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4章 外强中干
“好。我答应。”我低着头不去看他,莹莹的泪珠如雨坠落。“身为师父您的弟子,镜汐要像您一样时刻不忘天下苍生才是。”
师父笑了,如同秋日的枯叶般孱弱,他只面带微笑欣慰的点了点头,随即便闭上了眼睛,吃力端坐起身运功调息。
我在一旁敛气,至此间隙伸手细细为师父束了发——自从我入了瑶花芳菲,师父的头发就一直都是我束的。
“镜汐,过来,替为师束发……”我依稀记得师父第一次收我为入室弟子时的场景,那日的师父一袭白衫,玉树临风,一头乌发四下随意散着,随风缠绵……而我也是自那时起,才知道,束发原来也是所谓的师父的入室弟子需要孝敬师长事必躬亲的事,彼时的我手法还不算熟练,时常笨手笨脚时常弄疼了师父,可他从不会对我多加指责一句。如今,师父的发丝柔韧乌黑,依旧像往日一般从我指尖如丝绸般滑落,一寸一寸一丝一丝……我小心翼翼的帮师父梳理着,绕过指尖……
千千情结殁于无声……我心知肚明,这番回去凌云峰,看似和昔日并无差别,无非是凡尘历练的师徒二人平安归来,只有我二人才知,终究是和往昔不同了。
我一改了总是跟随师父身后的习惯,此时我却事事自觉需要站在他的前方——这回去的路上,也是由我杳然飞去御剑带着师父。想来我首次御剑跌落,还是师父飞身将我救下,并将我收为入室弟子,躬身亲自教我养我——一直以来,师父都待我恩重如山如兄如父,如今竟然落得如此……
腾云御剑间无名悲从中来。
九天之上,云端雾霭中我仍能察觉到自己的仙力一点一点增长,虽然速度极慢极慢,可我心头冉冉而起的心火却诚然骗不了我……我再看身后的师父,他周身光华已然尽熄,单薄的身躯恍若一片落叶。想来如若不是他本身仙力雄厚,这番时辰换做旁人,别说是仙法了,就连本人的灵力仙气早也应该枯竭。
师父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忽然惊醒,似乎识到我在看他,如霜的面色下却依旧在眼角强行堆出一抹笑意,安慰我道。
“别怕,镜汐。”
他抿出几个字,右手轻轻扶住聊瞠所在之处。“这双生劫加上炼妖壶,当真是厉害。”师父气息微弱,轻声说。
云层中,夕阳的余晖越过凌云峰斑驳的树影向我们袭来,传送着阵阵暖意。远远地,隔着数座险峰就可看见众弟子在敛天阁门口四面观望——他们个个面色凝重,看来心事重重。眼看着归阁在即,师父便敛了真气开始强行运功护住心脉。——我自知他此举一来是为了以防伤势进一步恶化,二则使得面色形容之上切勿露出端倪惹得众人生疑。我乖觉的在一旁为他倾力护法,虽然自顾不暇愈发吃力,但好在师父自身仙身不朽尚还有些仙力足以让他瞒天过海,心中多了几分宽慰。
“快看,快看……”还算是敛天阁门前一名小弟子眼尖……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我和师父,一时间悲喜交加,原地开始手舞足蹈狂欢般大声吆喝。
一时声如雷动,云泰师兄、青鸢、火炙,闻讯一一箭步迎了出来。待我款款扶着师父落下云头,只见云泰上仙面色凝重,见了我二人,第一个飞速上前伸出手臂示意要来亲自搀扶师父,却被师父偏首婉转回绝。
“云泰,你带着众弟子下去吧。为师无碍,有镜汐陪我回瑶花芳菲休息数日便好。”师父佯装无事悠然道,只胸中提着一口仙气,挽着我的手臂却不自觉的发着抖。
“师父?您,您真的没事?”云泰上仙将信将疑,一双浓眉些许是由于这些时日的担忧都失了光泽,有些乱了章法口不择言,局促难安的情绪里句句透着怀疑。
想来他亦深知,自己在那炼妖壶内自己竟然差点就灰飞了,师父此次回来怎会安然无事毫发无损?他的本能告诉他,师父定然有事瞒着自己。
“自从那日回来,我等便在山门日日等待师父回来,沐泽他们去山下等您,那日师父为了救我们,不惜以身犯险……我等真是万分惭愧……”云泰见师父这般说道也别无他法,只得生生在一旁说着,声音由凄厉转而痛哭流涕开来。
