这么花的。咱们找个网吧,或者找个KTV随便对付一晚上,你们扛得住吗?”
“没说的”,叶茂第一个表示赞成。
“我是什么苦都吃过的”,云飞也无异议。
“走呗”,田野指着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那边有个KTV的招牌。”
“包夜多少钱”,水清问道,周围的环境昏昏沉沉的,农业重金属的声音震得人脑壳疼。
“小间一百。”
水清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一百的递过去。
“您还需要点什么其他的服务么?”
“不需要了,有矿泉水给我送几瓶过去。”
“好,我带您过去。”
“可算是坐下来了”,水清把头仰在沙发背上,“今天怕是走了有两万步了吧。”
“你刚才不该把钱包亮出来”,云飞说道,“我看前台那小伙子看你眼神都不对了。出门在外,不能露富,家里人教我的。”
“哎呀,我给忘了,防人之心不可无,谢谢你提醒我。”
“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什么‘别的服务’送上门来了”,田野笑道。
“那我们可不能要啊”,叶茂很严肃,“咱们还都是学生呢。”
“别假正经”,田野轻蔑地笑笑,“不过这穷山恶水的,估计没什么能入眼的。”
“少贫了,有没有人想唱一曲的?”
“我来呀”,田野把话筒抢在手里,点了一首当红的歌唱起来。
云飞以前从没来过KTV,听着田野陶醉地唱起来,他仿佛觉得走进了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原来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娱乐方式,他一直以为城里人只不过是用电动鱼竿钓鱼而已,看来有钱人的快乐真的是想象不到。在这一刻,他突然感觉到深深的自卑,这些旁人驾轻就熟的技能,司空见惯的场合,自己却一无所知。他脆弱的自尊心使他假装舒展地趟进沙发里,还时不时叫一声好,但在内心的一个声音告诉他:我和贵人家的小孩有着云泥之别,我一定要勤奋学习,出人头地!
门开了,服务员拿着四瓶矿泉水放在桌上。叶茂问多少钱,回说二十。
“这么贵,抢钱呢”,云飞惊叫道。
“老板,这里就是这个价儿。”
“拿去”,水清给了服务员二十块钱。
“几位是外地来的”,服务员还有点不想走的意思,“要不要叫几个姑娘来陪着唱一会儿?”
田野刚想搭腔,叶茂忙说道,“不用,我们自己呆着就好。”
“有几个姑娘就在门口等着呢,让她们进来见见面也好”,说着便招呼几个姑娘进来站成一排。灯光昏暗,音乐嘈杂,云飞根本分不清她们的岁数,只是觉得她们打扮得不像学校里的女学生,妆很浓,衣服不正经,腿上胳膊上还有刺青。
“叫她们都走”,水清发火道,“我们不搞这一套,再不走就投诉了。”
“好的好的”,服务员见水清发火了,只好领着她们退出去。
“有话好好说嘛,犯不着发火的”,叶茂劝解道。
“不用你管”,看来水清的火气好没有下去,叶茂便不再说话了。
“人家与你无冤无仇的,一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田野小声嘀咕了一句。
“云飞,你给我们唱一个呗”,叶茂说道,“常在宿舍听见你哼哼,还没有听过你完整地唱一首歌呢。”
“啊”,云飞有点窘促,“我不会唱歌呀。”
“没事,来一首吧”,田野在旁边怂恿道。
“那好吧”,云飞结果话筒,他感觉手心里都在出汗,仿佛握住的不是话筒,而是一个暖炉。
“你唱什么,我帮你点。”
“那我唱一首《乡恋》吧。”
“这是什么歌,没听过呢,是谁唱的?”
“我二婶子喜欢唱。”
大家发出了一阵了笑声,在这友好的笑声中,前奏开始了。
云飞显然有点跟不上节奏,走调走到了离主旋律有三十公里的地方去了。云飞紧盯着字幕,却发现自己无论怎样都踩不到点上,也就不唱了。田野打开了原唱,房间中充满了甜美的歌声。
“你的身影,你的歌声,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昨天虽已消逝,明天难相逢,只有风儿,送去我的深情”,多美的歌词呀,叶茂暗暗地记下来,仿佛是在叙述他失意的爱情。
“困了,我先睡会儿”,水清说道,“你们继续唱,我一会儿来下半场”,他闭上眼睛,一下子就跌进了遥远的爪哇国去。
第二天上午,他被云飞推醒过来,他感觉嘴里涩涩的,上下嘴唇干出了裂缝。
“走吧,刚才服务员来催过了,咱们也该吃早饭去了”,云飞又把叶茂和田野叫醒,彼时田野还在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脾的鼾声。
田野揉揉眼睛做起来,他摸了摸口袋,“呀,我的钱包呢?”
