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走的女孩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 星期一 晴」
楊小曦在日記本上寫了日期後，就停住了筆。她呆呆地望着舷窗外的天空。
天氣好極了，亮麗的藍天，潔淨的白雲；朝陽給那長長的向兩邊延伸的機翼，灑上了一片橙黃。
但是，這個坐在香港至成都航班上的中五學生，心情卻跟這早晨的明媚天氣成反比，黯淡、苦悶、煩惱……
昨天，五月十一日，是楊小曦的十六歲生日。每一年的這個日子，媽媽都悄悄地為她準備好了一切──豐盛的晚餐，寫着「祝小曦生日快樂」的大蛋糕。
今年，替她準備的將是爸爸──媽媽在半年前因病去世，她再也不能給心愛的女兒準備生日會了。
爸爸早在一星期前就說：「小曦，我已經訂了一個你最喜歡吃的『水果森林』，五月十一日我會提早下班去西餅店取，爸爸要讓你過一個快快樂樂的生日。」
沒有了媽媽的生日會，是難以彌補的缺失，但幸虧還有爸爸陪伴。
這天是星期天，但父女倆仍各有各忙──爸爸的工作沒有星期天，他一大早就上班去了；楊小曦參加學校的一個活動，直到下午三點多才回家。
楊小曦做好功課，換上媽媽去年給買的那件漂亮的連衣裙，然後跑到陽台上，等着爸爸回來。
可是，等啊等啊，六點，七點，八點……楊小曦腿站軟了，眼睛望痠了，肚子也打鼓了，但是，樓下大閘門處一直沒出現爸爸的身影。
楊小曦眼裏湧上了淚水，她想，要是媽媽在……
她不由得嗚咽起來：「媽媽，媽媽，您回來呀！回來陪小曦過生日……」
正在這時，她一直揑在手裏的手提電話響了。是爸爸打來的。
「小曦，對不起！快下班時才接到任務，深水埗發生了一件命案，一名十五歲少女被殺，我們重案組要趕往處理……」
爸爸接下來說了些什麼，楊小曦再也沒聽到，她只是傷心地喊了一聲：「媽媽呀……」
從楊小曦記事起，爸爸永遠是「忙、忙、忙」。但楊小曦已經習慣了，因為她還有媽媽。媽媽的愛，彌補了爸爸常常不在的遺憾。但今天不同，媽媽不在了，沒有媽媽的生日，她更需要其他親人的陪伴……
「小曦，小曦！」爸爸在電話那頭大聲喊着。
楊小曦木然地把電話關了。
楊小曦在黑暗的客廳裏坐了很久很久，然後打開電腦，在上面打了幾行字：
再見了，我要去一個很想去的地方圓我童年的夢。請不要找我，您也不會找到我──因為這世界上很快就不再有我了。
她沒打算告訴爸爸自己要去哪裏，她想他也不會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因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希望些什麼。
楊小曦在抽屜裏找到了一千多塊錢，夠買一張單程機票就行了。反正她沒有想到要回來。
在機場大廳等到天亮，她買了最早往成都的班機機票——她要去卧龍自然保護區看熊貓。這是她自小的心願。
她想，完成心願後，就找一處美麗的地方，靜靜地死去。有綠水青山作伴，有可愛的熊貓為鄰，自己一定不會寂寞。
想到這裏，楊小曦嘴角露出了一絲古怪的微笑。她用手按住脖子上那條項鏈，那是媽媽留給她的，上面有個閃亮的彎月墜子。
「媽媽，我很快就會來陪您了，那時，您不會寂寞，我也不會寂寞。」
幾個小時之後，飛機降落在成都機場。
楊小曦走出機場，熱鬧的商舖，車水馬龍的道路，操着陌生口音的人，她感到惶惑了。要知道，她長這麼大，還沒試過一個人出遠門呢！