说完,众弟子面前他竟忽地扑通跪下痛哭流涕,“您真的没事了?师父,师父,弟子不孝啊……”他言辞恳切,哭的像个全然不顾的孩子。
晨光旖旎摇漾而来,浅风熏得春迷离,一缕阳光扫过师父眼帘……师父轻轻揉了揉眼睛,示意他起身……许是这阳光倒是似乎也将伏地痛哭的云泰泛滥的情绪舒缓了许多,他冷静了片刻,拭了拭眼角如注的眼泪,声音如同呜呜风声只夹带断断续续的哽咽。
此情此景,倒是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被蒙在鼓里的众弟子曾几何时的铁血雷神云泰上仙悲戚悲伤成这种形状?我也自查,这几日来,他却是改变了不少。同云泰师兄分别不过短短几日,可几日光景他却凭空消瘦了到了这般光景——形销骨立恍若骷髅,看来是势必经过一番折磨。
我眼看师父步履踉跄,怕是在这么僵持下去应承不来,随即话锋一转挤眉附和说着,“师兄,您放心,师父没事,不过师父太过劳累,耗损仙力过多,需要立即静养,还是让我扶着师父先行休憩为好。”
云泰上仙听了只愣愣的看着我,他收了哭声瞥了我一眼——先前他眼里的泪水充满了愧疚,看见我,表情忽而又严肃了起来。
“那你就好生照顾师父吧。”他冷冷道。
我明了,没想到经此一役,他对我的态度依然若此。
难道我就这般不招他喜欢?我只道他一向对我误解颇深,认为我定和魔界有染,可经过此番变故,我自认为他多少对我的成见会有所改变,怎的还会对我如此?我心有不甘,更多的是委屈,因为不管怎么说,他能脱险多多少少也有些我的功劳吧……我心里委实一阵酸楚。
想来莫不是,他认为此次师父受伤与那魔界妖人拖不了干系?难不成怕是他又将这笔帐原原本本都记到我头上了?
天哪!我心中一惊,愈想愈自觉不妙。
若是如此,那我真的可以冤死了。
我心料定,此事可容不得我多想,眼下师父的伤势才是重中之重。我不做解释,也回了他一个云淡风轻爱咋咋地的笑容,扶着师父绕过众人转身便回了瑶花芳菲。
到了瑶花芳菲,我顾不上招呼小蝶和她那一连串扑面而来的问题,我绕过她,直接将师父送回寝殿,这期间我支开了所有人。待将师父安置好,我正要离去想着为师父寻些治疗内伤之类的灵丹妙药时,却被半醒半晕的师父忽然叫住。
他唤我进屋——这是我第一次名正言顺被师父要求进到他的寝殿,想来先前为师父束发都是他移步书房,而今竟然破例让我进入他的寝殿?我心下激动,方才放下他便意欲离去,根本无暇也无意细细端详一番,如今名正言顺的被叫入了他的寝殿,倒是忐忑之下不敢看了。
房内充斥着淡淡的檀木香,阳光正从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他房中有一把古琴立在角落,几幔青砂在风中飞舞着,满屋子都是那么清新闲适,如同师父本人一般清雅无束。
师父仰侧过身,和那斑驳的阳光似同为一体般恍惚。他坐在那青纱帐后面的一张木床上,依旧波澜不惊的安坐着,一如往常。隔着纱幔,他伸手指了指他床头正对处一个格子,示意我取来。
我按照师父指示的方向,我蹑手蹑脚的走了去,从那处取出一个极其精致的盒子——那紫檀木玲珑雕,散发着幽幽青光,里面似乎是装着什么宝贝物件儿一样,甚是与众不同。
“镜汐,拿着盒子过来……”师父轻声嘱咐,白纱青幔随风飘扬,似乎声音都跟着轻轻飞舞,掀起串串流光。
我走近榻前,刚把那盒子交入师父手中。他却顺势又将盒子退还给我,忽的眉目渐舒,泯然笑道,“镜汐,你打开看看。”
我满心疑惑,却也小心翼翼将那木盒子上的丝绸扣子扳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枚通体青光,玲珑剔透的珠子。
乍看灼灼光华,通体清香无比。
“你且将它服下。”师父淡淡说道。
嗯?我一脸惊愕。
“服下?”
