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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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马成功当村官儿(二)

当圈奶奶去世的第6天,按常规过“复三”,第二天过“一七”,猪儿大伯家仍有客,但这些客人不动亲家了,大多是圈奶奶娘家晚辈人、闺女或外甥、年轻人及一些小孩子。猪儿大伯挑着“复三饺子”的桶,坟头上添些土,据坟势垒个坟嘴子,祭奠上饺子,焚纸草金锞或银锞,施上个9拜礼,剩下的饺子埋坟周围的虚土上,回来管客人酒饭吃。

在圈奶奶“一七”的晚饭后,是腊月26晚上了。猪儿大伯又到马成功家,一脸苦楚相说:“二侄子,家,没法子过啊,又要劳你神儿,帮俺把家分开吧,俩儿子找理由肚子疼,坟头也不去,儿媳妇摔碟子砸碗的;三儿子虽然去坟头了,光敲梆子不卖油,净说光面子话,这家不分不中了,不分不管了;看来‘四七’难撑到,我咋摊这几个晕种儿子啊!”

“没有不分的余地了?”

“没有不分的余地了。”

“进轩叔回来也撑不到?”

“二侄子,真是撑不到啊,分开我倒省心了。原先以为娶上儿媳妇我倒轻松了,不咋着忙活了,可不像我想象的恁如意,像人说的‘娶个媳妇多个内奸添个叛徒来,’儿子恁忤逆;若不分,圈里的猪饿死了。这几天一直是随环妮子帮助俺公母两个喂,上水上料清圈栏,饲料运过来。我咋这么个命运啊!”

曾姗姗说:“猪儿大伯,疯了你那些儿子了。你这当爹的就不能管他们?揍他们么?扇那些儿子么?喊过来你那亲家头子么?”马成功说:“圈奶奶入土那天我就看出些端倪了……”

常言说:“腊月23过小年。”此时腊月26晚上了,何止十八户村在过年,甚至全国过年忙年了。好在马、曾是学生,年货自有嫂子买。买来与娘一块儿做,或者奶奶帮着做,不用操过年忙年的心,那时候备齐做好了,蹭上脸兑上嘴吃就是。爹爹年29或30才回来。其实猪儿大伯找来时,马、曾刚打发走大卫丈哥的车。

猪儿大伯家看似平静不平静。猪儿大伯的话曾姗姗或偷笑,认为猪儿大伯的儿子们也够过分了,给爹娘叫板了。猪儿大伯说:“侄媳妇也去吧,分单由你帮着写;分开好,大锅没有小锅吃着香,过年了,我倒安生些。”

马成功觉得进轩叔在家也没有清闲的时候了,随时随地‘听官司’‘问官司’。村街上,小孩子零零散散放鞭炮,点燃“屎壳螂”、孔明灯;嗅得到好多人家炸面托、炸丸子、烧苏肉、烧鲤鱼、烧带鱼、烧排骨、盘馅子,香味刀触案板的嘭嘭声传出来;马相朝家、二存让家的对联贴好了,大红灯笼点亮了,对联大红灯笼相映生辉,浓浓的年味了。猪儿大伯说:“二侄子,我是想通了,凡家不能怄,该分就得分,三怄两怄怄穷了,若不分全国人都是一家子,那还得了啊,那还了得啊!油盐醤醋茶难料理……”接下来说句感叹话:“‘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我没有能耐,没娘了我管不了这么个大摊子;现在人不知足,总认为自己能耐大,分家不一定一块儿赚钱多,猪厂不一定一块儿干的好。晕种孩子咋领会不透啊!不知道斤两啊!”(“屎壳螂”:一种儿童烟火。)

猪儿大伯埋怨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马成功想:“大伯为什么不能给仨儿子点出来呢?若进轩叔问‘官司’,会不会点出来呢?吃不准。自己与猪儿大伯的儿子是平辈、街坊弟兄们,进轩叔随便指点的代村官儿,说话分寸是前提。”接下来想:“猪儿大伯家猪厂该分不该分?若分有没有随环的份儿呢?随环饲料配制很技朮,瘟疫防治有研究,有个闪失会不会出事呢?猪儿大伯的儿子们是否懂得这些呢?圈奶奶成规模引进熊猫猪用了好多年,分开了说不定半年就得散摊子,再拢能拢到一起么?按古书上说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么?有那种可能么?”

