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入校园
第二天一大早，全校的新生都被集中到报告厅里，参加开学典礼。这是从小到大每所学校都会组织的活动，大多数学生都不以为然，他们一路走来已经受够了老师和家长的啰嗦，目前最想要的就是抛弃一切桎梏放飞自我。摆在这些莘莘学子面前的，是绰绰有余的时间，用之不竭的精力，一眼望不到头的人生，以及迎接无限可能的精神气儿。告别了高三又累又丑的生活，张扬的个性，鲜活的精神，十八岁的夏天，美好的人生仿佛刚刚开始，就像才开封的巧克力盒子，每一口都满怀期待。让他们起个大早坐在报告厅里，无异于浪费了阳光灿烂的一天。
首先，是校长讲话。云飞看看身边的人，有的拿出了手机，有的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还有的甚至打起了瞌睡，其他人也纷纷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从小学到大学，每次升学都会遭遇到这么一次又臭又长的讲话，却却不能从中获取到丝毫的营养。可是无论如何不能免俗，校长的讲话还是开始了。
“同学们，你们好，欢迎你们来到东南理工大学，我代表学校的全体老师欢迎你们的到来。”下面响起来稀稀拉拉的掌声，兴许是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吃早饭的缘故。校长似乎感觉到了一点尴尬，儒雅又不失威严地扶了扶眼镜。他放下手中的讲稿，目光扫视着琳琅满目的莘莘学子，似清风穿过林木，如阳光照耀灰尘。
“许多年前，我也曾经像你们今天一样，青春烂漫，头角峥嵘，却要百无聊赖地坐在台下，听一个老不休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我和在座的各位女士先生们一样，感到都昏昏欲睡。道理我都懂，但是听了也白听，出了报告厅我就全都忘了。即使我真的记住了一字半句，谁又能在生活中想起这些混账话来呢？我努力回想自己作为新生入学时我的校长做的报告，现在根本连一个字都记不起来，可见我也只是把他说的话当作是耳旁风。所以今天我要向各位说明，我并不指望各位能够在多年之后依然津津乐道今天听到过一番什么金玉良言，只是当各位毕业离开校园之时，可以想起自己作为全体新生中的一员，我们曾在这个礼堂中短暂地相聚过。这其中，会有您的朋友，您的敌人，甚至也会有您的爱人，虽然您现在可能还并不认识他。”说到这里，零星的掌声和笑声打断了校长的讲话，大家都不自觉地四处张望了一下。锐利的目光在青年男女之间闪电般穿梭，最终准确停留在几个特别的人身上，如晃动的指南针不约而同地找准了方向。田野注意到，左前方两排有一位，或许可以称得上是芳馨韶秀的女孩子，除了这样形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这样一种古典的韵味。真正的美人即使清汤寡水，衣不重采，也像是开在青砖乌瓦前的白玉兰，曒然有别于众人，在川流不息的时光中神采飞扬，哪怕松垮校服也丝毫不能掩饰她的光芒，足以让男生们在多年之后仍然津津乐道于学生时代的幻想。
“我作为校长的这些年，目睹了许多学生成材，也目睹了许多学生堕落，但是在他们进入校园的第一天，你无法分辨他们走出校园时究竟是什么样，未来全在各位自己的手中。如何度过四年的大学时光，全由你们决定，我只是给您一些小小的建议。也许您此时并不感兴趣，但以后如果您有了孩子，在他踏入大学校门之前，我想您也会给他相似的忠告。那时您将会是和我现在怀着同样的心情，明知道他不耐烦，但依然想方设法让他听进去，这是过来人不可避免的固执。如果您了解了这种真挚的心情，就请您耐着性子，给各位的校长一点小小的情面吧！”在这里，校长稍稍停顿了一下，好让许多学生趁此间隙将手机揣进裤兜里，自己也顺手把放在桌子上的讲稿拿起来。
