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集考异卷五
诗①
①沈约《宋书·谢灵运传论》云:“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陈王,咸蓄盛藻;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原其飙流所始,莫不同祖《风》、《骚》。”颜延之《庭诰》曰:“五言流靡,则刘桢、张华;四言侧密,则张衡、王粲。若夫陈思,可谓兼之矣。”《御览》引。锺嵘《诗品·魏陈思王植》:“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古今,卓尔不群。嗟乎!陈思之于文章也[1],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笙、竽,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馀晖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幹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又云:“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斯矣。”又云:“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幹为辅。”又云:“曹、刘为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未闻宫商之辨、四声之论。或谓前达偶所不见,岂其然乎!尝试言之,自古诗颂皆被之金竹[2],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若‘置酒高殿上’、‘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3]。”又云:“陈思‘赠弟’[4],仲宣《七哀》,公幹‘思友’,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以谓篇章之珠泽,文彩之邓林。”《文心雕龙·明诗》篇:“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文帝、陈思,纵辔以骋节;王、徐、应、刘,望路而争驱。并怜风月,狎池苑,述恩荣,叙酣宴。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造怀指事,不求纤密之巧;驱辞逐貌,惟取昭晰之能:此其所同也。”又云:“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唯才所安。故平子得其雅,叔夜含其润,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兼善则子建、仲宣,偏美则太冲、公幹。”又《神思》篇:“子建援牍如口诵,仲宣举笔若宿构。”又《时序》篇:“陈思以公子之豪,下笔琳琅。”《才略》篇:“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骆宾王启云:“子建之牢笼群彦,士衡之藉甚当时。”又《畴昔篇》云:“张曹翰苑纵横起。”李白《宣城郡》诗:“蓬莱文章建安骨。”杜甫《赠韦左丞丈》云:“赋拟扬雄敌,诗看子建亲。”《别李义》诗:“子建文章壮,河间经术尊。”《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云:“文章曹植波澜阔,服食刘安德业尊。”苏轼云:“苏、李之天成,曹、刘之自得,陶、谢之超然,固已至矣。而杜子美、李太白以英伟绝世之资,凌跨百代,古之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张戒《岁寒堂诗话》:“阮嗣宗诗专以意胜,陶渊明诗专以味胜,曹子建诗专以韵胜,杜子美诗专以气胜。然意可学也,味可学也;若夫韵有高下,气有强弱,则不可学矣。此韩退之之文,曹子建、杜子美之诗,后世所以莫能及也。苏子瞻专称渊明,且曰曹、刘、鲍、谢、李、杜皆不及也。夫鲍、谢不及则有之,若子建、李、杜之诗,亦何愧于渊明?即渊明之诗,妙在有味耳。而子建微婉之情,洒落之韵,抑扬顿挫之气,固不可以优劣论。古今诗人,推陈王及古诗第一,乃不易之论。文章古今不同,锺嵘《诗品》以古诗第一,子建次之。此论诚然。观子建‘明月照高楼’、‘高台多悲风’、‘南国有佳人’、‘惊风飘白日’、‘谒帝承明庐’等篇,铿锵音节,抑扬态度,温润清和,金声而玉振之,词不迫切,意已独至,与《三百五篇》异世同律,此所谓韵不可及也。”敖陶孙《诗评》:“曹子建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冯班《指俗》云:“敖陶孙《诗评》如村农看市,都不知物价贵贱。论曹子建云:‘如三河少年,风流自赏。’知其未尝读书也。”按:敖此评仅据《白马》、《名都》、《公宴》诸诗,于《责躬》、《应诏》、《赠答白马王彪》、《怨歌》、《吁嗟》,未得其深也。胡应麟云:“建安首称曹、刘。陈王精金粹璧,无施不可。四言源出《国风》,杂体规模两汉,轨躅具存。第其才藻宏富,骨气雄高。‘八斗’之称,良非溢美。公幹才偏,气过于词[5];仲宣才弱,肉胜于骨;应、徐、陈、阮,篇什寥寥,间有存者,不出子建范围之内。曹、刘、阮、陆之为诗也,其源远,其流长,其调高,其格正。备诸体于建安者,陈王也。”陈祚明云:“古学之不兴也,以纂绣组织者为才,此非古所谓才也。夫才者,道人不易道之情,状人不易状之景,左驰右骋,一纵一横,畅达淋漓,俛仰自得,是之谓才。得之于天,不可强也。若多识古今,博于故实,此尽人可以及之。且夫纂绣组织,非其多之为贵。五色之丝,锦绮之具也。散陈而未合,不足为华。经纬而织之,虽条理错彩,色不匀称,九章紊乱,颠倒天吴,可谓之华乎?宫商合而成音,丹碧错而成锦。前沉则后扬,外缛而中朗。有条递之绪以引之,则不棼;有清越之语以间之,则不沓;有超旷之旨以运之,则不滞;有婉转之笔以回翔播荡之,则不板。故绣以能纂为文,组则以善织为美。多识博览,顾所用何如,此才子之所以异也。夫笙簧犹是器,而合曲各成;牲牢犹是物,而和味互异。以此观之,可知子建之诗矣。昧者不察,震其繁丽,以为多才。即昭明所收《白马》、《名都》、《箜篌》、《美女》,亦皆此旨。若《吁嗟》之飘荡,《弃妇》之婉约,《七步》之真至,反不解登,安能尽子建天才之极乎?子建既擅陵厉之才,兼饶藻组之学,故风雅独绝,不甚法孟德之健笔,而穷态尽变,魄力厚于子桓。要之,三曹各成绝技,使后人攀仰莫及。陈思诗如大成合乐,八音繁会,玉振金声,绎如抽丝,端如贯珠。循声赴节,既谐以和,而有理有伦,有变有转,前趋后艳,徐疾淫裔,璆然之后,犹擅馀音。又如天马飞行,籋云陵山,赴波逾阻,靡所不臻,曾无一蹶。”唐汝询云:“‘去者日以疏’及‘客从远方来’二首,锺嵘《诗品》称为‘旧疑陈王所制’。”按:锺嵘云:“古诗‘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旧疑是建安陈王所制。”未云何首为子建作。魏泰《临汉隐居诗话》:“世传《木兰诗》为曹子建作,似矣。然其中云:‘可汗问所欲。’汉魏时未有‘可汗’之名。”如云:“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全类律诗,非子建作明矣。今不采入。
公讌①
公子敬爱客②,终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明月澄清景③,列宿正参差。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④。潜鱼跃清波,好鸟鸣高枝。神飙接丹毂,轻辇随风移。飘飖放志意,千秋长若斯⑤。
①建安中,偕魏世子丕西园讌会之作。从《文选·诗·公讌》校。“讌”,郭作“宴”。
②“敬爱”,李作“爱敬”。“公子”,指子桓也。
③“景”,各本作“影”。按:“影”,古作“景”。
④“绿”,《初学记》作“渌”。
⑤《类聚·礼部·燕会》、《初学记·礼部·燕会》俱截去末二句。《御览·人事·礼贤》、《资产·园》止首四句。以下诸诗,全文载《文选》、郭茂倩《乐府》者,非有异同,不复言唐宋类书,以祛繁复。王粲、徐幹诗见《文选》,应玚诗见《类聚》,皆同时作。
侍太子坐①
白日曜青春,时雨静飞尘②。寒冰辟炎景,凉风飘我身。清醴盈金觞,肴馔纵横陈。齐人进奇乐,歌者出西秦。翩翩我公子,机巧忽若神。
①“太子”,指子桓也。从《类聚·礼部·燕会》、《御览·礼仪部·宴会》校。
②“时”,《御览》作“微”;“静”作“净”。
七哀①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②。上有愁思妇,悲叹有馀哀。借问叹者谁?自云客子妻③。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独栖。君若清路尘,妾若浊水泥④。浮沉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君怀良不开,贱妾当何依⑤?
①“七哀”之义,李崇贤无注。吕向曰:“七哀,谓痛而哀,义而哀,感而哀,耳闻而哀,目见而哀,口叹而哀,鼻酸而哀。”谓一事而七情具也。然不言所出,恐望文生义。元李冶《敬斋古今黈》云:“人之七情,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之殊。今而哀戚太甚,喜、怒、乐、爱、恶、欲皆无有,情之所系,惟有一哀而已,故谓之‘七哀’也。”何义门曰:“情有七而偏主于哀,其所遭之穷也。”宋葛常之《韵语阳秋》云:“《七哀》诗起曹子建,其次则王仲宣、张孟阳。子建之《七哀》在于独处之思妇,仲宣之《七哀》在于弃子之妇人,张孟阳之《七哀》在于已毁之园寝。直以为咏思妇作,亦无不可也。”又《文选》鲍明远《苦热行》注、沈休文《拟古》诗注俱引曹植《七哀》诗,知所咏亦非一首。《文选》列于“哀伤”,题曰《七哀》;《玉台新咏》以为《杂诗》;《艺文类聚》列于“闺情”;郭茂倩《乐府》题解列于相和楚调曲,题曰《怨诗行》[6],引《古今乐录[7]》曰:“《怨诗行》,歌东阿王‘明月照高楼’一篇。”以此首为本辞,不分解。馀详《乐府》。
②胡应麟《诗薮》:“‘明月照高楼,想见馀光辉’,李陵逸诗也。子建‘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全用此句,而不用其意,遂为建安绝唱。”
③“客”,宋陈玉父《玉台新咏》、《类聚》作“客”,《文选》、郭、张炎作“宕”,张溥作“荡”。
④二“若”字,《御览》作“为”。
⑤“依”,笃皆切。元刘履《风雅翼》云:“子建与文帝同母骨肉,今乃浮沉异势,不相亲与,故时以‘孤妾’自喻,而切切哀虑之也。其首言明月徘徊者,喻文帝恩泽流布之盛,以发下文独不及见之意也。此篇亦在雍丘所作,故有‘愿为西南风’之语[8]。按:雍丘即今汴梁之陈留县,当魏都西南云。”绪曾按:刘氏《风雅翼》皆取《文选》诸诗为之补注,其解子建诗多切时事,虽未必尽确,今录以备考。何谿汶《竹庄诗话》[9]:“《吕氏童蒙训》曰:‘读《古诗十九首》及曹子建诸诗,如“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之类,皆思深远而有馀意[10],言有尽而意无穷也。学者当以此等诗常自涵养,自然下笔高妙。’”
【丁评】此其望文帝悔悟乎?结尤凄惋。
斗鸡诗①
游目极妙伎,清听厌宫商。主人寂无为,众宾进乐方。长筵坐戏客,斗鸡观闲房。群雄正翕赫,双翘自飞扬。挥羽激清风②,悍目发朱光。觜落轻毛散,严距往往伤。长鸣入青云,扇翼独翱翔。愿蒙狸膏助,常得擅此场③。
①郭、《乐府·杂曲歌辞》作《斗鸡篇》,《初学记》、《类聚·鸟部》作《斗鸡诗》。
②“清”,《类聚》作“流”。
③刘桢、应玚俱有《斗鸡诗》,见《类聚》,盖建安中同作。近山阳丁晏作《年谱》,引《邺都故事》“明帝太和中筑斗鸡台”,作于太和中。然考其时,应、刘早卒矣。梁简文帝诗云:“陈思助斗协狸膏。”指此诗。“狸膏”事见《庄子》逸篇。
元会诗①
初岁元祚,吉日惟良。乃为嘉会②,讌此高堂③。尊卑列序,典而有章。衣裳鲜洁,黼黻玄黄。清酤盈爵,中坐腾光。珍膳杂遝④,充溢圆方。笙磬既设,筝瑟俱张。悲歌厉响,咀嚼清商⑤。俯视文轩,仰瞻华梁。愿保兹善⑥,千载为常。欢笑尽娱,乐哉未央。皇室荣贵⑦,寿若东王⑧。