马成功怜惜猪儿大伯老实人,说不清啥滋味儿。当来到猪厂办公室,一家人将近20口,两大间屋子塞满了。看代村官儿咋调解咋分家,猪儿大伯大儿媳偎着大儿子;二儿媳偎着二儿子,像憋着天大的屈,统统愤懑不平相;像有人欠他(她)钱,说话得用钱。见马、曾来了不说话,显然看代村官的笑话了。或者想:“马老抠家二小子能耐了,成精了,复读的学生领恋人喊丧了;竟然管分家,能够分清呢?分好么?”另一种想法难为不知道深浅的代村官儿。平常欢蹦乱跳的孩子瞅这个、望那个,意识家里闹乱子、或打架。

曾姗姗外地人,别说十八户村,神仙渡镇未必遇到过这情况。猪儿大娘望一下局面,满脸不自然。与马、曾寒暄几句话,问:“恁两口子吃饭了冇?没吃饭做饭去,有方便面,有鸡蛋啊。”马成功寒暄说:“大娘,吃过了。”其三儿子挨着自己的媳妇,漾一丝谗媚讨好的笑,挪凳子让了坐,知道马成功不抽烟,让了让自己抽上了,给俩人拾很宽的面子了。随环嘴角往上挑,眼角往下弯,眉似小月眼若星,不知道啥是悲啥是愁,白皙透红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说话甜美且分寸,村人往往称“人精”或者“小精妮儿”。想得开,出门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哥嫂再不好是自己的哥嫂呢,不协调最协调的一员了。热情拉住曾姗姗的手说:“姗姗妹子啊,穿这么薄,别价光顾美,炉子旁你烤烤。”曾姗姗说:“今冬暖和些,数九寒天并不冷,过了年将要打春了。”随环的男人镇上某营业所小职员,也在场,同马成功寒暄几句话,认为岳父家的事情与自己不相干,漫不经心抱着孩子玩。圈奶奶的遗像挂办公桌上方墙面上,似乎望着这些不可思议的儿女,当然不包括孙女随环及孙女女婿了。

猪儿大伯递过茶,马成功接过来喝一口,这是有生以来第二次调停家庭纠纷了。第一次是王兰兰随不随回家祭奠亡灵的事儿,自感成熟些,老到些,揣摩这家人的心思了。

“分家是不是舅老爷在场呢?”猪儿大伯的大儿媳妇一种火力侦察的口气,或许看过某电影,首先开了第一炮。

“舅老爷不在场,难说分成家,难说分好家,难说分公平……”猪儿大伯的二儿媳妇细长的脖子磨半圈儿,皱巴巴的长脸扭开了。像戏剧中的诰命夫人,傲的不得了,大的不能行,对在场的任何人不屑看不起。

猪儿大伯的大儿子叫顺青,二儿子叫顺山,三儿子叫顺良。顺山看一下媳妇说:“多嘴了。分家不分家自有爹娘来安排,那有娘们家说的话?不公平了再说行不行?有意见了再提好不好?”

“难道娘们家不是人?娘们家就不能说说话?你找媳妇为什么不找个男人呢?不找个哑巴呢?我咋嫁你这个晕蛋鸡,屁呲的脸成天价乌嘟着,说话难听得砸死人。终天价没有一点儿可人处……”心想说:“相亲时老二不是这样子,现在这么个熊样子。”二儿媳妇嘴似机关枪,说的男人受不住,浑浊的脸面愣了愣,看看媳妇不吭声,无奈点上了烟,瞟一眼马成功、曾姗姗,似乎有话说不出来口。

屋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

马成功望望这家人,品茶或者想主意。在郑州,本意冯老板的店面给盘活;严叔的厂子给救活;并不想猪儿大伯的猪厂鼓捣死、鼓捣散。或者想起来镇“扶贫办”的于干事、李家楼村管工商的李明辉,猪厂是他们俩全力扶持的,替贷款,一趟一趟这儿跑,改圈栏引进熊猫猪,上紫外线消毒夜,安装摄像头,付岀辛勤汗水了。猪儿子们是不是想到他们呢?分开哥嫂能否管好呢?我一个学生蛋子有多大能量呢?猪厂如果自己手里弄砸了,进轩叔回来埋怨自己是小事儿,国家利税很快减下来,镇政府怎样评价呢?一个胎毛未退的代村官儿,镇政府暂时认命都没有,把个创利税很高的猪厂弄散了,或者弄死了,于干事、李明辉是否愿意呢?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不用说的啦。马成功不敢往下想,就是分,也得从李明辉或者于干事他们手里分;就是散也得从他们手里散。有些耍这些哥嫂的味道了说:“几位哥嫂,这猪厂不分了,分开镇政府难说能愿意。大伯的意思卖给李家楼村李翠翠,想起来她那些儿子骄横惹不起,压低价钱拖拖拉拉不给钱,得不偿失了;又觉得卖了好,卖了清楚了,大伯省事了,一次性解决了……”潜台词吓吓猪儿大伯的儿子、媳妇们。

猪儿大伯虽然愚钝,解透马成功思路了。说句:“我认为还是卖了好,卖了我倒省心了,这些年喂烦了。这样都轻巧,啥活不用干,吃肉李翠翠儿子那儿打肉去……”