“各位女士先生们，这里是我个人一点小小的建议。首先，您需要热爱我们的国家和民族。中华文明在历史的长河中绵延不断，是因为在每个时代都有忠诚于自己国家的青年人。中华民族可能不是最聪明或者强壮的，但我们有着其他民族难以相比的勤劳与坚韧，支撑着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度过重重苦难，未来的任何一辈人都不可以放弃对于国家和民族的忠诚与自豪。自古以来我们就是大一统的多民族国家，任何企图颠覆国家，分裂民族的党派或个人，都是历史的罪人。
其次，您需要努力地奋斗。极端聪明的人很少，极端愚蠢的人也很少，大多数都是智力平平之人。如果您想超越别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加倍努力。我常遇到一些学生，抱怨个人天资的平凡，抱怨社会制度的不公，抱怨为什么自己不是富二代，抱怨为什么自己的努力没有回报。人的出身是没法决定的，如果您出生之后，手脚健全，父母疼爱，就是和大多数人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付出了不一定就能够有回报，成功取决于很多因素。我所见到的是，以大多数人的努力程度来说，还远远谈不到天资的问题。您没有成功，可能是您的努力还不够，而您自以为已经足够努力了。世界很残酷，请不要轻易地自我感动，成功并不相信眼泪。当您足够努力了之后，或许我们可以再来说说政策、选择、运气以及一些其他的问题。
再者，您应当对未来有一些规划，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些年，青年学生反映最多的，是对于未来的迷茫。我建议各位可以多花时间来思考一下这个问题，您是想搞科学理论研究，搞文学创作，搞临床实践，搞农业生产，或者一些其他的什么事业。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社会分工不同。但您最好根据您的个人专长和兴趣来选择，因为不是每件事都能挣钱，对职业的热爱至少能够使您更开心一些。可能大多数同学最有理想，最有激情的时候是小学初中，那时候经常幻想自己长大可以成为记者、军人、作家或者医生、律师什么的，而到了现在该要去开创事业的时候却又彷徨了。那么我建议您可以去实践一下，来检验自己究竟是否适合成为这个行业中的一员。这非常重要，人一生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工作，如果您并不乐意而被迫去做一项工作，那将是一件极端痛苦的事。
然而，您一定会遭遇到许多挫折，我希望您可以保持良好的心态。您在此时，需要换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您会遭受不公，以便使您懂得公正的意义；您会遭遇背叛，以便使您了解忠诚的可贵；您会体会孤独，以便使您感到朋友的价值；您还会碰到一些霉运，以便使您知道机遇的重要。那些遇到的困难，都是极好的锻炼，每一个被克服的困难，都会使您变得更加强大。趁您还年轻，现在遇上一些困境，总比在十年以后再遇上要好得多。那时候，您应当已经具备面对困难的勇气，解决困难的经验，和克服困难的能力，这些会是您这一生宝贵的财富。
最后，您在大学的四年中应当交几个好朋友。在当前社会的职业分工之下，靠单打独斗来获取成功的机会已经越来越小了。每一个领域的顶尖成果，都来自于一个团队的努力，而并非只是这个团队的带头人。记住，现代社会更强调集体的智慧，但并不否认某个闪闪发光的个人的能力。我很高兴您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但那不意味着您足可以和一个集体相对抗。努力发现身边聪明的人，他们会帮助您在事业上成功；发现身边真诚的人，他们会是您生活中给予您温暖和陪伴。对于您讨厌的人，如果没有给您带来麻烦，希望您予以宽容，而不要排挤或陷害他们。人是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的，您不是也常常在暗地里咒骂着谁吗？