①左太冲《魏都赋》云:“置酒文昌,高张宿设。”《晋·礼志》云:“魏帝都邺,正会文昌殿,用汉仪。”此武帝在邺事。《宋·礼志》云:“魏黄初三年,始奉玺朝贺。何承天云:魏元会仪无存者。案:何元幹《许都赋》[11]:‘元正大飨[12],坛彼西南。旗幕峨峨,檐宇宏深。’”此文帝在许事。《魏书》云:“太和五年,其年冬,诏诸王朝。”此明帝都洛阳事。《类聚·礼部·朝会》有陈王曹植诗、《赴元正表》。然太和六年二月始封陈王,则“陈王”二字系后人所加。又《类聚》载《谢得入表》、《罢朝表》,盖黄初时奉绝朝之诏,故展转吁请,《元会诗》亦作黄初中。案:《文帝纪》:“黄初二年十二月,东巡。三年正月丙寅朔,庚午,行幸许昌宫。”是三年元会仍未至许也。四年正月则在宛,九月幸许。五年三月自许还洛阳,秋七月幸许[13]。六年三月幸召陵,乙巳还许,五月至谯[14],十二月行自谯过梁。七年春正月将幸许昌,不果入,壬子还洛阳宫,夏五月丁巳崩。计惟五年正月朔在许。《初学记》、《类聚·岁时部·元正》皆载是诗,《御览·时序部·元日》所载多数语,云《正会诗》,今据校。
②“嘉”,郭作“佳”。
③“讌”,郭作“宴”。
④“遝”,郭误“环”,据《初学记》改。
⑤《类聚》无“章”、“光”、“张”、“商”四韵。宋蒲积中《岁时杂咏》亦同,惟《御览》有。
⑥“善”,郭作“喜”。
⑦《初学记》、《类聚》作“皇室”,《书钞》作“主家”,《御览》作“室家”。
⑧《初学记》、《御览》作“寿若东王”,《类聚》“寿考无疆”。
送应氏诗二首①
步登北芒阪②,遥望洛阳山。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③。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侧足无行径④,荒畴不复田。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⑤。念我平常居⑥,气结不能言。
清时难屡得,嘉会不可常。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⑦。愿得展嬿婉,我友之朔方。亲昵并集送⑧,置酒此河阳。中馈岂独薄,宾饮不尽觞。爱至望苦深,岂不愧中肠?山川阻且远,别促会日长。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
①《魏书》云:“汝南应玚,字德琏。被太祖辟为丞相掾属,转为平原侯庶子。后为五官将文学。玚弟璩。”刘良注:“此诗送应玚兄弟也。”刘履云:“子建为平原侯,玚为庶子,送别而作。”绪曾按:刘说非是。诗首章云:“遥望洛阳山。”次章云:“置酒此河阳。”又云:“我友之朔方。”“朔方”者,冀州,指邺言。此应玚辟为丞相掾属,子建在洛阳饯别而作。魏武自领冀州牧,虽四方征伐,而掾属常留邺,不必尽从。若为平原侯庶子,则朝夕相依,即偶尔遣使至邺,不必气结而伤“别促会长”也。又文帝为五官中郎将、副丞相,留守许都,掌宿卫。且建安十九年,文帝为五官将,子建留守邺,更与洛阳送别不合。从《文选·祖饯》作《送应氏诗二首》,并校。
②“芒”,汪本作“邙”。
③《魏书·董卓传》:“初平元年二月,乃徙天子都长安,焚烧洛阳宫室。”又云:“杨奉、韩暹、董承以天子入洛阳,宫室烧尽,街陌荒芜,百官披荆棘,依墙壁间。”“焚”,一作“燔”。《太平寰宇记》云:“河南府古洛州,献帝即位,关东兵起,相国董卓遂逼迁西都长安,尽烧洛阳宫庙。曹子建诗云:‘步登北芒阪,遥望洛阳山。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燔。’”按:此诗作于迁都许昌时,去焚烧未久。若魏受禅都洛阳,则民居稍稠矣。
④“径”,郭作“迳”。
⑤“无”,五臣作“不”。
⑥李善作“常居”,五臣作“生亲”。
⑦《文选》陆士衡《短歌行》“人寿几何”注引曹植《送应氏》诗:“人寿若朝霜。”是李所见本作“寿”。
⑧“昵”,五臣作“暱”。
【丁评】孙月峰谓诗伤汉室,此言得之。时董卓迁献帝于西京,洛阳焚烧,故言之沉痛,若此黍离麦秀之感,恻然伤怀。其后为汉帝发丧悲哭,其志可哀,其人深可敬矣。
杂诗六首①
高台多悲风,朝日照北林。之子在万里,江湖迥且深②。方舟安可极,离思故难任。孤雁飞南游③,过庭长哀吟。翘思慕远人,愿欲托遗音。形景忽不见,翩翩伤我心④。
【丁评】忠君爱国,恻恻动人。读此方知诗教之重。
转蓬离本根,飘飖随长风。何意回飙举,吹我入云中。高高上无极,天路安可穷。类此游客子⑤,捐躯远从戎。毛褐不掩形,薇藿常不充。去去莫复道,沉忧令人老⑥。
【丁评】结语换韵,如变徵声。
西北有织妇,绮缟何缤纷。明晨弄机杼⑦,日昃不成文⑧。太息终长夜,悲啸入青云⑨。妾身守空闺⑩,良人行从军。自期三年归,今已历九春。飞鸟绕树翔,噭噭鸣索群。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日夕宿湘沚。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俛仰岁将暮,荣曜难久恃。
仆夫早严驾,吾将远行游。远游欲何之?吴国为我仇。将骋万里塗,东路安足由。江介多悲风,淮泗驰急流。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
飞观百馀尺,临牖御棂轩。远望周千里,朝夕见平原。烈士多悲心,小人偷自闲。国仇亮不塞,甘心思丧元。拊剑西南望,思欲赴太山。弦急悲声发[15],聆我慷慨言。
①《玉台新咏·杂诗五首》有“明月”、“西北”、“微阴”、“揽衣”、“南国”,无“高台”、“转蓬”、“仆夫”、“飞观”。《文选·杂诗六首》,今据校。李善曰:“此六篇并托喻伤政急,朋友道绝,贤人为人窃势。别京已后,在鄄城思乡而作。”
②李善注:“《新语》曰:‘“高台”喻京师,“悲风”言教令,“朝日”喻君之明照,“北林”言狭,比喻小人,“江湖”喻小人隔蔽。’”
③“飞南”,一作“南飞”。
④刘履曰:“子建远处藩邦,兄弟乖隔,而情念不得以通,故赋此诗。言高台悲风,朝日北林,以比朝廷气象阴惨,远君子而近小人也。由小人之谗蔽日深,故兄弟之乖离日远,如江湖万里,方舟安可极乎?夫既失爱于兄,则当责躬自悼,正犹孤雁之失群而哀鸣也。故因其过庭,欲就托遗音,以达之于彼,庶几其能感悟焉。而形影忽已不见,则使我心翩翩不定,而至于忧伤也。”
⑤“客”,《类聚》作“宕”。
⑥刘履曰:“此篇叹身世之飘转,有类于蓬,故赋之以自比也。盖久在远外,正如蓬离本根。一得入朝京都,如遇回飙,吹入云中,自谓天路之可穷矣。及乎终不见用,转致零落,乃知高高无极,不可企及,反类游客从戎,而有饥寒之苦者。是则宜安于时命,去去勿言,而不至溺于忧伤也。此与本传所载‘吁嗟此转蓬’一篇词意实相表里。”
⑦“明”,《御览》作“清”。“弄”,《玉台新咏》、《古诗纪》、郭作“秉”。
⑧“昃”,《御览》作“暮”。
⑨“入”,郭误“守”。
⑩“守”,郭误“入”。
“行从军”,一作“从行军”。
“飞”,陈玉父《玉台新咏》作“孤”。
刘履曰:“此自言才华之美,而君不见用,如空闺织妇,服饰既盛,而良人从军,久而不归者也。然则虽秉机杼,实何心于效功,惟终夜悲叹而已。至于感鸣鸟之索群,则其愿见之心为何如哉!五臣注张铣曰:‘日光远近皆同,人无不见。’故愿托为此,驰往见君,以自明也。”
“江北”,郭作“北海”,注:“一作‘江北’。”
陈玉父《玉台新咏》作“夕宿湘川沚”,郭作“潇湘沚”。
“俛”,郭作“俯”。
“难”,《艺文》作“宁”。刘履曰:“此亦自言才美,足以有用。今但游息闲散之地,不见顾重于当世,将恐时移岁改,功业未建,遂湮没而无闻焉。故借佳人为喻,以自伤也。”
“骋”,郭误“聘”。
刘履曰:“此言殉国之志如此,惜无兵权以遂所施也。按:此即《责躬》诗所云‘甘赴江湘,奋戈吴越’之意。”
胡应麟《诗薮》云:“‘人生不满百,戚戚少欢娱’,即‘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飞观百馀尺,临牖御棂轩’,即‘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借问叹者谁,云是宕子妻’,即‘昔为娼家女,今为荡子妇’;‘愿为比翼鸟,施翮起高翔’,即‘思为双飞燕,衔泥巢君屋’。子建学《十九首》,此类不一。”
“欲”,徐脱。李注云:“《责躬》诗曰:‘愿蒙矢石,建旗东岳。’意与此同。”
刘履曰:“此因登高望远,感而多悲。惟尝以二方未克为念,愿捐躯以报国,是以目瞻西蜀,心想东吴。而此志不遂,无以舒吾愤激之怀。且如弦之急者,其发声也悲,则我之出言,自不能不慷慨耳。《求自试表》云:‘首悬吴阙,犹生之年。’”
喜雨诗并序①
太和二年大旱,三麦不收,百姓分为饥饿②。
天覆何弥广,苞育此群生。弃之必憔悴,惠之则滋荣。庆云从北来,郁述西南征③。时雨中夜降④,长雷周我庭。嘉种盈膏壤⑤,登秋毕有成⑥。
①从《书钞·岁时部·凶荒》、《类聚·天部·雨》校。
②《书钞》原本曹植《喜雨》诗。
③郭璞《江赋》:“时郁律其如烟。”李善注:“郁律,烟上貌。”案:古“律”、“述”音义同。
④“中”,郭作“终”。
⑤“种”,张炎作“树”。“盈”,《艺文》作“获”。
⑥“毕”,汪作“必”。
离友诗二首并序①
乡人有夏侯威者②,少有成人之风。余尚其为人,与之昵好。王师振旅③,送余于魏邦。心有眷然,为之陨涕,乃作《离友》之诗。其辞曰④:
王旅游兮背故乡,彼君子兮笃人纲⑤。媵予行兮归朔方⑥,驰原隰兮寻旧疆⑦。车载奔兮马繁骧⑧,涉浮济兮泛轻航。迄魏都兮息兰房,展宴好兮惟乐康⑨。
凉风肃兮白露滋,木感气兮条叶辞⑩。临渌水兮登重基,折秋华兮采灵芝,寻永归兮赠所思。感离隔兮会无期,伊郁悒兮情不怡。
①一见《类聚·人部·交友》,一见《人部·别》。
②《魏书·夏侯渊传》:“渊中子霸,霸弟威,官至兖州刺史。”注:“《世语》:威字季权,任侠。贵历荆、兖二州刺史。”
③“师”,郭作“归”。
④《武帝纪》曰:“建安十七年冬十月,公征孙权。十八年春正月,进军濡须口,攻破权江西营,获权都督公孙阳,乃引军还。夏四月,至邺。”《荀彧传》:“十七年,征孙权,表请彧劳军于谯。”盖子建从武帝军谯。威,谯人,故与之好。次年还邺,威送至魏邦,至秋而别也。
⑤“纲”,徐误“刚”。
⑥《尔雅》:“媵,送也。”“朔方”,指邺。“媵予行”,《御览·人事部·交友》作“媵驾行”。
⑦“原”,《御览》作“景”。
⑧“车载”,郭作“载车”,张溥一作“我车”。
⑨此首言威送至邺都,流连宴好,乃夏四月事也。
⑩“条”,一作“柔”。
此首言宴好自夏至秋,凉风肃而白露滋,威乃还谯,作诗而感离隔也。合两首始见“离友”之意。郭无。
日匿影兮天微阴,经迥路兮造北林①。
①《初学记·人部》曹植《离友》诗。
上责躬应诏诗表①
臣植言:臣自抱舋归藩②,刻肌刻骨,追思罪戾,昼分而食,夜分而寝③。诚以天网不可重罹④,圣恩难可再恃。窃感《相鼠》之篇“无礼”、“遄死”之义,形影相吊,五情愧⑤。以罪弃生,则违昔贤“夕改”之劝;忍垢苟全⑥,则犯诗人“胡颜”之讥⑦。伏惟陛下德象天地,恩隆父母,施畅春风,泽如时雨。是以不别荆棘者⑧,庆云之惠也;七子均养者,鸤鸠之仁也;舍罪贵功者,明君之举也;矜愚爱能者,慈父之恩也。是以愚臣徘徊于恩泽,而不敢自弃者也。前奉诏书,臣等绝朝⑨,心离志绝。自分黄耇永无执珪之望,不图圣诏猥垂齿召。至止之日,驰心辇毂。僻处西馆,未奉阙庭。踊跃之怀⑩,瞻望反侧,不胜犬马恋主之情。谨奉表,并献诗二篇。词旨浅末,不足采览。贵露下情,冒颜以闻。臣植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①各本表及《责躬》诗、《应诏》诗析为三处,张溥本合之,是也。从《国志》、《文选》,以复其旧。题用《文选》。《魏书》本传云:“黄初四年,徙封雍丘王。其年朝京师,上疏。”
②舋,《国志》、郭作“衅”,从《文选》。李善注:“植集曰:‘植抱罪徙居京师,后归本国。’而《魏志》不载,盖《魏志》略也。”按:《封安乡侯表》云:“臣抱罪即道,忧惶恐怖,不知刑罪。”是为灌均所奏,被征入京师。虽至延津受安乡侯印绶,诏云“知到延津,遂复来”者,仍使来京师,于是徒跣诣阙下,羁留南宫,盖非一日。惜原集已没,而史未详也。
③五臣注:“‘分’,扶问反。张铣曰:昼分,日中时也。夜分,夜半时也。”元李冶《敬斋古今黈》云:“‘分’字别无他义,此语亦甚易解。字不必发音,语亦不必下注。今加音训,真为蛇画足也。若据此音,则春、秋二分亦合作去声读之,无乃太僻耶!”