师父态度坚决颔首,我再无二话,乖觉的按照师父吩咐懵懵懂懂将它服下。一入肚,一阵清凉袭过,周身无比畅快,我便晓得了这宝珠奥妙肯定非比寻常。随后师父才告诉我说,原来这就是敛天阁至宝——无痕珠。
无痕珠?什么是无痕珠?
师父沉默不语,只看着那吞金金兽口中徐徐的青烟。
我心里有诸多疑问,可眼见着师父并不打算多言,再加上他本就筋疲力尽便忍了心不再叨扰他。
须臾过后,他自行合上双目,静坐养伤了。
倒也是小蝶后来告诉我方明白,原来这八荒六合之内甚至连她这样的精灵都知道,这敛天阁至宝无痕珠,有凝聚真气调和阴阳之功效。
普天之下,仅此一颗。
药力无比精纯不说,普通人吃了便可长生不老,上仙吃了,仙术可增达数倍。于我,也就是说不管我吸收多少法力仙术,有了这颗珠子,都可以将那些法力吸收调和,为己所用以达到固本致远的功效。
那么,这样一来,师父给我这颗珠子,其实则救了我的性命!
我们师徒二人同中双生劫,他只待功力散尽便羽化而亡,而我,却一天天仙术精进,如今有了无痕珠,更是万古长青……
——但这些都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师父当时只在闭上眼睛之前又苦口婆心叮嘱我了一番,说。
“镜汐,你要好好修习,好好运用为师的法力,造福苍生,心怀天下。”我一个劲的点头答应着,泪水如流,听了这话,不知怎么的,说不出的难受。
我应声着,从他房内退了出来。
连城闻讯也回来了,据说他跟随沐泽上仙一起下山接应我和师父,谁知后来遇到魔界散兵,打斗厮杀之中二人被冲散了。直到他们收到云泰师兄传信的仙鹤带的口信,这才闻讯我和师父已然归来了,当下便各自匆匆赶回山来。
一进阁门,连城便早早的在瑶花芳菲门前等着,只待我出来一见,就一把将我揽入怀中,“镜汐,你受苦了。”
我将他推开,额间一阵猩红。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我跟这家伙虽说厮混的不错,但是这样搂搂抱抱那成样子。况且,我的师父还是那般情形……
我推开连城,强作欢笑与他道。
“小心你的青鸢看见。”我诡笑着,极力掩饰心中的失落。
“你,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说笑。你可知,我多关心你……”他面颊略红,有些愠色。
“我当然知道了,我也十分想念你和小蝶啊,我还以为差点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有心没心的回应着,生怕他察觉其中异样。
“对了,镜汐,我已经帮你打听到了一个缓解双生劫的术法你知道吗?”他忽然眉飞色舞惊喜的告诉我,双手扶着腰,一股子神气的样子。
我满脸假笑的脸忽而暗沉下来。
“你怎知我中劫了?”我问。
被我这么一问,他顿了顿,眉间迟疑片刻,似乎若有所思。
“这,哦,我告诉你,你可要替我保密啊……那个,那个,我是云泰师兄告诉沐泽师兄时候无意听到的。”他神色慌张支支吾吾,一副做了虚心事的样子。
我不会撒谎,更不善于圆谎……眼见着想要瞒住他怕是不行,我便顺势说,“那你记得,万不可告诉旁人。我们跟云泰师兄和青鸢说的是我们已然全然好了,你可要保守秘密。”我万分情切的叮嘱他,一旁也算是默认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