另外，您或许会不经意间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某个姑娘或小伙，我真心地恭喜您可以在这样好的年纪获得如此美妙的感受。此时，您需要先冷静地思考一下，这是发自内心的爱慕，或是一时兴起的冲动。如果您确定他真是您梦寐以求的爱人，希望您可以大胆地去追求自己的爱情。如果您是被追求的那一个，您也需要遵从内心的感受，接受或不接受都没有错。特别是当您不接受别人的追求时，您应当寻找一种恰当的方式告诉对方，以免伤害他的自尊心。因为同样地，您也可能没有和您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如果可以，还是和他继续做个朋友吧。最后的一条忠告就是，不要因为害怕被拒绝就不去追求，我敢保证，多年以后您能够回想起来只会是惋惜，而不是丢人，愿各位女士先生们的青春都不留遗憾。
各位四年的大学生涯将在这里度过，我作为校长将很荣幸见证您的成长。从今天起，您和我一样成为了这里的主人。我谨祝愿各位学业有成，生活愉快。”
演讲结束，台下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掌声，校长伴着掌声，收起讲稿走下台去了。主持人上来，耐心地听完了学生们的掌声，接着说道，“下面，我们有请新生代表讲话。”一位留着长发，穿着连衣裙的女孩儿走上讲台，那清新的气质迷倒了众生，仿佛出场时脚下升腾起团团云雾，并有妙曼的背景音乐。田野跟着大家鼓掌，眼光却忙不迭地在寻找前排的那个女孩儿，可是她不知去了哪里，此刻并不在座位上。
“人生有许多次相遇，而今天我们坐在这里，是在座所有同学共同努力的结果。付出了高中三年的勤奋与汗水，才使我们有机会在此欢聚一堂。”她讲到这里停顿片刻，向着台下礼貌地微笑，观众们识趣地奉上了一片温柔的掌声。
“我早几天就来到了学校，为的是想早日熟悉高中时代就心心念念憧憬着的大学校园。新校区建在城郊，这里有广袤的田野，茂密的树荫，清澈的湖水，更有高大的教学楼，先进的教学设备，标准化的运动场地，以及诲人不倦的老师们。今天，在座的各位老师，将会引领我们度过四年的大学生涯，让我们为他们献上热烈的掌声。”有人指挥，观众们便知道该要鼓掌了，只不过松松垮垮，显然不是很情愿。
“何谓大学？孟子作《大学》，曰‘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大学的目的，不同于小学与中学，不仅在于传授知识，更要弘扬品德，使学生们日臻化境，永不止息。今天，我们进入了大学，就要有这样的志向，立志成为一个品德高尚，专业过硬的人。”田野听了心里暗暗一惊，嘴角却露出狡黠的微笑。
“很多科学巨匠在大学时代展现了自己的才华，做出了推动全人类进步的贡献，比如牛顿，爱因斯坦，欧拉，高斯等等；也有很多成功人士是从大学退学的之后成就事业的，比如盖茨，乔布斯，扎克伯格，特斯拉；更有一些人，从来没有上过大学，就像爱迪生，法拉第，高尔基，李嘉诚，他们也有非凡的成就。但总体来说，科班出身的大师比民科的数量更多，质量也更高。可见大学并非成材的唯一途径，只不过是提高了成材的可能性而已。”这一番话说出来，一下子就驱散了观众们的睡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摇头的，有叫好的，也有沉默的。
“如今的大学，并不是专门培养科学家的地方，能够成为一个具备专业知识，在工作岗位上默默奉献的员工，生活得平安幸福，遵纪守法，捐款纳税，就是为建设和谐社会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了。毕竟科学家不是每一个人想当就当的，更不是废寝忘食地努力就可以成就的，也许你努力做到最好，还不如别人随便搞搞。大家都经历过十几年大大小小上百次的考试，我想这一点大家都应该深有体会。”