④“罹”,《国志》作“离”。
⑤“”,各本作“赧”,通。
⑥“垢”,郝经《续后汉书》作“活”。
⑦“胡颜之讥”,《困学纪闻》云:“《诗》无此句。”翁元圻曰:“李善注云:‘即上“胡不遄死”之义。’明非别有‘胡颜之讥’也。又云:‘《毛诗》谓何颜而不速死也。’盖释《毛诗》‘胡不遄死’之意,非《毛诗》有此文也。”赵一清云:“黄初四年始立《毛诗》于学官。此与《文帝纪》引‘曹人之刺’诏书同。”
⑧“不”,郭误“下”。
⑨“臣等”者,谓任城王彰、吴王彪等也。
⑩“奉”,《志》作“拜”。
“侧”,郝作“仄”。
“臣”下十四字[16],《志》及郝俱无。
责躬诗①
於穆显考,时惟武皇。受命于天,宁济四方。朱旗所拂,九土披攘。玄化滂流,荒服来王。超商越周,与唐比踪。笃生我皇②,奕世载聪。武则肃烈,文则时雍。受禅于汉③,君临万邦④。万邦既化,率由旧则⑤。广命懿亲,以蕃王国。帝曰尔侯,君兹青土⑥。奄有海滨,方周于鲁。车服有辉,旗章有叙。济济隽乂⑦,我弼我辅。伊予小子,恃宠骄盈。举挂时网,动乱国经。作蕃作屏⑧,先轨是隳⑨。傲我皇使,犯我朝仪⑩。国有典刑,我削我黜。将寘于理,元凶是率。明明天子,时惟笃类。不忍我刑,暴之朝肆。违彼执宪,哀予小臣。改封兖邑,于河之滨。股肱弗置,有君无臣。荒淫之阙,谁弼予身?茕茕仆夫,于彼冀方。嗟予小子,乃罹斯殃。赫赫天子,恩不遗物。冠我玄冕,要我朱绂。光光大使,我荣我华。剖符受土,王爵是加。仰齿金玺,俯执圣策。皇恩过隆,祇承怵惕。咨我小子,顽凶是婴。逝惭陵墓,存愧阙庭。匪敢傲德,实恩是恃。威灵改加,足以没齿。昊天罔极,生命不图。常惧颠沛,抱罪黄垆。愿蒙矢石,建旂东岳。庶立毫厘,微功自赎。危躯授命,知足免戾。甘赴江湘,奋戈吴越。天启其衷,得会京畿。迟奉圣颜,如渴如饥。心之云慕,怆矣其悲。天高听卑,皇肯照微!
①刘克庄《后村诗话》云:“曹植以盖代之才,他人犹爱之,况于父乎?使其稍加智巧,夺嫡犹反掌耳。植素无此念,深自敛退。丁仪等坐诛,辞不连植。黄初之世,数有贬削,方且责躬上表求自试。兄不见察,而不敢废恭顺之义,卒以此自全,可谓仁且智也。文中子曰:‘智哉思王,以天下让。’真笃论也。”
②指文帝。
③“于”,《国志》、郝作“炎”。
④“君临”,《志》作“临君”。
⑤“则”,郭作“章”,今从《国志》、《文选》。
⑥李注:“《魏志》曰:建安十九年,植封临淄侯。临淄属齐郡,旧青州之境。”
⑦“隽”,一作“俊”。
⑧“蕃”,《志》作“藩”。
⑨“隳”,《志》作“坠”。
⑩李注:“《魏志》:黄初二年,植就国。监国使者灌均希旨,奏植醉酒悖逆,劫胁使者。有司请治罪。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按:此即“傲皇使”事,而“犯朝仪”未详也。
“黜”,《志》、郝作“绌”。
《志》、郝作“时笃同类”。
“臣”,《志》、郝作“子”。
李注:“《魏志》曰: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又曰:黄初三年,改封鄄城,属东郡,旧兖州之境。植表曰:‘行至延津,受安乡侯印绶。’”按:此但指鄄城言,无涉安乡事。安乡侯国属钜鹿郡,非兖州也。《续汉志》:“鄄城属济阴郡。”《左传·庄公十四年》杜预注:“濮阳,东郡鄄城。”《晋·地理志》:“濮阳国,故属东郡。”廪丘、白马、鄄城列其下。盖魏初郡县所属,非汉旧也。《通典》云:“济阴郡,晋改济阳。”故《晋·地理志》无济阴郡。
按:思王《自诫令》云:“昔吾以信人之心,无忌左右,深为东郡太守王机、防辅吏仓辑等任所诬白,获罪圣朝。身轻于鸿毛,而谤重于泰山”云云。考鄄城属东郡,盖为鄄城侯时复有谗毁,非独灌均一事。今此诗于“改封兖邑”之下缀此四句,即指王机、仓辑所诬,史不载,亦缺也。
李注曰:“植集曰:‘诏云知到延津遂复来。’《求出猎表》曰:‘臣自招罪衅,徙居京师,待罪南宫。’然植虽封安乡侯,犹住冀州也。时魏都邺,邺,冀州之境也。一云时魏以洛为京师,此尧之冀方也。”按:文帝自受禅后,未尝至邺。若洛阳,亦不得借名“冀方”。盖在鄄城为王机、仓辑等所诬,文帝从吏议,迁于邺,将禁锢之,旋即诏还鄄城,又加王号也。盖为灌均所诬,改安乡事在前,而此为王机所诬,宥迁鄄城。本传载景初中诏曰:“其收黄初中诸奏植罪状,削而除之。”则知被谗非一次。既为明帝所改,史家多略。读此诗及《自诫令》,自了然矣。
此句汲古阁《国志》误作“赫赫小子”。
“恩不遗物”,李注:“谓至京师,蒙恩得还。植《求习业表》曰:‘虽免大诛,得归本国。’”按:此知非言改封安乡时事。既曰“改封”,则不得云“得归本国”。盖在鄄城被罪入都,得宥仍归鄄城也。
《志》、郝作“朱绂光大,使我荣华”。
“土”,《志》、郭、郝作“玉”。
《文帝纪》:“三年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为鄄城王。”此言由鄄城侯加鄄城王。
“生”,《志》、郝作“性”。
应诏诗①
肃承明诏,应会皇都。星陈夙驾,秣马脂车。命彼掌徒,肃我征旅。朝发鸾台,夕宿兰渚。芒芒原隰,祁祁士女。经彼公田,乐我稷黍。爰有樛木,重阴匪息。虽有糇粮②,饥不遑食。望城不过,面邑不游。仆夫警策,平路是由。玄驷蔼蔼,扬镳漂沬③。流风翼衡,轻云承盖④。涉涧之滨,缘山之隈。遵彼河浒,黄阪是阶。西济关谷⑤,或降或升。騑骖倦路,载寝载兴。将朝圣皇,匪敢晏宁。弭节长骛,指日遄征。前驱举燧,后乘抗旌。轮不辍运,鸾无废声。爰暨帝室,税此西墉⑥。嘉诏未赐,朝觐莫从⑦。仰瞻城阈,俯惟阙庭⑧。长怀永慕,忧心如酲⑨。
①《文帝纪》云:“黄初三年十一月,行幸宛。四年三月丙申,行自宛还洛阳宫。六月,任城王薨于京师。”本传黄初四年云:“徙封雍丘王[17]。其年,朝京师。”今观《责躬》诗但云“王爵是加”,而未及徙封,盖以鄄城王应诏,至秋归鄄城,后始有徙封之事也。《赠白马王》诗序云:“黄初四年正月,白马王、任城王与余俱朝京师,会节气。到洛阳[18],任城王薨。至七月,与白马王还国。”据此则徙封在七月后,无疑矣。
②“糇”,各本作“餱”,今从《三国志》、《文选》。
③“漂”,《志》作“”。
④宋王观国《学林》:“屈平《离骚》曰:‘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五臣注《文选》曰:‘沬,已也。’宋玉《招魂》曰:‘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沬。’[19]五臣注《文选》曰:‘沬,已也。’观国按:《易·丰卦》九三爻曰:‘丰其沛,日中见沬。’王弼注曰:‘沬,微昩之明也。音莫贝切。’盖屈平自谓我之芬芳未至于晦昩也,宋玉自谓身服义而未至晦昩也。‘沬’,无已之义。五臣以‘沬’为‘已’,误矣。《前汉·王商传》引《易》曰:‘日中见昧,折其右肱。’盖‘沬’与‘昩’义则同也,故通用之。《玉篇·水部》曰:‘沬’,亡活、莫盖二切。观国按:亡活切者,旁通‘本末’之‘末’,所谓‘浮沫’,所谓‘避沫水之害’是也;莫盖切者,当从‘午未’之‘未’,即《易》所谓‘日中见沬’,《诗》所谓‘爰采唐矣,沬之乡矣’是也。二字偏旁不同,而《玉篇》同为一字,而分二切以训之,则误矣。《广韵》于去声收‘沬’,莫贝切,与‘昧’字同音,皆从‘午未’之‘未’;于入声收‘沫’字,莫拨切,与‘秣’字同音,皆从‘本末’之‘末’,二字不同也。曹子建《应诏》诗曰:‘玄驷蔼蔼,扬镳漂沬。流风翼衡,轻云承盖。’五臣注《文选》曰:‘漂沬,谓马行急口中沫出。’[20]审如此,则当用入声‘沫’字,子建借用去声‘沬’字,然去声‘沬’字非谓‘口中沫’也。傅武仲《舞赋》曰:‘良骏逸足,怆悍凌越。龙骧横举,扬镳飞沫。’此用为入声,不误。”绪曾按:《说文》:“沫,水出蜀西南徼外,东南入江。从水,末声。”“沬,洒面也。从水,未声。”“颒”,古文“沫”,从“页”。“佩觿沬沫”,上莫贝翻,水名,汉史以为“颒”字;下莫割翻,水沫,亦水名。然《说文》虽无“水沫”之训,“瀑”字训“一曰沫也”。《文选注》引《说文》:“唌,沫也。”其字从“本末”之“末”。《玉篇》“沫”,亡活、莫盖二切,水名,又水浮沫也。为从“本末”之“末”,而无从“午未”之“未”。《广韵·十四泰》:“沬,水名。”《十三末》:“沫,水沫。一曰水名,在蜀。”[21]《说文》:“水出蜀西南徼外,东南入江。”是两字同训而异读。唐玄度《九经字样》:“沫音末,又音妹,水出蜀。”是亦兼去、入两读。《类篇》:“沫,莫佩切。”[22]《说文》:“水出蜀西南徼外,东南入江。”而亦无从“午未”之“未”。《文选·江赋》“洛沫”、《蜀都赋》“潜沫”,于水名之“沫”,注从音武盖切。《江赋》“瀑沫”叶入声。《长笛赋》“喷沫”句非韵。陈思王《应诏诗》与《七启》“骏騄齐骧,扬銮飞沫。俯倚金较,仰抚翠盖”,皆与“盖”韵,读去声。按:《易》曰:“日中见沬。”王弼:“音莫贝切。”汉《郊祀歌》:“沾赤汗,沫流赭。”颜注:“‘沫’、‘沬’两通。”凡字书,“昧”“昩”、“眛”“眜”、“妹”“妺”皆两收通用。“末”亦音莫佩反,可读去声。《学林》以为陈思误用,乃一隅之见耳。《高唐赋》:“沫潼潼而高厉。”注:“水高低貌。”《庄子释文》:“沫,口中汁也。”《广韵》:“昩,星也。《易》曰:‘日中见昩。’按:《音义》云:‘《字林》作“昧”。’”今《易》文作“沬”,乃“昧”之假借。《易释文》:“沫,微昧之光。”娄机《班马字类·十八队》:“沫,《汉书·律历志》‘王乃洮沫水’,即‘颒水’,字呼内反,从‘本末’之‘末’,亦音同。《淮南厉王传》注:‘沬,洗面也。’字从‘午未’之‘未’。”是“沬”、“沫”通用之证也。《楚词·招魂》“沫”与“秽”韵。《封禅文》:“遐阔泳沬。”与“逝”、“内”韵。陶弘景《水仙赋》:“崩沙转石,惊湍走沬。绝壁飞流,分支悬濑。”皆读去声。顾炎武曰:“‘沫’字两收于十四泰、十三末。相传上画有长短之分,今以《易·咸·传》‘害’、‘大’、‘未’为韵;《春秋·昭十三年》‘吴子夷末卒’,《公羊传》作‘夷昧’,《史记·吴世家》作‘馀昩’,《刺客传》作‘夷昩’,则‘本末’之‘末’已转为痗音。”
