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的天堂小镇》(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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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在外面看上去如此神秘而金碧辉煌的金字塔,却是一个人间地狱。
忽然想起我爸。
我爸当年是被“海文号”运走了吗——老实说,在我和我爸一起度过的最后五天里,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失去记忆、失去意志、失去感知,那泣血般的痛袭遍全身的时候,我呆愣愣像被抽去了脑髓一样看着那些白衣天使把他抬上车,根本没有头脑去考虑我爸是不是会被送上小火车。
假如当时他还没有咽气,按照惯例,小镇不接受出生和死亡,那么他是会被立刻送上小火车运走的了,至于运往何处,不是我这样一个据当年迪子说的“唯一一个在小镇出生的人”能想明白的,因为我没有看到过外面的世界。
可是,假如当时他咽气了呢?——肯定是被送到这里了!
把房间内的几座水晶棺挨个看过来以确信这里面没有我爸的时候,我已经几乎快要冻僵和失去意识了。
混沌中只记得在看完最后一个水晶棺里的人之后,我就已经站不起来了,五个只有四、五岁大小的孩子,齐心协力把我拽了出去,我想要站起来,却只剩下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最后一座水晶棺里躺着的,是东方先生——竟然也是一脸的雀斑,或许那叫做尸斑?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不过我在他家的客厅见过他的照片。他躺在水晶棺里的模样和照片上一模一样,连面部皮肤上的皱纹和脑门正中的黑点都如此清晰,简直就像一个深度睡眠却再也叫不醒的一个人。
老葛的技术,堪称了得。
坐在走廊里缓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身边只剩下表弟和另外一个小孩子了。
“那三个呢?”
“怕你被发现,他们去前面拐角处拦着老师了。”
这些小孩这么鬼精的吗?
“老师?哪位老师?”
“幼儿园的老师啊。”
“你们不是一、二年级的吗?”
“这里是幼儿园啊,你都不知道的吗?”
幼儿园?!是谁给的他们这种教育和认知?惊恐之余我只有顺着两个孩子说,“那这……幼儿园到底有多大呢?像这样的冷库还有吗?”
“这不是冷库,这是研究室。”表弟更正我。
“好,研究室。还有别的研究室吗?这里除了研究室,还有什么地方?”
“有啊,从这条走廊走出去,沿着墙还有七个研究室,还有玩具陈列室十三个,娃娃制作室八个。石门就有前门和后门了,有的房间大,还有后门,石门一共有三十二个。”那个小孩子如数家珍,这一点还真是像极了小时候的琼,只要他感兴趣的,比如学校的六号教学楼到底有多少个窗户,多少个桌椅,而图书馆里每一个架子上的书,每一类有多少本,都能如数家珍,只不过,自从他的身体有了两个灵魂,好像就不再这样了。
“水晶棺呢?”我指了指旁边那扇刚刚进入的石门。
“那不是水晶棺,那是大冰柜,里面都是老师们研究的冷冻人。”表弟更正我。
我听得目瞪口呆,“冷冻人?!你们知道什么是冷冻人吗?”
“知道啊,就是把人冻起来啊。”
“冻起来之前是死了的人吗?”
“没看到过。”两个小孩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老师呢?你们幼儿园的老师呢?”
“老师……穿白色衣服的都是老师啊,老师一会儿就过来了。”表弟和那个小孩子神色慌张,
“小朋友呢?小朋友都哪里去了?”
“你是问我们还是问娃娃制作室的?”
“有什么不同吗?”
“有啊,老师说只要听话,我们就不会被做成娃娃……”
做成娃娃!!!
那么昨晚,我的猜测都是对的了!
表弟揉搓着他的衣角,看来这个话题让他异常恐惧和紧张。
“别怕,弟弟,我不会让你们受罚。”如此近乎恐惧的紧张,一定是他们俩感觉到“老师”一会儿就要来了。
“我们先躲起来,跟老师捉迷藏,好不好?”
他们点点头。
因为“捉迷藏”,表弟和那个小男孩把我带进了一间陈列室。站在这间刚刚由那个小孩子给打开石门的房间里时,我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倒不是因为听到了走廊里有“老师”的脚步声紧随着我们刚刚躲起来就突然出现了,而是——我看到了这间房里每个大玻璃陈列瓶里的各种人体器官。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些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死掉”的器官,而是那些在一个诺大的仪器里面正跳动着的心脏、正蠕动着的肠胃、正孕育着胎儿的子宫……这些失去了人体依托的各种器官居然还都在照常运转着。
特别是那个子宫里面的小胎儿——仿佛看得见正通过脐带吸吮……而脐带的另一端,就只是一个器皿,里面是淡红色的液体。
我差一点作呕,使劲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才能把嘴合上。喉咙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轻轻咳出几声,才能讲出话。
“所以,这是陈列室了?”我努力压低着声音,却听得见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表弟点点头。
“你看,姐姐,”另外那个小孩子指着其中一个陈列瓶,“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那个大大的陈列瓶里,不过是一颗已经死掉了的心脏。
我知道这是谁。这就是当年在“角斗场”站在一群怯生生的孩子中央有勇气告诉我“这里是一、二年级”的小孩子,表弟最好的朋友。
我看着表弟稚嫩的脸,很难相信他说出这句话时候的淡定。即使按照真实年龄推算他应该十一、二岁了,也不应该在指着泡在福尔马林里、最好朋友的心脏时,如此淡定。
当年的切小姐曾经告诉我这是老看门人的儿子,而篮球明星在更早时候告诉我,那个老看门人是我的舅舅,我由此推断这应该是我的表弟——我又在脑袋里缕了一遍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没错,这个逻辑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同我有着血脉关系的小孩子,到底在这七年之间,或者更早时候——从一出生,都经历了些什么?!
门口有一群人经过的声音,很可惜这是石门,我看不到外面。
我紧紧贴着石门,仿佛在短短时间内被水晶棺和这些陈列瓶以及那些尚在蠕动着的、脱离了人体的器官击懵之后,刚刚恢复了一点点智商。
“听着,既然我们两个被弄到了这里,就肯定是有原因的,就说明这里的人知道我们在这里的事实,所以,没有必要躲开,是不是。”
两个小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似懂非懂。
“好,等这些人彻底离开,你们把我送回刚刚发现我的那个房间,我们两个就在那里等着看到底会怎样,好不好?”
这一次他们对望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