“所以说，作为大学生，要在优秀与幸福中找到一个平衡点。过于苛求优秀，就会疲惫；过于苛求幸福，就会愚昧。大学的生活不只是学习钻研，更要在多方面全面发展。有必要时，学季羡林看一场女子篮球赛，活跃一下生理机能；学胡适和人打几圈牌，找一点小小的运气；学玻尔用气死人的一百种方法测量一下大楼的高度，讽刺一下迂腐的老师；学费孝通和别人辩论谁更适合当女神的男朋友，找找自己和男神的差距。大学生活丰富多彩，找点乐趣那也是极好的嘛。”说到这一段，不断的有人在地下哈哈大笑。
“最后，祝愿各位能有一个幸福的大学生活，谢谢！”这可算是一次不按套路出牌的演讲了，主持人好像憋了很久，三步并两步冲上去抢过了话筒，打字机似地吐出一句话，“感谢学生代表幽默的演讲，开学典礼到此结束。散会！”
同学们一扫无精打采的状态，纷纷跑出去涌向食堂，我相信他们笑了这么久，肚子都饿扁了吧！田野对云飞、水清、叶茂说道，“我还有点事，你们先去吃饭吧！”水清问道，“要帮你打一份饭，占个位子吗？”“不用了，我中午约了人。”云飞笑道，“早上怎么没听你说起？”“我是刚才才想起来要约一个人的，你们先去吧，不用等我了。”三个人见田野神神叨叨的，调侃了一会儿，就先结伴走了。
田野守在去食堂的路上，留意着从报告厅里走出来的每个学生，活像在农贸市场里挑菜一样。终于，田野看到了之前留意到的前排女生，也正是上台演讲的新生代表。她和另一个女孩子厮挽着手臂，看到走过来的田野，只是不屑地瞥了一眼，怯生生地向旁边避让，却被田野伸手拦了下来。
“你好，请问你是刚才做演讲的新生代表吗，我很喜欢你的讲话。虽然有点冒昧，但我还是很想和你认识一下。”田野放下手，礼貌地打量着这个女孩儿。或许是她和一个长相平平的女伴在一起，就更显得清纯可爱。弱者即是如此悲哀，总是无奈地成为强者之陪衬。但绿叶唯有依附于花朵，才可偶尔得到游人的瞩目。
“对不起，我不想认识你。”她拉着女伴，一闪身就让过去了。
“我想你在演讲中引用了我的文章，至少应该和我说一声‘谢谢’，不是吗？”田野骄傲地问道，脸上写满了自信。
许是听不惯这轻蔑的语气，她的女伴说道，“你凭什么这样说？”田野只看到她侧身站在女伴身后，眼光游移，脸颊绯红，却丝毫没有在意她女伴脸上的愠怒。凡人在生命中无法出彩，正如小国在世界上没有声音。
田野走到另一边说道，“我在写的时候犯了一个错误，《大学》不是孟子写的，而是曾子，很可惜你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过你能在开学典礼上引用这样政治不正确的文章，至少说明了你很有勇气。晚上八点我在操场等你，希望你能来。”
她抬头看了田野一眼，就拉着女伴走了。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田野站在原地，看着她高高摇曳的马尾辫，似乎在向他说再见。他怅然若失地想，这不是小说里的情节，如果她今晚真的不来呢？命运在越是重大的事情上越是显得草率与乖张。
田野不知道下午是怎么度过的，反正什么都算不上重要，所以什么都可以记不得。晚上，田野一个人到食堂打了饭，吃了两口就觉得心事把肚子填得满满的，一点儿也没有胃口。草草地扒了两口饭，连大排上的肉都没有啃干净，自己红着脸把盘子端给了收残处的阿姨，然后迈开大步做贼一般地逃出食堂。到了外面，田野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了看表才六点，打算磨蹭一会儿再去操场。他在新闻公告栏上看了一会儿报纸，在超市前浏览了一下开学优惠活动，在花坛旁逗了一会儿流浪猫。他抚摸着流浪猫瘦瘠的后背，捏了一下它破了的鼻子，猫儿趴在地上，眯起眼睛，一副很受用的样子。田野心想：那个芳馨韶秀的女孩子，是否也会这样温顺呢？想到这儿，田野的心里又充满了期待，迈开大步走向操场。
太阳刚刚下山，天空还没有收尽残酷的暑热，操场的空气里有汗渍的味道。田野看了下表，才六点三十几分。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饭后就应该散散步有利于消化，于是他沿着跑道的最外圈走起来，不断有慢跑的同学从身边超越过去。人生即是如此，虽然你在前进，可是走得慢了一点，就会被不断地超越。更可怕的是，在人生的赛道上，超过了你的人，你是看不见的。