⑤李注:“陆机《洛阳记》曰:洛阳有四关,南伊阙。谷,即太谷也。”
⑥即表所云“僻处西馆”也。
⑦即表所云“未奉阙庭”也。
⑧“庭”,郭作“廷”。
⑨《志》云:“帝嘉其辞义,优诏答勉之。”李善《魏都赋》注曰:“魏文答曹植诏曰:所献诗二篇,微显成章。”
【丁评】望阙念主,如见其心。
赠徐幹①
惊风飘白日,忽然归西山。圆景光未满,众星粲以繁。志士营世业②,小人亦不闲。聊且夜行游,游彼双阙间。文昌郁云兴,迎风高中天③。春鸠鸣飞栋,流猋激棂轩。顾念蓬室士,贫贱诚足怜。薇藿弗充虚,皮褐犹不全。慷慨有悲心,兴文自成篇。宝弃怨何人?和氏有其愆。弹冠俟知己,知己谁不然?良田无晚岁,膏泽多丰年。亮怀玙璠美,积久德逾宣④。亲交义在敦,申章复何言⑤。
①《魏志》:“北海徐幹,字伟长。”注引《先贤行状》曰:“幹清玄体道,六行修备。聪识洽闻,操翰成章。轻官忽禄,不耽世荣。建安中,太祖特加旌命,以疾休息。后除上艾长,又以疾不行。”从《文选·赠答》校。
②“营”,刘履作“荣”。
③李善注引刘渊林《魏都赋注》曰:“文昌,正殿名也。《广雅》曰:‘郁,出也。’《尔雅》曰:‘兴,起也。’地理书曰:‘迎风观在邺。’《列子》曰:‘周穆王筑台,号曰中天之台。’”
④“逾”,郭作“愈”,通。
⑤刘履曰:“此子建闵伟长遭世运之未亨,而不究于用,姑勉之以待时也。言惊风飘日,忽归西山,以比董卓作乱,献帝播迁,汉室由此而倾也。圆景未满,而众星以繁,比魏之基业未集,而一时群臣已翕然辅佐之。然其所用之人,或有邪佞上厕,如鸠鸟之鸣栋,猋风之激槛,乃使有德之士困处蓬室。此则子建亦不得志于斯时,其所望于晚成者,又岂可寻常测哉!”绪曾按:幹卒于建安二十二年,子建不得志在黄初时,幹已不得见,刘说非也。幹轻官忽禄,不耽世荣,著《中论》二十馀篇以垂不朽,子建特勉以仕进。“兴文自成篇”,指《中论》也。言贫贱著书,沉沦不仕,不知宝弃于地,是亦和氏之愆。喻伟长加旌命而不出,是畏刖而怀璞不献也。苟弹冠以俟知己,则谁非知己者乎?且良田膏泽,必有收获。既怀美玉,亮无不献之理。但待价而沽,久而愈显。今我与子,可谓亲交矣。申章劝驾,幸勿加旌命而屡以疾辞休息也。如此解,与伟长事迹较合。如刘说,则伟长恬退,转似躁进之人,子建劝之以安命。又言子建亦不得志,不知建安时子建尚无悒郁也。刘以“春鸠”、“流猋”喻小人,亦近穿凿。子建邺中赠答诸诗,皆在建安时也。明盛时泰和王世贞《拟古》,其《陈思王植赠友》云:“往祚颓已久,大业缅方新。仰视圣皇德,承胤为我亲。”又云:“泛泛邺河水,同为藩翰臣。忝承宗社寄,金珪积我身。”不知文帝猜忌藩国,臣僚皆贾竖下材,至明帝时始求通亲亲,子建安得有友朋讌会邺都之事?况徐幹、丁仪、王粲、应玚、刘桢等皆已没乎。盛仲交诗“往祚”、“大业”俱失之矣。
赠丁仪①
初秋凉气发,庭树微销落。凝霜依玉除,清风飘飞阁。朝云不归山,霖雨成川泽。黍稷委畴陇,农夫安所获。在贵多忘贱,为恩谁能博?狐白足御冬,焉念无衣客。思慕延陵子,宝剑非所惜②。子其宁尔心,亲交义不薄③。
①李善注曰:“五言。集云:‘与都亭侯丁翼。’今云‘仪’,误也。《魏略》曰:‘丁仪,字正礼。太祖辟仪为掾。’”从《文选·赠答》校。《魏志》“翼”作“廙”。
②陈第《读诗拙言》:“或读‘惜’为‘削’。曹植《赠丁仪》‘宝剑非所惜’,与‘薄’韵。”
③刘履曰:“凉气初发,庭树销落,以喻天下肇乱,渐见迫夺。至于霜依玉除,风飘飞阁,则汉室危矣。云不归山,霖雨成川,又以比诸豪之不肯匡辅本朝,各据一方。是以兵戈日斗,流毒日深,而生民之失利,从可知矣。当是时,仪居贫贱,无怜念之者。故又言人之常情,在贵者多忘贱,衣暖者不恤寒。然我思慕延陵季子之义,彼但一见徐君,尚不惜宝剑而遂其所欲于既死,况我与子亲交素厚,岂不能振拔尔乎?其言‘子宁尔心’者,则所以慰之之意深矣。”
【丁评】贫贱之交不可忘,出之王公贵人,尤为难得。爱士悯农,自从肺腑流出。有贤如此,可敬可佩。丁敬礼谓临淄侯仁孝之性发于自然,信不虚也。
赠王粲①
端坐苦愁思,揽衣起西游。树木发春华,清池激长流。中有孤鸳鸯,哀鸣求匹俦[23]。我愿执此鸟,惜哉无轻舟②。欲归忘故道③,顾望但怀愁。悲风鸣我侧,羲和逝不留。重阴润万物,何惧泽不周。谁令君多念,自使怀百忧④。
①《魏志》:“王粲,字仲宣,山阳高平人。西京扰乱,乃之荆州,依刘表。表卒,粲劝表子琮,令归太祖。太祖辟为丞相掾,赐爵关内侯。建安二十一年,从征吴。二十二年春,道病,卒。”从《文选·赠答》校。
②李注:“鸳鸯,喻粲也。言愿执鸟而无轻舟,喻己之思粲而无良会也。”
③“故”,郭作“古”。
④“自”,五臣作“遂”。元刘履曰:“粲依刘表,有思魏之心。子建寄赠此诗。悲风鸣而羲和不留,喻汉祚之速去。重阴润物,比太祖德泽之广被。言此又以劝其归魏,而勉使勿忧也。”绪曾按:粲归魏,与子建相善。此诗犹《寄吴质书》所云“别远会稀,不胜劳积”之意。若谓子建寄诗荆州,招致王粲,使粲劝琮降,殊近凿矣。
【丁评】忧深思远,其《小弁》之怨乎?《风》、《雅》而后,此其嗣音。
赠丁仪王粲①
从军度函谷,驱马过西京②。山岑高无极③,泾渭扬浊清。壮哉帝王居,佳丽殊百城。员阙出浮云④,承露概泰清⑤。皇佐扬天惠,四海无交兵。权家虽爱胜,全国为令名⑥。君子在末位,不能歌德声⑦。丁生怨在朝,王子欢自营。欢怨非贞则⑧,中和诚可经⑨。
①李善注云:“五言。集云:‘答丁敬礼、王仲宣。’翼字敬礼,今云‘仪’,误也。”从《文选·赠答》校。《宋书·谢灵运传论》:“子建‘函京’之作,直举胸情,非傍诗史。正以音律调远,取高前式。”指此。
②李注曰:“《魏志》:建安二十年,公西征张鲁。”按:建安十六年,植从西征马超,至关中长安,时粲尚在荆州。迨二十年征张鲁,植与粲俱从行。《志》于《植传》不言从征马超及张鲁,于《粲传》不言从征张鲁,皆略也。
③“岑”,汪作“峰”。
④“出浮”,郭作“浮出”。
⑤“概”,李注:“与‘扢’同,古通。”
⑥《魏志》:“鲁自巴中将其馀众降,封鲁,及五子皆为列侯。”所谓“全国”也。
⑦李注:“‘君子’,谓丁、王也。”
⑧“欢”,郭作“难”,注:“一作‘欢’。”
⑨元刘履曰:“建安二十年,太祖西征张鲁,而子建从之,因历览西都城阙之壮丽,喜见太祖用兵之神速。惜乎二子俱在末位,不能乐于其职,歌颂太祖之德声,故赠是诗,以规勉焉。考之仲宣《从军》诗云:‘筹策运帷幄,一由我圣君。’刘公幹诗亦云:‘昔我从元后,整驾至南乡。’是时汉帝尚存,其尊太祖皆如此。今子建以‘皇佐’称之,特异二子。盖此诗可谓上不失君臣之义,下以尽朋友之道者矣。”按:诗中丁“怨”王“欢”,粲《从军》诗云:“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又云:“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其诗颇含欢意。丁盖留邺,不克从征也。
【丁评】“皇佐”二字指太祖,一“佐”字恪守臣节,大义凛然。诗中之史,赖有此也。《七启》称太祖为“圣宰”,亦与“皇佐”意同。〇《魏志·武帝纪》:建安二十年,魏公西征张鲁,自陈仓出散关攻之,不能拔,引军还。诗中“全国令名”,隐然著交兵之戒。
赠白马王彪并序①
黄初四年正月,白马王②、任城王与余俱朝京师,会节气。到洛阳,任城王薨③。至七月,与白马王还国④。后有司以二王归蕃,道路宜异宿止,意毒恨之。盖以大别在数日,是用自剖,与王辞焉,愤而成篇⑤。
谒帝承明庐⑥,逝将归旧疆⑦。清晨发皇邑,日夕过首阳⑧。伊洛广且深⑨,欲济川无梁。泛舟越洪涛,怨彼东路长⑩。顾瞻恋城阙,引领情内伤。其一
【丁评】恋主爱亲,缠绵真挚。李善、吕元济谓愤而成诗,是也。愈悲惋亦愈深厚,“《小雅》怨悱而不乱”,子建其近之矣。七章实则一章,长歌当哭,其声动心。
太谷何寥廓,山树郁苍苍。霖雨泥我涂[24],流潦浩纵横。中逵绝无轨,改辙登高冈。修阪造云日,我马玄以黄。其二
玄黄犹能进,我思郁以纡。郁纡将何念?亲爱在离居。本图相与偕,中更不克俱。鸱枭鸣衡轭,豺狼当路衢。苍蝇间白黑[25],谗巧令亲疏。欲还绝无蹊,揽辔止踟蹰。其三
【丁评】直言不讳。四语直指监国使者,《巷伯》之嫉谗也。