“昨天晚上逛灯会的时候就丢了,你不记得啦。”
“哦,是哦,记起来了,X他妈的小偷”,田野骂道,“X他妈的!”
四个人走到了路边摆着的一个小摊,热腾腾的混沌,闻着喷香,还有馒头包子,引得人口水不停地围着舌头打转。用过早饭,田野给派出所打了个电话,钱包仍旧是没找着。
“哎,看来是真找不着了”,田野叹了口气,“回学校之后可有的烦咯。”
“这会儿你不想着X他妈,想着烦心事儿啦”,水清问道。
“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田野摆摆手,做出很无奈的样子。
四个人买了车票,回到了县城里的青年旅社,躺进自己的床上。
云飞看了看表,才十点钟,便问道,“咱们早上去哪儿?”
“你们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水清懒懒地说了一句,“此时此刻,哪儿也比不上我的床舒服。”
“我也是”,田野闷闷地回了一句。
“我也是”,叶茂说道,“不过如果你要是想出去逛逛,我可以陪你去。”
“那咱们还是睡一会儿吧”,云飞打了个哈欠,“其实我也困得不行了,昨天你们都睡了,我怕有人行窃,憋了一整晚没睡呢。”
“还真有你的”,叶茂笑道,“快睡吧,在这里不用你值班了。”
云飞很累,累到了连睡觉也睡不着的地步。他闭上眼睛,满脑子都在回想昨晚的事情。他觉得自己以前的世界太狭隘了,目光太短浅了,他想要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他幻想着放假回家的时候,能够好好和乡下孩子吹一吹外面的风景。就这么想着,他也不知不觉跌进了梦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都黑了,原来这一觉,他们睡到了下午五点。看来昨天,他们确实是太累了。
“走,我们吃顿好的去”,叶茂躺着说道,“肚子饿得咕咕叫呢。”
“走走走,我也饿了”,田野说道,“上次那家吃过了,这次我们换一家吧。”
四个人转过了两条街,看到一个店生意很火爆,不仅店里爆满,店外面还支起了好几张的台子。“这家看起来不错,咱们要不就在这家吃了”,田野问道。
“那就这里吧”,水清表示同意。
服务员见着四个人朝着这边走过来,老远地就来招呼,“四位啊,这边请,稍等会,有位子。”
“你这儿这么多人,哪有位子嘛”,叶茂笑道。
“这边这边,来帮帮忙,把桌子撑开来”,服务员招呼道,她指了下墙边上的一张折叠桌。
“到你这吃饭,桌子还要自己弄的咯”,田野打趣道。
“今天人多,帮帮忙嘛。”
“好,我来给你搭把手”,云飞跑过去,和服务员一起把桌子抬了过来。桌子还蛮大的,够坐八个人。服务员放下一张菜单说道,“几位先点菜,都是咱们农家的好菜。一会儿要是人多起来,可能要和您几位拼一张桌子,您多包涵一下。”
“没事,我们不耽误你们做生意的”,叶茂表示理解,“结账的时候给抹个零头就行了。”
“嗯,这都好商量”,水清点好了菜交给服务员,她便又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果然领着两个男子过来,笑呵呵地说道,“没有空位了,和您二位拼一张桌子行吗?”
“没问题,坐吧”,田野好爽地说,水清却看似不悦地皱了一下眉头。田野看对面两个人膀大腰圆,穿得侉里侉气,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头发染成绿得发紫,手背上还纹着虎头的江湖豪侠,真觉得把自己代入了一种闯荡江湖的情境中。不过在水清看来,这两个人是不好惹的,若是一会儿发生什么口角,自己这边肯定是要吃亏的。那两人向他们稍微点了点头就坐下了,然后用土话自顾自聊起天来。他们不时用手捞一把耷拉下来的肚皮,往脚底下吐一口唾沫再用鞋底抹匀,像是根本不把眼前这几个学生仔放在眼里。他们两个人的身形满满当当地占据了桌子的一端,在声势上趾高气扬,反倒显得另外一边的四个人挤挤挨挨,畏畏缩缩。
“菜来咯”,服务员上了一盘炒猪肝到水清面前。“米饭给我们上一下”,云飞说道,“来一大盆吧。”
“好,马上就来”,服务员去了。那两个人只是瞥了一眼这边,仍旧继续说话。
猪肝的香味蔓延开来,好吃到令人咂嘴,气氛略微显得有些尴尬。说话间,服务员托了一盆米饭过来,还端了一盘肉末茄子。米饭放在了桌子中央的地方,至于茄子,她犹豫了一下,从围裙里面掏出点菜的字条看了看,放在了叶茂面前。
“我们的菜呢,都在这坐了好久了,快一点”,男子有些不耐烦地催促道,说着从同伴手里接过一支烟,狠狠地嘬了一口,旋儿突出一大口烟雾顺着风吹到了桌子对面。水清感到微微的不适,小声咳嗽了两下。肉末茄子这道堪称米饭杀手的菜激发了小伙子们的食欲,大家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筷子翻动着茄汁和肉酱,将猪肉的油腻拌进茄瓤的柔嫩当中,任是道行高深的出家人在旁边看了怕是要咽口水。
叶茂虽然没有转头去看对面的两个男子,然而耳朵里却听他们的交谈明显地松弛下来。刚才的语速如同自行车从高坡冲下来,风驰电掣,现在却像是在往高坡上死命地蹬,气喘吁吁。即使是谈话的语气中,也没有了刚才的犀利,即同用久了的刀锋一样,颇具钝感。
“阿嚏”,这一股喷嚏打得好,吐沫星子伴着气流,笔直地从桌子的另一端冲过来,水清感到脸上被喷了一阵水雾。他觉得恶心极了,把嘴里的茄子吐在脚下,手里的筷子也丢在了桌上。他看看对面,刚才打喷嚏的男子稍稍地摆了一下手,若有若无地表示了一下似是而非的歉意,好像是对一只跑到跟前摇着尾巴的狗张开双手说,“你瞧,我今天没给你带骨头来,真是抱歉呀!”