田野走了一圈，身上有些冒汗。他看到操场中间有很多人坐着，自己也走过去远远地坐下，这才到六点五十分。时间过了不久，天色却一下子暗淡了许多，田野只能看到远处模糊的身影，凭借轮廓去辨别男女。他看到那些散步的女生，高挑纤瘦的都有自己的男伴，而闷头跑步的，就只有矮胖一点的。田野心想，就长相这件事来说，对于男女其实是极不公平的。他见过极美的女生，也见过极丑的女生，而男生一眼看去却都差不多，所以相比较而言女生的美丑差距要大得多。即使只见过一两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也会将你的审美水平拉高到一个不切实际的水平上。就像我一眼看过去，那些矮胖一点的女孩子，即使冰雪聪明的智慧，温柔贤淑的性格，而我已经在一百米之外丧失了了解她们的欲望。而她们呢，上学的时候可能因为长相不好，被老师讨厌，被男生嘲笑，被女生排挤，也许日后找工作时，还会被莫名其妙地拒绝，而这一切并非是她们自己的错。社会一再教育我们要注重内在，可实际上又有多少人能够超越眉目的选择呢？好看的人，与生俱来就有第一印象的优势，若是不然，为什么我唯独会对上台演讲的那个女孩子青睐有加呢？如果上去演讲的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女生呢？我真的还会因为她精彩的演讲，想要和她认识，并与之约会吗？我想她们能够改变这种境遇的唯一选择，就是去改头换面，傅粉施朱，可这又会招到天生丽质女生的另一种鄙意讽刺。她们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当你想要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势。”如若这些女孩不仅聪明、柔顺，又贫穷、自立，那就更可悲了。田野一看表，七点还差两分，他便站起身向操场的入口走去。
田野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注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他又徘徊起来，使自己在黑暗中显得不那么僵硬，用余光追逐每一个人影。七点四十分，田野等的人还没有到，他渐渐觉得她就要来了，这种冲动使他觉得每一个女孩的身影都有七分像她，却又不十分像。八点十分了，田野觉得今天她是不会来了。于是他悻悻地爬上看台，找了个好位置坐下。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没有云彩，月光没遮没拦地洒下来，目光所及，人影憧憧，像是掀起石头，看到下面一群惊慌失措的蚂蚁。
前排只有一对情侣坐在那里，男生在为女生弹吉他，边弹边轻轻地哼唱。
我要，你在我身旁，
我要，你为我梳妆，
这夜的风儿吹，
吹得心痒痒，我的姑娘，
我在他乡，望着月亮。
微风吹来迷醉的气息，田野感叹到，“今夜，我的姑娘，她又在哪里看着月亮呢？是不是也有一个幸运的男生，在为她弹着吉他，为她唱着情歌呢？”
都怪这月色，撩人的疯狂，
都怪这吉他，弹得太凄凉，
Oh，我要唱着歌，
默默把你想，我的姑娘，
你在何方，眼看天亮。
田野忧伤地想到，美丽的姑娘总是不乏众多的追求者，而我与她不过匆匆一面，没有其他任何的交集，本就不如和她在生命中早早相遇之人，该要怎样去追求她呢？我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在哪个院系，平时爱好做什么，甚至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我只记得她高冷的气质，清秀的外表，虽然是这样一个模糊的印象，可我偏就喜欢！哎，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田野呀田野，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今夜你在此等她到了九点也没有见她的人影，那便是她对你无情，纵你有意又能如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此事只能就此作罢。