身邊走過一個賣報紙的阿姨，楊小曦一把拉住她：「阿姨，請問卧龍自然保護區怎麼去？」
賣報阿姨用手指了指對面馬路，那停泊着許多汽車的地方，又說了幾句什麼。那位阿姨鄉音很重，又說得快，楊小曦只聽了個大概，阿姨應該是說對面停着的就是去卧龍鎮的汽車。
楊小曦謝過阿姨，就徑直朝汽車站走去。剛好一輛車子在發動，快要開了，楊小曦趕快買票上了車。
汽車在疾馳，一路上果然青山綠水，風光無限，怪不得人們把四川稱為「天府之國」。置身這美麗的大自然，楊小曦的的心情似乎好了點。
身邊坐了個大男孩，楊小曦一上車就發現他在睡覺。山路崎嶇，車子好幾次顛簸得跳起，也沒能弄醒他。快到目的地時，他才揉揉眼睛，醒過來了。他一睜開眼睛，就朝楊小曦笑着打招呼：「嗨，你好！」
楊小曦最討厭那些主動搭訕的男生，加上現在沒心情理他，所以也沒答話，只是用鼻子「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你是哪裏來的？來探親？還是旅遊？我猜一定是來旅遊的，對吧？」男孩不管楊小曦有沒有興趣聽，又喋喋不休地說着，「四川是個好地方，而北川更有『中國西部花園』的美譽呢！寧靜、清幽，不管走到哪裏都可以聞到花草的香味……」
男孩臉上流露出陶醉的表情，神往地說着：「春天的空氣就像被過濾過，清新、舒適；夏天氣候宜人、涼快清爽；冬天白雪皚皚，家家都圍着爐火吃臘肉……據史料介紹，北川還是大禹的故鄉呢！」
楊小曦心裏直嘀咕：我是去卧龍鎮，幹嘛老跟我講什麼北川！
但她還是沒興趣跟他搭話。
男孩好像並不在意楊小曦不理他，還在自顧自說話：「我是北川人，小時候跟着家人搬去成都。現在回家鄉做義工，到汶陽希望小學教小朋友畫畫。我希望自己有限的生命，活得有意義點。」
好像挺有愛心的呢！楊小曦不禁轉臉看了他一眼。見他長得還算秀氣，只是皮膚太白，她心裏不禁給他起了一個名字，叫「白臉書生」。
「白臉書生」見楊小曦有點反應，好像受到了鼓勵，又繼續說了起來：「你知道嗎？我有先天性心臟病，出生的時候，醫生就告訴我媽，我活不過二十歲。」
他一邊說着，仍然笑容滿面的，沒有半點沮喪，像在說別人的事。
這人倒挺特別。楊小曦想。
「白臉書生」仍在說話：「我今年已經十八歲了，還有兩年命。所以，我得趕緊生活，希望這兩年能過得更有意義。我喜歡畫畫，本來想長大後當個大畫家，但現在沒希望了。所以，我要教家鄉的小朋友畫畫，幫助一些想當大畫家的孩子實現夢想……」
楊小曦開始有點感動。這時候車子停了，原來已到了目的地。
「白臉書生」站起身，說：「再見！」
楊小曦微笑着，說：「再見！」
「白臉書生」三步併作兩步跑下車，朝着一個接待的中年人跑去，那人手裏捧着一個牌子，上面寫着「四川美術學院成樂天」。
好一個成樂天！只剩下兩年命都可以這樣樂觀，真是個樂天派！
楊小曦跟在人羣後面下了車時，成樂天已走遠了，只看見他那件耀眼的白襯衣，在一晃一晃的。
楊小曦開始打聽怎樣去看她的熊貓朋友。沒想到，卻聽到了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司機叔叔告訴她，她搭錯車了。這裏並不是卧龍熊貓自然保護區，而是位於綿陽市的一個縣城──北川縣。
唉，剛才成樂天老說北川北川的，自己怎麼不早點醒悟呢！不是熊貓自然保護區？！真是天意弄人，難道連自己最後的一點希望都要幻滅？
楊小曦數着口袋裏僅有的幾塊錢，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