踟蹰亦何留?相思无终极。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原野何萧条,白日忽西匿。归鸟赴乔林,翩翩厉羽翼。孤兽走索群,衔草不遑食。感物伤我怀,抚心长太息。其四
太息将何为?天命与我违。奈何念同生,一往形不归。孤魂翔故城,灵柩寄京师。存者忽复过,亡没身自衰。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年在桑榆间,影响不能追。自顾非金石,咄唶令心悲。其五
【丁评】任城、陈王同为卞太后所生,时任城已为文帝忌死,焉得不痛?〇《世说新语》:“文帝以枣毒死任城,太后曰:‘汝已杀我任城,不得复杀我东阿。’”与当时情事颇合。《魏志》不言毒死,陈氏曲笔讳之也。〇《魏志·任城王传》注引《魏氏春秋》曰:“来朝,不即得见,忿怒,暴薨。”其为丕疑忌致死明甚。后以令狐愚王凌事,赐书切责彪,彪乃自杀。此诗末章言永无会时,已先知之矣。陈王虽以太后故,未即赐死,年四十一即歾,亦以忌嫉伤生。丕戕手足,其辜贯盈,魏祚所以不永也。
心悲动我神,弃置莫复陈。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恩爱苟不亏在远分日亲。何必同衾帱,然后展殷勤。忧思成疾,无乃儿女仁。仓卒骨肉情,能不怀苦辛?其六
苦辛何虑思?天命信可疑。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离别永无会,执手将何时?王其爱玉体,俱享黄发期。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其七
①《魏志》:“彪,字朱虎。建安二十一年,封寿春侯。黄初二年,进爵,徙封汝阳公。三年,封弋阳王。其年徙封吴王。五年,改寿春县。七年,徙封白马。太和五年冬,朝京师。六年,改封楚。嘉平元年,太尉王凌谋迎彪都许昌,赐玺书,自杀。”按:黄初四年,彪为吴王。此云“白马”,与《志》不合。或四年彪自弋阳徙白马,七年自寿春复还白马,如子建自雍丘徙浚仪,复还雍丘,而《彪传》略其一也,然不可考矣。从裴松之注、《文选》校。《文选》李注分为七章。
②“正月”,《文选》作“五月”。杭世骏《三国志补注·楚王彪传》:“黄初七年,徙封白马城。而陈思王称‘四年,白马王朝京师’,则当时未有此封,宜称为吴王。”洪亮吉云:“陈思王集:‘黄初四年正月,白马、任城王与余朝京师。’《魏氏春秋》亦载植是年还国,赠白马王彪诗。《植传》云黄初四年徙封雍丘王,则彪徙封白马亦当在此时。传言七年,或误也。”赵一清曰:“按:诗序既有‘白马王’之文,疑是史误。四年朝,史亦阙。”
③《文帝纪》:“黄初四年六月甲戌,任城王彰薨于京师。”《世说》:“魏文帝忌弟任城王骁壮,因在卞后阁共围棋。正啖枣,文帝以毒置诸枣蒂中。帝自选可食者而进,王弗悟,遂杂进之。既中毒,太后索水救之,帝预敕左右毁瓶罐。太后徒跣趋井,无以汲。须臾遂卒。复欲害东阿,太后曰:‘汝既杀我任城,不得复杀我东阿。’”据此知帝思杀植非止一次。然是时植为鄄城王,太后不得预呼“东阿”,盖记事之失耳。《魏氏春秋》谓:“彰问玺绶,将有异志,故来朝不得即见。彰忿怒,暴薨。”殆不然也。此诗序所云,得其体矣。“到洛阳”,尤袤本作“日不阳”,非也。
④《魏志》不言彪四年朝,亦略也。
⑤此序据《文选注》补。《志注》引《魏氏春秋》:“是时待遇诸国法峻。任城王暴薨,诸王既怀友于之痛。植及白马王彪还国,欲同路东归,以叙隔阔之思,而监国使者不听。植发愤告辞而作诗。”《文选》李注:“植集曰:‘于圈城作。’”
⑥李注引陆机《洛阳记》曰:“承明门,后宫出入之门。吾尝怪‘谒帝承明庐’,问张公,云:‘魏明帝作建始殿,朝会皆由承明门。’”绪曾按:《文帝纪》:“黄初元年十二月,初营洛阳宫。”裴松之注:“按:诸书记是时帝居北宫,以建始殿朝群臣,门名曰承明,陈思王植诗曰‘谒帝承明庐’是也。至明帝时,始于汉南宫崇德殿处起太极、昭阳诸殿。”
⑦李注:“旧疆,鄄城。时植封雍丘,仍居鄄城。”按:植于四年正月入朝,《责躬》、《应诏》诗中无言及徙封雍丘事。李注泥于《植传》“徙封雍丘,其年朝京师”之语,疑徙封在先,入朝在后,遂于“旧疆”迁就其说。不知植正月入朝,非在徙封之后。窃谓归鄄城而后徙封,证之思王此诗,较为直截耳。监国使者同路东归尚有不听,若既已徙封,必不听其归鄄城也。
⑧李注:“陆机《洛阳记》曰:‘首阳山在洛阳东北,去洛二十里。’”按:《水经》云:“河水东径洛阳县北,又东径平县故城北。”注云:“南对首阳山,《春秋》所谓‘首戴’也。《夷齐之歌》所以曰‘登彼西山’矣。上有夷齐之庙,前有二碑,并是后汉河南尹广陵陈导、洛阳令徐循与处士平原苏腾、南阳何进等立,事见其碑。”《后汉·党锢传》:“范滂系黄门北寺狱,曰:‘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阳山侧。’”注云:“首阳山在洛阳东北。”王粲《吊夷齐文》云:“济河津而长驱,逾芒阜之峥嵘。览首阳于东隅,见孤竹之遗灵。”是汉魏人均以首阳在洛阳东之证。魏明帝《步出夏门行》曰:“步出夏门,东登首阳山。嗟哉夷叔,仲尼称贤。”注:“今在偃师县。”阮籍《咏怀》诗:“步出上东门,北望首阳岑。”注:“《河南郡境界簿》曰:城东北十里首阳山上,有首阳祠一所。”戴延之《西征记》云:“洛阳东北首阳山有夷齐祠。”按:子建特言“首阳”者,见古人兄弟让国之贤。今文帝与任城王以兄弟猜忌见害,植与彪以兄弟而异宿止,即道路所经,隐然有旷世相感之意。
⑨“广”,《类聚》作“旷”。
⑩“路”,一作“道”。
“顾瞻”,《志注》作“回顾”。
元刘履曰:“太谷,东路所经行之山谷也。李善作‘大谷’,引《东都赋注》‘在洛阳西南’者,非是。”又云:“既逾洛川,乃舍舟而车。章首疑脱二句,如下章承上起下之词。”按:“太谷”即“大谷”。山树苍苍乃引领远望之辞,改辙登冈是纡回其道。按:此诗格本《大雅·文王》之篇,意本相承,不必疑其脱也。王世贞《艺苑卮言》:“陈思王《赠白马王彪》全法《大雅·文王》之什体,以故首二章不相承耳。后人不知,有欲合为一者,良可笑也。”张云璈《选学胶言》云:“每段换韵,谢灵运《酬从弟惠连》亦是此体。若‘引领’句下接‘太谷’八句,既不蝉联,又不换韵,宜至‘玄以黄’为其一。”黄士珣谓:“《文王》体与陈思小异。”今仍旧。
李注:“薛综《东都赋注》曰:太谷在洛阳西南。”按:首阳在洛阳东北,太谷在洛阳西南,盖《洛神赋》云:“经通谷,陵景山。”后云:“流盼洛川。”此诗先云“泛舟越涛”,后言“太谷寥廓”。彼实由太谷,此则根上回顾引领而言。彼是黄初三年由洛阳西南[26],此由洛阳东北,明非一时事也。
“横”,陈第《读诗拙言》:“或读为‘黄’。”《志注》“纵”作“从”。又李注:“《魏志》曰:黄初四年七月大雨,伊洛溢流。”
何云:“不直言有司之禁止,而托之淫潦改辙,恐伤国家亲亲之思也。下乃言非我马不进,势固有不克俱者,婉转温厚。”
“阪”,《文选》作“坂”。陆德明《经典释文》:“汉和帝名肇,不改京兆郡。魏武帝名操,陈思王诗云:‘修阪造云日。’是不讳嫌名。”《说文》:“阪,坡者曰阪,一曰泽障,一曰山胁也。”《汉书》:“皇甫晏屯观坂。”“坂”与“阪”同。然《说文》有“阪”无“坂”,《释文》引思王诗作“阪”是也。宋杨彦龄《笔录》:“礼不讳嫌名。魏武帝名操,陈思王诗云:‘修阪造云日。’”其说本于陆氏也。“修阪”即《应诏》诗“黄阪是阶”,但彼来而此往也。“黄坂”亦当作“阪”。
“何念”,《文选》作“难进”,《志注》“何念”。何焯曰:“当从《魏氏春秋》作‘何念’。”
“轭”,郭作“扼”。
李注:“鸱枭、豺狼,以喻小人也。”
“间”,郭一作“兼”。
“令”,《志注》作“反”。元刘履曰:“言兄弟亲爱,本由天性,多为谗佞所间,遂致乖离。夫小人进谗于君侧,犹鸱枭鸣于车前,豺狼之当道,故以为比,所谓‘苍蝇之污,能变白黑;谗巧之言,能令亲疏’,此则兴也。大概为文帝信谗,不克与偕,故其忧思郁纡,不特为别彪而言,观其‘欲还无蹊’一语可见矣。”
何曰:“言欲还诉而不得也。”
“何”,或作“可”,非。
《志注》“归鸟”二句在“孤兽”二句后,从《文选》。
何云:“不得于君,故呼天也。‘与我违’、‘信可疑’,反复相应。”
李注:“魏武皇帝卞皇后生任城王彰、陈思王植。”“形不归”,指彰是也。
“城”,《志注》作“域”。
“故城”,指任城。“京师”,指洛阳。
“忽”,何云:“《魏氏春秋》作‘勿’,魏晋刀笔中多‘勿勿’语。”
“不”,郝作“莫”。
何云:“既叹逝者,行自念也。”
瑑瑢“帱”,《说文系传》十四引作“”。
“殷勤”,《类聚》作“慇懃”;《志注》作“殷勤”,是也。徐祯卿《谈艺录》:“甄后致颂于延年,刘妻取譬于唾井,缱绻之辞也。子建言思,何必衾枕;文君怨嫁,愿得白头,劝讽之辞也。究其微旨,何殊经术?作者蹈古辙之嘉粹,刊佻靡之俳轻。岂直精诗,亦可以养性也。”绪曾按:徐说良是,但《塘上行》不定为甄后作,辨见下。
“”,《诗纪》作“疹”。《志注》脱“忧思”二句。郝与《文选》合。