田野正想着，恰巧前面那一对小情侣也站起身来，黑暗中女孩一脚踩了个空，跌倒在地，嘤嘤地哭起来，看样子摔得不清。男孩忙放下吉他，关切地问了两句，把女孩抱在怀里说，“没事，我送你去校医院。”转头看到田野，便说到，“哥们，帮我看一下吉他好吗，别让打扫卫生的阿姨当烧火棍拿走了。”田野笑道，“没问题，你快送女朋友去校医院吧，我在这帮你看着吉他，去多久我都可以在这等着。”
田野小时候母亲就请钢琴教师一对一教学，可他根本没有兴趣，一点进步也没有，连老师都看不下去了。在田野看来，钢琴发出的声音软弱无力，丝毫反映不了少年内心的英雄情结，而他对于Beyond乐队沙哑的歌喉，狂放的造型却情有独钟。虽然父母认为吉他比不上钢琴富贵典雅，却依然禁止不了田野偷着用零花钱买回来一把吉他。十四五岁正是中二叛逆的年纪，父母要求的常常不能得到孩子的认可，禁止的却极度激发了少年的探索欲。就这样，田野每天都勤奋练习两个小时，手指头不知不觉起了厚厚的一层老茧。那时候母亲摸着他的手开玩笑说，“我看你不像是个读书人，倒像是搬砖的工人”，就再也不干涉他的兴趣了。所以田野初中时凭着一时的兴趣以及零星的时间，就可以弹唱简单的歌曲了，只是高中之后再没有练习了。如果不是真心地喜欢，放下太久的东西会懒得捡起来。兴趣像随着时间慢慢过了保质期，当那种感觉不再新鲜，内心就真的渐渐生疏了。
田野把吉他抱起来，轻抚着琴弦，像是滑过橘猫细顺的脊背。此情此景，上面是浩渺夜幕间沉沉的圆月，下面是模糊人影前空空的看台，难道不应该有一首伤感的歌曲来伴奏吗？田野忍着指尖的疼痛，用简单的和弦唱起了一首熟悉的歌：
当我目送着你，从人群中慢慢地离去，
你如何知道我的心，都已经被你占据？
你是否愿意为我停留，今夜你来告诉我，
你是否愿意陪我走过我的梦，我的所有！
今夜你会不会来，你的爱还在不在？
别让我所有的等待，变成一片空白。
田野边弹边闭上了眼睛，他感到心跳仿佛与忧郁的旋律产生了共振，更激发了强烈的感触，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竟然唱着唱着哭了起来。打扫卫生的阿姨果然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空的塑料瓶，看了一眼田野，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小伙子，跟女朋友吵架啦？”田野抹了一把眼泪，“没有，我都还没女朋友呢，吵什么架？”阿姨把手里的空瓶扬了一扬，“你没女朋友你哭什么？”“我就是哭找不到女朋友。”阿姨指了指操场，“你要没女朋友的话，你就到下面去找，找到了再坐上来。你看那下面漆黑马乌的，多适合搞对象。人家在一起了，才坐到上面来哎。”田野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就不哭了。回头看看真有两三对对小情侣坐在后面，看着他嗤嗤地笑。田野觉得丢人丢到家了，想走又走不掉，还答应了要帮别人看吉他呢，只好耐心地坐着。但是后背好像总是被几双炽热的目光灼烤着，衣服都要烧破了。田野想你们笑话我，我也叫你们好看，就唱起来：
好心一早放开我，从头努力也坎坷，
通通不要好过，为何唱着这首歌？
为怨恨而分手，问你是否原谅我，
若勉强也分到不多，不如什么也摔破！
田野唱完了，吉他的主人也回来了。“耽误你时间了，谢谢你。”“借你的吉他唱了两首歌，也谢谢你。”田野回头轻蔑地看了向上瞟了瞟，跳下台阶，好像踩着弹簧，蹦蹦跳跳地回去了。到了宿舍，云飞、叶茂、水清都像见了财神爷一样，两眼闪着金光。田野叫道，“痛快，今天真是干了件爽快的事。”叶茂笑道，“背着我们幽期密约，山盟海誓，你当然痛快。”云飞指着水清的电脑大笑，“你就别装了，哭得跟三孙子似的，都上了校园十大新闻了。”田野跑过去一看，标题是“大一新生求爱被拒，扫地阿姨指点迷津”，下面还配了一张图片，拍的是阿姨微笑着安慰眼含热泪的田野。田野甩了鞋趴在床上叹了一口气，“妈的，丢死人了！”