水清很生气,但是他想到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忍一忍的好。田野和叶茂也停了箸,只有云飞好像不甚在意,但是看大家都不吃了,所以自己也不好意思大口地吃给别人看,只能呆呆地看着剩下的半盘菜。
服务员端着一盆土鸡,一锅肥肉,四瓶啤酒放在了对面,那两人抽出筷子,在袖子上擦了擦便吃了起来。这里摆上了两盘素菜,虽说没有受到什么污染,可是大家都没了胃口。
“咱们也来点啤酒吧”,田野说,“有肉无酒,不像是出来玩的样子。”
“我可以”,水清应道,“你们俩呢?”
“我不用了。”
“我也是。”
两瓶酒上来了,水清要了个杯子,田野笑道,“我用瓶子就好。”酒瓶和杯子碰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清凉的啤酒流过喉咙,带来了清爽的感觉。
“古人说,‘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真是人生的快事呀”,田野砸了咂嘴。
“真是爽快,你们就真不来点”,水清又问道,云飞和叶茂都表示不用了。
“酒量是要练的,以后和人谈生意交朋友,有的用”,水清轻飘飘地带过一句。
不知是“谈生意”还是“交朋友”引起的,坐在对面的一个男子忽然看着这边说了一句,“小兄弟,交个朋友不?”
“谢谢,不必了”,水清回答道,“我们只是路过这里而已。”
“话不是这样讲的”,男子说道,“以后我们说不定还有生意好谈”,他用食指和中指叼着烟,大拇指和无名指捏着酒杯口,远远地举在半空中。
“真的不必了,我们不是做生意的,您二位自己喝吧”,水清说道。
男子不依不饶,弓着腰把酒杯伸过来举在水清面前,“我酒杯都举过来了,你不跟我喝,我就一直举着”,他肥胖的身躯趴在桌子上,好似一只是圆滚滚的毛毛虫。
“那就麻烦您举着了”,水清笑呵呵地说道,随机拿起筷子夹了两片素菜送到嘴里,然后低头看起手机来。
那男子见水清不鸟他,想必是十分无趣,把身子缩了回去,脸上气得通红。还硬生生地骂了两句,同伴嘲笑着和他干了一杯,好歹让他解除了尴尬。
水清听见他骂了一句,更是抬起头来,笑着说,“您刚才不是说,我不跟你喝,你就一直举着吗,现在怎么又坐回去了呢?说话不算话,怎么谈生意?”
那男的一拍桌子,跳起来拎着酒瓶就要打过来,他朋友一把把他抱住,水清也毫不示弱地站起来,却被叶茂他们拉到了一边。田野去结了账,四人匆忙离开。
“我们有四个人,所以我刚才是不怕的。他刚才想来打我,我看他是做做样子,他朋友拉住他,也是给他个台阶下。但是这时候他们可能回去叫人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水清很严肃地说,“快回去收拾好东西,马上去车站。”
四个人小跑着回到了旅店,几乎是一阵风似的刮进刮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抢东西来的呢。到了车站,正好最近的一班车刚要发车。上车坐定之后,四个人才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一路颠簸,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冬天的校园里,哪儿还有什么人呢,连路灯都不亮了。
“我X,这一路上简直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连尿都没撒”,田野摇头叹气。
“再忍一会儿,就到宿舍了”,叶茂笑了笑。
“还忍,老子都忍了一路了”,田野显然不太高兴。
“要是在老家那里,倒是随便找个地方就解决了,不过在这儿不行”,云飞说道,“其实我也急得很嘞。”
“有什么不行的,找个背人的地方不就好了”,田野四周张望了一下,“走,咱们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