何云:“恐彪以不能同宿止,忧伤成疾,故复为此以宽之。”按:唐王勃诗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太白《留别贾舍人至》云:“何必儿女仁,相看泪成行。”皆用此语。
按:此因任城暴薨而叹人生变故之速,更忧谗惧祸,期于别离之后,克己慎行而免于刑戮也。然语极浑融,既云“天命与我违”,又云“天命信可疑”,隐寓文帝恩威叵测,当畏之如天,获罪而无所祷也。
按:白马王有和诗,《初学记·人部·离别》曹彪《答东阿王》诗曰:“盘径难怀抱,停驾与君诀。即车登北路,永叹寻先辙。”锺嵘《诗品》:“白马与陈思赠答,伟长与公幹往复,虽曰以莛扣钟,亦云闲雅矣。”彪诗云“北路”,盖白马在洛阳北。若封吴则往寿春,当云“南路”,不得言“北”矣。宋刘克庄曰:“子建于黄初之世数有贬削,方且责躬上表,而不敢废恭顺之礼,卒以此自全。此诗作于诸王懔不自保之时,而其忧伤慷慨,有不可胜言之悲。诗中所谓‘苍蝇间白黑,谗巧令亲疏’,盖为灌均发,终无一毫怨兄之意。处人伦之变者,当以为法。”何义门云:“《魏氏春秋》载此诗,极有识,与《六代论》相表里也。”
赠丁翼①
嘉宾填城阙,丰膳出中厨。吾与二三子,曲宴此城隅。秦筝发西气,齐瑟扬东讴②。肴来不虚归③,觞至反无馀。我岂狎异人,朋友与我俱。大国多良材,譬海出明珠④。君子义休偫⑤,小人德无储。积善有馀庆,荣枯立可须。滔荡固大节,世俗多所拘。君子通大道,无愿为世儒。
①李注:“《文士传》:翼,字敬礼,仪之弟也。为黄门侍郎。”《魏志》“翼”作“廙”。《类聚·礼部·燕会》、《御览·礼仪部·宴会》引作“《与丁廙》诗”。从《文选·赠答》校。
②“讴”,《类聚》作“呕”。陈第《读诗拙言》:“‘讴’犹‘区’也。曹、陆之辞可据。曹植《赠丁翼》‘讴’与‘馀’韵,陆机《吴趋行》:‘楚妃且勿叹,齐娥且莫讴。四坐并清听,听我歌《吴趋》。’”
③“归”,《类聚》作“满”。
④杨慎云:“句与太白‘如天落云锦’同。”
⑤《说文》:“偫,待也。一曰具也。”
朔风诗①
仰彼朔风,用怀魏都。愿骋代马,倏忽北徂。凯风永至②,思彼蛮方。愿随越鸟,翻飞南翔③。四气代谢④,悬景运周。别如俯仰,脱若三秋。昔我初迁,朱华未希⑤。今我旋止,素雪云飞⑥。俯降千仞,仰登天阻。风飘蓬飞,载离寒暑。千仞易陟[27],天阻可越。昔我同袍,今永乖别⑦。子好芳草,岂忘尔贻。繁华将茂,秋霜悴之。君不垂眷,岂云其诚?秋兰可喻,桂树冬荣⑧。弦歌荡思,谁与消忧?临川慕思,何为泛舟?岂无和乐,游非我邻。谁忘泛舟,愧无榜人⑨。
①此明帝太和二年,复还雍丘作。李周翰云:“时为东阿王,在洛感北风思归作。”元刘履云:“黄初四年还雍丘作。”俱非。今从《文选·杂诗》校。
②“至”,郭作“志”。
③《文选》分为五章。元刘履曰:“魏都在邺郡,文帝虽已迁都洛阳,以邺为王业之本基,故常往来听治,皆为皇都。黄初四年,子建自雍丘入朝,既而与白马王彪还国,欲同路款叙,不许。此诗必还雍丘后作,故此章首怀魏都而兼思兄弟之国。《魏志》是年彪为吴王,故称‘蛮方’也。”绪曾按:刘以“魏都”为思文帝,然文帝在位七年,未尝于邺设朝会,刘说朝会往来听治,事无所考。黄初四年正月,子建实自鄄城朝洛阳。七月,仍归旧疆。后乃徙封雍丘也。彪封吴王,地在寿春,亦不得谓之“蛮方”,“蛮方”非美名。窃谓“怀魏都”者,武帝葬于邺,乃思武帝山陵。“蛮方”指东吴,即“远游欲何之?吴国为我仇”,“甘赴江湘,奋戈吴越”之意。
④《史记索隐》引《尔雅》:“四气和谓之玉烛。”孙炎注:“四气,和四时之气。”《文选》束晳《由庚》诗、王融《策秀才文》《选注》,唐石经,宋本《尔雅》,俱作“四气”,监本作“四时”,非。
⑤“希”,张溥作“晞”。
⑥“云飞”,《文选》一本作“雲”,非。元刘履曰:“‘迁’谓自鄄城后至雍丘,‘旋’谓自京师还至国。”按:刘说殊误。《赠白马王彪》诗序云:“黄初四年正月,朝京师。”是春无迁都事。又云:“秋七月还国。”亦何至“素雪云飞”?本传:“太和元年,徙封浚仪。二年,复还雍丘。”“迁”谓自雍丘徙浚仪,“还”谓自浚仪还雍丘。下云:“载离寒暑。”亦言久也。
⑦元刘履曰:“言登高陟险,远就封国,如蓬随风飘,历岁不返。且山之高险,尚可逾越而不以为难,何兄弟同袍之亲,乃至阻绝而不得见耶?”绪曾按:是诗作于明帝太和二年,文帝已崩,故云“永别”。若但阻绝不见,何云“永别”耶?
⑧元刘履曰:“‘子’、‘尔’、‘君’皆指文帝。子建性简易,不治威仪,不尚华靡,惟任性而行。文帝往往御之以术,宠爱愈疏。故借‘芳草’为喻,言此等不足持久也。且谓君不垂爱于我,又岂知我之心而许其为诚哉!然诚伪易辨,譬若秋兰虽芳,不如桂树后凋也。”绪曾按:古人无以“芳草”、“秋兰”喻小人者。《离骚》“芳草”以喻君子,“飘风”以喻小人。言虽有芳草,奈为秋霜所悴。行芳志洁,而谗者伤之。君既不知我诚,请以秋兰为喻,霜酷而兰自香,桂树虽冬亦荣。君鉴其诚,则以秋兰之香贻君。君不垂眷,则抱此不凋之心,亦不以谗口而自改其节也。欲以此动明帝耳。
⑨元刘履曰:“言与之游者既非所亲,则虽有弦歌,亦不足以解忧。必也兄弟既翕,而后和乐且耽。故又临川慕思,亦欲泛舟以相从,然无榜人唱声以进之,则亦无如之何矣。盖上眷之不垂,下诚之不通,皆系于无人为之维持调护耳。”绪曾按:上云“同袍”“永别”,则于文帝崩后作,无可疑矣。“游非我邻”,即《求通亲亲表》所云“四节之会,块然独处,左右惟仆隶”也。
矫志诗①
芝桂虽芳,难以饵鱼。尸位素餐,难以成居②。磁石引铁,于金不连。大朝举士,愚不闻焉。抱璧塗乞,无为贵宝。履仁遘祸,无为贵道。鹓雏远害,不羞卑栖。灵虬避难[28],不耻污泥。都蔗虽甘,杖之必折③。巧言虽美,用之必灭。□□□□,□□□□。济济唐朝,万邦作孚④。逢蒙虽巧,必得良弓。圣主虽知⑤,亦待英雄⑥。螳螂见叹,齐士轻战⑦。越王轼蛙⑧,国以死献⑨。道远知骥,世伪知贤。□□□□,□□□□⑩。覆之焘之,顺天之矩。泽如凯风,惠如时雨。口为禁门,舌为发机。门机之间,楛矢不追。
①从《类聚·人部·鉴诫》校。胡应麟曰:“陈王《矫志》,大类箴铭。”
②郭本作“芳树虽香,难以饵烹。尸位素餐,难以成名”,首二句义既难通。顾炎武疑“烹”古韵铺郎切,古未有以与“名”韵者,自陈思此诗始失古音。盖顾所见曹集即郭、汪本也。冯惟讷《古诗纪》云:“古本作‘芝桂虽芳’。”今按:《类聚》正作“芝桂虽芳,难以饵鱼”。张溥首句用《类聚》,次句仍作“烹”,四句仍作“名”,盖未达“成居”之义,不得不以“烹”、“名”为韵。不知“难以成居”者,犹《求自试表》所云“圈牢之养物”也。《精微篇》:“一女足成居。”今悉从《类聚》改正。亭林见之,可无讥陈王之失古音矣。
③黄伯思《东观馀论·跋右军甘䉀帖后摹本》云:“此帖中云‘甘䉀十丈’,初不可晓,因思曹子建诗云:‘都䉀虽甘,杖之必折。’‘十丈’云者,恐若‘木千章’、‘竹万个’之类。䉀似竹,于文从焉,此帖以之。俗从‘草’,非是。”楼钥云:“《说文解字》‘蔗’从‘草’,在艸部,不得以为非是。”吴子良《林下偶谈》:“相如赋:‘都蔗巴苴。’注云:‘甘柘也。’曹子建都蔗诗云:‘都蔗虽甘,杖之必折。巧言虽美,用之必灭。’《六帖》云:‘张协有《都蔗赋》。’”按:子建乃《矫志》诗,吴以为“都蔗诗”,误。
④案:二句与下文不贯。冯惟讷云:“下阙。”严上空八格。
⑤“圣”,《类聚》作“贤”。
⑥“亦待”,郭作“必得”,今从《类聚》。
⑦《韩诗外传》齐庄公事。
⑧“轼”,徐、李、郭、汪误作“轻”。
⑨《韩非子》句践事。
⑩严空八格。
“焘”,郭误“寿”,张溥作“帱”,从《类聚》、张炎。
“门”,郭作“闼”。
“间”,郭作“关”,张溥作“闿”。《焦氏易林》:“口方舌圆,为知枢门。”《说苑》:“口者,关也。舌者,机也。出言不审,驷马不能追也。”
仁虎匿爪,神龙隐鳞①。
①《文选·宣德皇后令》注“曹植《矫志》诗”。
【丁评】纯是自喻,忧谗畏讥。末以慎言作结,即驷不及舌意。
杂诗①
揽衣出中闺,逍遥步两楹。闲房何寂寞②,绿草被阶庭。空室自生风③,百鸟翔南征④。春思安可忘,忧戚与君并⑤。佳人在远道,妾身独单茕⑥。欢会难再遇⑦,兰芝不重荣⑧。人皆弃旧爱,君岂若平生。寄松为女萝,依水如浮萍。束身奉衿带⑨,朝夕不堕倾⑩。傥终顾眄恩,永副我中情。
①《玉台新咏》作《杂诗》。宋人从《类聚·人部·闺情》采入,遂题曰《闺情》。《类聚》但云“魏陈王曹植诗”,从《玉台》作《杂诗》为得其实。
②《类聚》作“寥”,《玉台》作“寞”。
③《玉台》作“室”,《类聚》、郭作“穴”。
④《玉台》作“翔”,《类聚》作“翩”。
⑤《玉台新咏》作“与我并”,《类聚》作“与君并”。子建借思妇以自喻,即《求自试表》云“与国分形同气,忧患共之”也。
⑥“独单茕”,《类聚》作“单且茕”。
⑦“遇”,郭作“逢”,一作“过”,《玉台》作“遇”。
⑧“兰芝”,汪本作“芝兰”。“佳人”指文帝,“妾身”植自喻也。
⑨“束”,《类聚》作“赍”。“衿”,一作“襟”。
⑩“堕”,郭云:“一作‘愤’。”
郭一作“傥愿终盼眄”。纪容舒云:“《玉台新咏》作‘傥愿终盼眄’。”今从《类聚》。
三良诗①