“我来给你念念底下的跟帖啊，笑死我了”，水清念到，“保洁阿姨都是神一般的存在。”叶茂也笑道，“你看这个，‘突然想起了大一时候敏感脆弱的自己，可是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油腻的大叔啦’；还有这个，‘现在的小学弟都这么主动了吗，学妹们又惦记不上了，大四单身狗飘过。’”田野躺在床上装死，心里听了很不是滋味。“这个这个，好像是那个女生的朋友写的哎”，田野听云飞念了这几个字，立马把耳朵竖起来了，“我是你搭讪的女孩的朋友，今天在路上和你见过的。她不好意思回你，我代她说两句。我们和你不在一个校区，只是来参加一下开学典礼，结束就坐校车回去的。因为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没能通知到你，让你白等了一晚上，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可是我们不了解你，不能给你留电话，也不能给你留姓名地址，只能说以后有缘再见吧。”
田野抓了抓头皮，想不到那个自己从没有注意过的路人女孩，竟然这样温柔善良，可是自己仍然不会喜欢她，甚至不会有想去认识她的冲动。如果说有，也不过是为了接近自己心仪的女孩在而已。明知是这个道理，可怎么就改变不了自己的品行呢？士有百行，以德为首，好色不好德，我可真是个斯文败类呢！
“快睡吧”，云飞说道，“明天早上六点集合，七点多就要出发去军区了。”
“哎，又不打仗了，还搞这些干嘛”，叶茂抱怨道。
“都是些形式主义，还不如多放两天假呢”，水清也附和了一声。
几乎所有参加军训的同学，都会有这样的抱怨，而实际上他们所言非虚，军训甚至比想象得还要更艰难一些。但是出乎他们自己意料的是，在这场艰难旅程结束的时候，大概所有人都会对自己的教官依依不舍，对初入大学结识的第一群小伙伴念念不忘。因为痛苦所培养出的友谊，远比吃喝玩乐更使人印象深刻。
田野没有参与到讨论中，他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军训给了他一个绝好的机会，或许有机会再去遇见那个长发飘飘，衣袂如雪女孩儿呢！
写文章就像撒尿一样，要么憋不出，要么止不住，再者，被一群人围着看还浑身不自在。田野把室友赶上床，提起笔来。他不爱深深地思索，因为最纯真的感受中，本就没有咬文嚼字。而他，唯有一刻不停的写作，才能感受生命的存在！
“白伊人：
人的一生中有许多美妙的邂逅，即如我的文章遇上你的演讲。我写那篇文字时，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发满腹的牢骚，讽刺僵化的形式主义作业。不料错蒙青眼，竟登大雅之堂。而我见你气质谈吐，才知你必与我一样，亦是超尘脱俗，直言快语的青年才俊。所以不揣冒昧，愿与你相识。我本无恶意，只是实在找不出更便捷的方法。一时鲁莽拦住去路，累及你和朋友当众受窘，实在抱歉。不过于我而言，倘若错过此次机会，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幸或见谅，即使会面不便，做个笔墨朋友也好。兴许书信往来，能成一生挚友，庶不负今日萍水相逢的机缘。
黄衫客”
写完，田野将字条小心地叠起来压在书下面，那兴奋的创作神经好像瞬间失去了活力，瘫软地垂落下来，将精神的高地拱手让给了睡意。田野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牙也不刷，脸也不洗，倒了一杯水在嘴里漱了漱，就倒在床上睡了，半晌便响起了沉闷的鼾声。
“这没心没肺的”，水清笑了笑，“还真让人羡慕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