功名不可为,忠义我所安。秦穆先下世,三良皆自残②。生时等荣乐,既没同忧患。谁言捐躯易?杀身良独难③。揽涕登君墓,临穴仰天叹④。长夜何冥冥,一往不复还。黄鸟为悲鸣⑤,哀哉伤肺肝⑥。
①唐释皎然《诗式》云:“陈王《三良》诗:‘秦穆先下世,三良皆自残。’王粲云:‘秦穆杀三良,惜哉空尔为。’盖以陈王徙国,任城被害以后,常有忧生之虑,故其词婉娩,存几谏也。王粲显责穆公,正言其过,存直谏也。二首体格高远,才藻相邻。至如‘临穴呼苍天,泪下如绠縻’,斯乃迥出情表,未知陈王将何以敌?”绪曾按:粲卒于建安二十一年,任城王彰卒于黄初四年,粲无因预知任城遇害、子建遭谗之事,而以《三良诗》为直谏也。况粲卒后,至建安二十五年魏武始薨。皎然之论,殊为失实。刘良云:“植被文帝责黜,意者是悔不从武帝而作是诗。”何义门曰:“此秦公子高上书‘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也。”然此诗乃建安二十年从征张鲁,至关中过秦穆公墓,与王粲同作。若黄初时作,则粲已早卒,恐转涉附会也。
②“良”,《诗纪》作“臣”。刘敞《公是集·哀三良诗序》云:“秦有《哀三良》诗,刺穆公以人从死。后王粲作《哀三良》者,以曹公以己事杀贤良也。陈思亦作之者,怨己不及从死者也。”亦皎然之说而小异。“吾以哀三良仍有馀意,犹可赋诗,故复作焉,当有能知者。诗云:士为知己死,女为悦己容。咄嗟彼三良,杀身殉穆公。丹青怀信誓,夙昔哀乐同。人命要有托,奈何爱厥躬。国人悲且歌,《黄鸟》存古风。死复不食言,生宁废其忠。存为百夫防,逝为万鬼雄。岂与小丈夫,事君昧始终。”苏轼《秦穆公墓》诗:“槖泉在城东,墓在城中无百步。乃知昔未有此城,秦人以泉识公墓。昔公生不诛孟明,岂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齐之二子从田横。古人感一饭,尚能杀其身。今人不复见,乃以己之所见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伤。”刘克庄《诗话》续集:“三良事见于《诗》、《左传》,皆云秦穆杀之以殉。坡诗独云:‘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齐之二子从田横。’此说甚新。后读曹子建诗,乃知子建亦有此论。”绪曾按:刘原父诗“杀身殉穆公”亦与坡合。查慎行《苏诗补注》云:“事出六经,恐难翻案。”不知《诗序》:“《黄鸟》,哀三良也。国人刺穆公以人从死。”郑笺“从死”谓:“自杀以从死。”《文选》李善注引应劭《汉书注》曰:“秦穆与群臣饮酒,酒酣,公曰:‘生共此乐,死共此哀。’奄息等许诺。及公薨,皆从死。”与子建同。查氏谓东坡翻案,误矣。
③“良”,《诗纪》作“诚”。
④郑笺:“秦人临视其圹,皆为之悼栗。”
⑤“鸣”,徐、郭、汪作“呜”。
⑥此诗伤三良也,无讥刺三良意。元刘履谓:“哀三良之不得其死。”是也。至云:“三良之死,不顾非礼,而曲从君命,此岂安于忠义者哉?”求之太深,转涉苛刻。王仲宣诗云:“结发事明君,受恩良不訾。临没要之死,焉得不相随?”陶渊明诗曰:“厚恩固难忘,君命安可违?临穴罔惟疑,投义志攸希。”柳子厚诗曰:“款款效忠信,恩义皎如霜。生时亮同体,死没宁分张?”皆本《黄鸟》诗意。刘氏又谓:“三良与其不违乱命,陷身于非礼之地,孰若力陈大义,授命于康公之前?”然是时康公以遗命为重,三良以从君为心。所惜者,秦庭无敢谏之士、知礼之人,力陈治命、乱命之说。康公亦知三良贤臣,特不欲违命耳。一闻谠论,岂忍令三良自杀以殉哉?若三良既已捐躯,犹加以不忠不义之名,恐子建所不忍言也。刘议论虽正,然以释此诗,则失旨矣。苏辙《栾城集·三良诗》:“泉上秦伯坟,下埋三良士。三良百夫特,岂为无益死。当年不幸见迫胁,诗人尚记临穴惴。岂如田横海中客,中原皆汉无报所。秦国吞西周,康公穆公子。尽力事康公,穆公不为负。岂必杀身从之游,夫子乃以侯嬴所为疑三子。王泽既未竭,君子不为诡。三良殉公意,要自不得已。”吴子良荆溪《林下偶谈》云:“子瞻、子由二诗不同,子由之说稍近。君子进退存亡,要不失正而已,岂苟为匹夫之谅哉!论者罕能知此。如仲宣云:‘结发事明主,受恩良不訾。临没要之死,安得不相随?’曹子建亦云:‘生时等荣乐,既没同忧患。’然则是三良者,特荆轲、聂政之徒耳。东坡晚年和渊明诗云:‘三子死一言,所死良已微。贤者晏平仲,事君不以私。我岂犬马哉,从君求盖帷。杀身固有道,大节要不亏。君为社稷死,我则同其归。顾命有治乱,臣子得从违。魏颗真孝爱,三良安足希。’盖其饱更世故,阅义理熟矣。前诗作于廿年气锐之时,意亦有所激而云也。”按:吴子良所见与刘履同。二苏自抒识议,俱非《秦风》诗人之义也。
【丁评】首二句为自家写照,无限感慨。〇何云:“此秦公子高上书‘臣请从死,愿葬骊山之足’也。魏祚安得长?”
情诗①
微阴翳阳景,清风飘我衣。游鱼潜渌水②,翔鸟薄天飞。眇眇客行士,遥役不得归③。始出严霜结,今来白露晞。游者叹黍离,处者歌式微④。慷慨对嘉宾,凄怆内伤悲⑤。
①《玉台新咏》作《杂诗》,《文选·杂诗》云“曹子建《情诗》一首”,《类聚·人部·别》作“陈王曹植诗”。今从《文选》。
②《文选》作“渌”,《玉台》、郭作“绿”。
③“遥”,郭作“徭”。
④“处”,《玉台》作“行”。按:《诗》:“式微式微,胡不归?”则“处”字是也。
⑤此旨与上《杂诗》相同。盖子建自咏其情,非为思妇作也。盖亦黄初中为有司所奏,徙居京师,待罪南宫时所作。“黍离”悼汉之亡,“式微”并伤己之不归也。
妒诗①
嗟尔同衾,曾弗是志②。宁彼冶容,安此妒忌。
①《类聚·人部·妒》云“陈王曹植妒诗”,今据校。
②“弗”,郭、张炎作“不”。
【丁评】此借“同衾”以喻兄弟也。
七步诗①
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②。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29]。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③。
①《初学记·帝戚部·王》:“刘义庆《世说》曰:魏文帝令东阿王七步成诗,不成将行大法。遂作诗云云。文帝大有惭色。”《御览·文部·思疾》:“《魏志》:文帝常欲害植,以其无罪,令植七步为诗,若不成,如军法。植即应声云云。帝善之。”二书所载止四句。冯惟讷云:“本集不载。”按:明帝诏编植集,及三十卷。本集久已失传,无由知其不载也。任彦昇《齐竟陵王行状》:“陈思见称于七步。”《齐书·陆厥传》:“理赊于七步。”《后魏·彭城王勰传》:“吾作诗虽不七步。”温王重茂《效柏梁体》:“雄才七步愧陈王。”魏收《自序》:“虽七步之才,无以过之。”唐史青上书自荐云:“臣闻曹子建七步成章,陛下若试臣,五步之内,可塞明诏。”李白《感时留别从兄徐王延年从弟延陵》诗:“七步继陈思。”李瀚《蒙求》:“陈思七步。”于是“七步”之说,播为佳话矣。
②徐本无此首。《文选》任彦昇行状注引《世说》,作“萁在灶下燃”,馀三句同。
③今本《世说新语》载此六句,与《初学记》、《御览》不同。《苕溪渔隐丛话》引《漫叟诗话》云:“曹子建《七步诗》,世传‘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一本云‘萁向釜下燃,豆在釜中泣’,其工拙浅深,必有以辨之者。”《太平广记·俊辨》引《世说》六句,与今本同,第三句作“豆向釜中泣”。李济翁《资暇录》:“陈思王七步之捷,用事者移于常人,宜矣,若褒当代诸王则大不佳。何者?七步所成之诗,即‘然萁’‘煮豆’之诗是也。细而思之,其可为当时诸王所用哉?梁代任昉作《竟陵行状》云:‘淮南取贵于食时,陈思见称于七步。’虽梁人褒王,固无忌讳,然欠审尔。若以诸王为捷,幸有十步事相当而新,何不采于后魏耶?”
弃妇诗①
石榴植前庭,绿叶摇缥青。丹华灼烈烈,璀彩有光荣②。光荣晔流离,可以戏淑灵③。有鸟飞来集,拊翼以悲鸣④。悲鸣夫何为?丹华实不成。拊心长叹息,无子当归宁⑤。有子月经天,无子若流星。天月相终始,流星没无精。栖迟失所宜,下与瓦石并。忧怀从中来,叹息通鸡鸣。反侧不能寐,逍遥于前庭。歭还入房,肃肃帷幕声。褰帷更摄带,抚节弹素筝⑥。慷慨有馀音,要妙悲且清。收泪长叹息,何以负神灵?招摇待霜露⑦,何必春夏成。晚获为良实,愿君且安宁。
①见《玉台新咏》。杨慎云:“此诗郭茂倩《乐府》不载,近刻子建集亦遗焉,幸《玉台新咏》有之,遂录以传。”冯惟讷《诗纪》云:“本集不载。”按:子建集后人所辑,非原书,搜录时偶遗之耳。《御览》载此诗,亦云曹植所作也。
②“璀”,《玉台》作“帷”,误。
③纪容舒云:“此句未详。”“戏”,冯惟讷《诗纪》、杨慎《外集》作“处”。
④“拊”,《玉台》作“树”。
⑤此诗亦为王宋无子被出作也。
⑥“节”,《初学记》作“弦”。
⑦《山海经》:“招摇之桂。”
代刘勋妻王宋诗并序①
王宋者,平虏将军刘勋妻也,入门二十馀年。后勋悦山阳司马氏女,以宋无子出之。还于道中,作诗二首。
翩翩床前帐,张以蔽光辉。昔将尔同去,今将尔共归。缄藏箧笥里,当复何时披?
谁言去妇薄?去妇情更重。千里不唾井,况乃昔所奉。远望未为遥,歭不得共②。
①见《玉台新咏》。《魏志》:“建安四年,庐江太守刘勋率众降,封为列侯。”《武帝纪》注:“《魏书》:平虏将军、华乡侯刘勋。”
②陈玉父本《玉台新咏》作“刘勋妻王氏《杂诗》二首”,纪容舒《考异》云:“《艺文类聚》载前一首,作魏文帝《代刘勋出妻王氏作》;邢凯《坦斋通编》载后一首,引《玉台新咏》,作曹植《为刘勋出妻王氏作》,均与此异。凯为宋宁宗时人,则旧本必作曹植。陈玉父重刊,乃更题王宋,并删改序文尔。然旧本今不可见,而《艺文类聚》又作文帝,未敢轻改古书,姑附识异同如此。”绪曾尝钞得文澜阁《坦斋通编》,无此条。然王宋诗,苏鹗、李济翁、程大昌皆以为子建诗,不独取证于邢凯也。《苏氏演义》引《金陵记》:“江南计吏止于传舍间,及时就路,以马残草泻于井中,而谓已无再过之期。不久复由此,饮,遂为昔时莝刺喉死。后人戒之曰:‘千里井,不泻莝。’杜诗:‘畏人千里井。’注:‘谚云:千里井,不反唾。’疑‘唾’字无义,当为‘莝’,谓为莝所哽也。案:《玉台新咏》载曹植代刘勋妻王氏见出而为之诗曰:‘人言去妇薄,去妇情更重。千里不唾井,况乃昔所奉。远望未为遥,踟蹰不得共。’观此意,乃是常饮此井,虽舍而去,亦不忍唾也。此足见古人忠厚,其理易明。”宋程大昌《演繁露》:“李济翁《资暇录》:‘谚云:“千里井,不反唾。”疑“唾”无义也,“唾”当为“莝”,莝草也。言尝有经驿舍,反马莝于井,后经此井汲水,为莝所哽也。’案:《玉台新咏》载曹植代刘勋妻王氏见出而为之诗曰:‘人言去妇薄,去妇情更重。千里不唾井,况乃昔所奉。远望未为遥,歭不得共。’观此意兴,乃为常饮此井,虽舍而去之千里,知不复饮矣,然犹以常饮乎此而不忍唾也。况昔常奉以为君子者乎?此足以见古人诗意委曲忠厚,发情而止礼义,其理亦甚明白易晓。李太白又采用此意为《平虏将军妻》诗,曰:‘古人不唾井,莫忘昔缠绵。’姚令威著《残语》,太白此诗,亦引李济翁‘不莝井’以为之证,是皆不以曹植诗为证也。”今《玉台新咏》“不得共”,宋本误作“不得往”。“共”与“重”、“奉”韵,作“往”则失韵矣。吴兆宜本作“并”,益误。苏氏所见,唐时古本也。今《玉台新咏》题上脱“代”字,直以为王宋自作。《艺文类聚·人部》引魏文帝《代勋之出妻王氏诗》“翩翩床前帐”一首,盖古人或以前一首魏文帝作,后一首子建作。欧阳询、苏鹗皆唐人,去徐陵未远,必有所据。今并录二首,而载其说于此云。又《三国志·袁术传》:“妻子依故吏庐江太守刘勋。孙策破勋,术女入吴宫。”《孙策传》[30]:“孙策轻车乘夜袭拔庐江,勋众尽降,勋独与麾下数百人自归曹公。”注:“《江表传》:策并得术、勋妻子。”据《江表传》,则勋妻亦为孙策所虏,未知为王氏为司马氏?然陈寿止言术女入吴,不言勋妻被虏,诸书所载不同。
寡妇诗
高坟郁兮巍巍,松柏森兮成行①。
①《文选》谢灵运《庐陵王墓下作》诗注。
七哀诗
南方有障气,晨鸟不得飞①。
①《文选》鲍明远《苦热行》注。
膏沐谁为容?明镜暗不治①。
①《文选》刘休玄《拟古》诗注。
死牛诗①
两肉齐道行,头上戴横骨。行至土山头,歘起相唐突②。二敌不俱刚,一肉卧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意不得洩③。
①《太平广记·俊辩》云:“魏文帝尝与陈思王植同辇出游,逢见两牛在墙间斗,一牛不如,坠井而死。诏令赋《死牛》诗,不得道是牛,亦不得道是井;不得言其斗,亦不得言其死。走马百步,令成四十言。步尽不成,加斩刑。子建策马而行,既揽笔赋曰。”
②吴曾《能改斋漫录》云:“律有唐突之罪。按:马融《长笛赋》:‘瀑喷沫,犇遁砀突。’李善注:‘砀,徒浪切。’以‘唐’为‘砀’。李白《赤壁歌》:‘鲸鲵唐突留馀迹。’刘禹锡《镜》诗:‘却思未磨时,瓦砾来唐突。’亦作此‘唐突’字。魏曹子建《牛斗》诗:‘行彼土山头,歘起相搪揬。’见《太平广记》。”王楙《野客丛书》谓:“‘砀’、‘唐’、‘搪’三字不同,皆一意耳。东汉陈群曰:‘芜菁唐突人参。’在诸人之先,正用此‘唐’字。若引曹子建诗用‘搪突’,则《魏志》子建谓韩宣‘岂应唐突列侯’,又用此‘唐’字矣。晋人‘无盐唐突西施’之语,乃用汉人之意,岂但见于唐人刘、李二公而已。汉碑有‘乘虚唐突’之语,《孔融传》有‘唐突宫掖’。”按:今《广记》作“唐突”,非宋本之旧。马融《围棋赋》:“守规不固,为所唐突。”
③赋成,步未竟,重作三十言自愍云:“煮豆持作羹,漉豉取作汁。萁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然何太急?”出《世说》。今本无《死牛》诗及《煮豆》诗,与此叙事亦异。
七忿①
素冰象玉,难可磨荡。结土成龙,遭雨则伤②。
①张溥以为枚乘《七发》之流。按:实四言诗也,与《矫志》诗略同。
②《初学记·地部·冰》。
离别诗
人远精魂近,寤寐梦容光①。
①《文选》张茂先《情诗》注。
述仙
逝将升云烟①。
①《文选》谢灵运《入华子岗》诗注。胡《考异》曰:“‘游将升云烟’,陈少章云:‘“逝”是也。各本皆讹。’”
离友诗
灵鉴无私①。
①《文选》颜延年《郊祀歌》注引曹子建《离友》诗。《文选》谢宣远《张子房》诗注亦引此句。
四言诗
华屏列曜,藻帐垂阴①。
①《书钞·服饰部·帐》。
高谈虚论,问彼道原①。
①《文选》谢灵运《拟徐幹诗》注。
杂诗
悠悠远行客,去家千馀里。出亦无所之,入亦无所止。浮云翳日光,悲风动地起①。
①《类聚·人部·言志》“魏陈王曹植诗”,各本遂以“言志”标题。
美玉生盘石,宝剑出龙渊。帝王临朝服,秉此威百蛮。历□不见贵,杂糅刀□间①。
①《书钞》原本《武功部·剑》。
离思一何深①。
①《文选》陆士衡《苦寒行》注。
失题各诗
有美一人①,被服纤罗。妖姿艳丽,蓊若春华。红颜晔,云髻嵯峨②。张琴抚节,为我弦歌。清浊齐均③,既亮且和。取乐今日,遑恤其他④。
①郭作“有一美人”。
②“嵯峨”,《类聚》作“峨峨”。
③古无“韵”字,“均”即“韵”。
④各本题作“闲情”。按:《类聚·人部·美人》云“魏陈王曹植古诗”,原题已失。
逍遥芙蓉池,翩翩戏轻舟①。南杨栖双鹄②,北柳有鸣鸠③。
①“翩翩”,一作“翻翻”。
②“栖双”,各本作“双栖”。
③各本题作“芙蓉池”。按:《类聚·地部·池》云“魏陈王曹植诗”,其原题已失。
双鹤俱遨游,相失东海傍。雄飞窜北朔,雌惊赴南湘。弃我交颈欢,离别各异方。不惜万里道,但恐天纲张①。
①《类聚·鸟部·鹤》。
游鸟翔故巢,狐死反丘穴。我信归故乡,安得惮离别①。
①《书钞》原本《地部·穴》。
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①。
①《书钞·乐部·筝》。丁晏云:“此二句见《古诗十九首》,《书钞》引为植作,当别有据。”
秋气转微凉①。
①《书钞》原本《岁时部·秋》。严可均云:“《文选》‘秋风发微凉’,与此句异。”
一顾千金重,何必珠玉贱①。
①《文选》谢玄晖《和王主簿》诗注。
我心常怫郁,思欲赴太山①。
①《文选·责躬》诗注。按:下句见“飞观百馀尺”篇中,上句未见。
长铗鸣鞘弓①。
①《御览·兵部·刀》。
皇考建世业,余从征四方。栉风而沐雨,万里蒙露霜。剑戟不离手,铠甲为衣裳①。
①《御览·兵部·叙兵器》。
君王礼英贤,不吝千金璧。从容冰井台,清池映华薄①。
①宋吴棫《韵补·十八药·璧》“曹植诗”。
拜先君墓,与友人宴于松柏之下,为诗曰①:
乐至忧复来。又云:可不及娱情②。
①此盖诗序。王伯厚约举其辞。曹集宋末所存不止十卷本,故今本所无之诗,王伯厚犹及见之。
②《困学纪闻·考史》云:“舜、禹有天下而不与焉[31]。魏文喜跃于为嗣之初,大飨于忧服之中,不但以位为乐而已。其篡汉也,哆然自以为舜、禹,可以欺天下乎?”原注:“曹植拜先君墓,与友宴于松柏之下,为诗云:‘乐至忧复来。’又云:‘可不及娱情。’其末流至于阮籍。礼法之亡,自魏文兄弟始。”绪曾按:王氏之责魏文,是已;至责子建,意其于忧服之中上魏武墓,宴友而乐然。考其所谓“先君”,非魏武也;亦非忧服中宴友赋诗也。《通典》魏文帝诏云:“先帝之躬履节俭,古不墓祭,皆设于庙。”遂革上陵之礼。知子建无拜武帝墓事。求祭先王,犹为有司所格,安能与友人宴松柏之下乎?所谓“友人”,不知何人。陈王为诸侯时,王国之卿士,藩国之陪臣,俱无因至高平陵宴乐,且不得以“友人”称之。子建称魏武,于其生曰“家王”,于其没也曰“先王”、曰“先武皇帝”,俱不云“先君”。然则“先君”之墓,非武帝墓也。《九华扇赋》云:“先君常侍。”子建称“先君”者,乃其曾祖曹腾也。诗盖建安中还谯所作,“友人”乃乡里之人,墓乃腾墓也。非武帝甫葬,子建即升墓而宴。况文帝以法绳诸弟,葬后即遣之国,且革上陵之礼,安得从容宴友乎?王氏与《大飨碑》同讥,盖疑以为武帝之陵墓也。《御览》载魏文帝《临涡赋序》云:“建安十八年至谯,余兄弟从上拜坟墓,遂乘马游观。经东园,遵涡水,相徉于高树之下。”子建拜先君墓,与友人宴松柏之下为诗,盖在是时。宋吴枋《宜斋野乘》:“今人称‘先君’、‘先子’、‘先人’为父,然不独父也,祖宗皆可。如曾西称参曰‘先子’,则称祖为‘先子’矣;子顺曰‘吾先君之相鲁也’,则称六世祖为‘先君’矣;孔安国《书传序》‘吾先君孔子’,又曰‘我先人用藏其书于屋壁’,则称十一世祖为‘先君’,称五世祖子襄为‘先人’矣。”《隶释·费亭侯曹腾碑阴》,洪适引《水经注》云:“谯县有曹腾碑,汉故中常侍长乐太仆特进费亭侯曹君之墓,延熹三年立。”据此知子桓所云“至谯,兄弟拜坟墓”,乃腾之墓也。若云古人墟墓生哀,墓非宴地,子桓所云“经东园,遵涡水,相徉于高树之下”,非必适墓登陇而宴于兆域之内也。“友人”如“乡人”,夏侯威之属。游子还乡拜坟墓,因而会乡里,不必与大飨忧服之中者同讥也。
[1] “于”,原脱,据《诗品》补。
[2] “竹”,原误作“丝”,据《诗品》改。
[3] “为”下,原衍“八”,据《诗品》删。
[4] “弟”,原误作“答”,据《诗品》改。
[5] “于词”,原脱,据胡应麟《诗薮》补。
[6] “题”上,原衍“文”,据文意删。
[7] “今”,原误作“文”,据郭茂倩《乐府诗集》改。
[8] “有”,原脱,据刘履《风雅翼》补。
[9] “何谿汶”,原误作“何汶谿”。按:《竹庄诗话》原不著撰人,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定为“何谿汶”,而今人郭绍虞《宋诗话考》定为“何汶”,今姑依从旧说。
[10] “意”,原脱,据吕本中《吕氏童蒙诗训》补。
[11] “何元幹”,原误作“何元朝”。按:《宋书·礼志》原作“何桢”,桢字元幹。
[12] “正”,原误作“会”,据《宋书·礼志》改。
[13] “秋”,原误作“冬”,据《三国志》改。
[14] “五”,原误作“八”,据《三国志》改。
[15] “声”,原误作“风”,据《文选》及各本曹集改。
[16] “十四”,原误作“十二”,据文意改。
[17] “丘”,原误作“邶”,据《三国志》改。
[18] “洛阳”,原脱,据曹植《赠白马王彪》补。
[19] “沬”,原误作“沬沬”,据宋玉《招魂》改。
[20] “口中”,原误作“中口”,据《文选》五臣注改。
[21] “《十三末》:‘末,水沫。一曰水名,在蜀西。’”原误作“在蜀西。一曰微晦,《十三末》:‘末。’”讹脱倒错颇多,据《广韵》改。
[22] “佩”,原误作“葛”,据《类篇》改。
[23] “求”,原误作“从”,据《文选》及各本曹集改。
[24] “霖”,原误作“零”,据《文选》、《三国志注》及各本曹集改。
[25] “白黑”,原误作“黑白”,据《文选》、《三国志注》及各本曹集改。
[26] “彼”,原脱,据文意补。
[27] “陟”,原误作“涉”,据《文选》及各本曹集改。
[28] “虬”,原误作“叫”,据《艺文类聚》及各本曹集改。
[29] “豉”,原误作“叔”,据《世说新语》及《太平广记》改。按:《世说新语》“豉”或作“菽”,与“叔”字亦形近易误。
[30] “《孙策传》”,原脱,据《三国志》补。
[31] “禹”,原脱,据王应麟《困学纪闻》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