猪儿大伯大儿媳妇那么一愣说:“卖了干啥呢?为什么不分呢?分开自己喂不好么?圈栏子不好分截开不行么?爹啊,国家提倡多挣钱,上项目,搞养殖,我们上项目有什么不好呢?对我们总是信不过,干什么事不商量,独当家。那年骗子骗走半栏子猪,也是独当家,那猪能值不少的钱,卖了能盖半座楼房呢!那时候夜夜不瞌睡,心疼得过不来;到现在没有好,有人说那叫抑郁症,抑郁症不好看,很缠手,病根儿那时候落下了……”

二儿媳妇怕冷场,接着说:“奶奶不在了,爹没有一点儿民主性,啥事儿一篮子。又没有那种能耐,就那半栏子猪,一下子骗子骗走了;既然累,分开有什么不好呢?二老也倒省心了,帮助我们干活就行了。”

猪儿大伯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你们有本事,那就民主吧,这猪厂该卖不该卖,或者怎么分,究竟咋民主,随便发言吧。”

大儿媳妇说:“不能卖。爹先说怎么分。”

二儿媳妇说:“奶奶不在了,爹是一家之主呢,爹不说我们咋说呢?”

猪儿大伯看不说不中了,狠狠地说:“我说话你们肯听么?肯听话倒好了;还是按你奶奶走前的安排喂,你们喂了吗?上水了吗?圈栏子清了吗?消毒液上了么?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一边戴大孝一边与你娘你妹子上料上水清圈栏,你们知道不知道?吃过饭扭身子就走了!”

老实人说话怼,农村俗语称“闷倒驴”,意思不拐弯抹角一句话说到位。据说HEN省滑县有种酒叫“闷倒驴”,销量好度数高,有冲劲儿。猪儿大伯挤怼得俩儿媳妇没话说。大儿媳妇另那么个理由说:“奶奶去世见了两万多,花了三万多,我们清知道。可奶奶走时撇下多少钱,我们不知道,总不能蒙在鼓里吧?当那睁眼瞎子吧?又不公布个账……”

二儿媳妇怕冷场,接着说:“怕那钱放放就没了,没有一个大籽了,长翅膀飞了,叫我们上水清栏填瞎眼。”

猪儿大伯心里明镜似的,清知道儿媳妇没窟窿繁蛆讹三分。随环坦荡地说:“这几年我帮奶奶管着账,奶奶走时存款30万有个零。奶奶原想帮几个失学的学生,现在不能了,我把钱点给爹娘了;以前买进卖出有账目。”

看来两位嫂子不相信,看一下男人脸扭向一边了,大嫂也许给气的,乖蹇且黄的脸上没血色。

三儿子顺良望着大嫂笑。

这下大嫂更生气。说:“三儿,笑什么笑?你倒打那得兴鼓,“王划买爹”了样,爷爷回来给你撇下多少钱?为什么不提前说说呢?分家能不能拿出来分了呢?不给你一个大籽儿也不亏,三儿你照样划得来。”(“王划买爹”:戏剧有王划买爹占“相应”的说法。而“相应”的本意是“对等”,戏剧中比“对等”更划算,有油水不吃亏。)

三兄弟涎着脸气嫂子说:“大嫂你成精了还?敢不给我!爷爷撇给我几十万,你火车头冒烟算白气儿。爷爷安排橡胶园许给我一大半,二嫂给爷爷说你梆子脸,不像李家的儿媳妇。奶奶安排全家人不理他,你拿棒槌当针纫,与爷爷不答腔,不说话。可能给二哥二嫂钱,也不算个小数目,为啥不叫二哥二嫂拿出来分了呢?拿出来应该给我一份吧?”

三儿媳妇笑话男人说:“捣什么乱,这是分家呢,唆着疯狗咬傻子……”

大儿媳妇说:“三弟妹说谁是疯狗呢?要说狗你才是窝里的小癞狗,到处卖骚的浪母狗……”三儿媳妇笑笑不理会大嫂子。

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一家人打嘴仗笑开了。下边有他们的孩子们,不像闹分家,像街上闲哩戏。马成功喜欢开玩笑,是一本正经的代村官儿,不可能搞笑逗乐了。使个眼色约猪儿大伯、其闺女随环院子里,推心置腹说一阵子话,讲清后,猪儿大伯想通了,随环想通了。当马、曾从猪儿大伯家养猪厂办公室出来时,将近晚上11点以后了。十八户村街面上冷冷清清的,地面落一层残白的霜;灯光下的电线杆子如同站岗的“哨”,维护着十八户村的静谧与安全。

曾姗姗“哎哟”了一下子。

马成功问:“怎么啦?”

曾姗姗说:“坐得腿麻了,脚崴了一下子。”

马成功问:“很疼么?”

曾姗姗蹲下来说:“疼……”

马成功问:“能走不能走啊?”

曾姗姗说:“不知道能不能……”

马成功说:“来,背咱们班长吧。这是第2次背咱们班长了,再背则是第3次。”

曾姗姗说:“你背呗,本班长不会亏待你。”

马成功说:“那我有拍马屁之嫌了。”

曾姗珊说:“其实,你才是真正的马,小跑马,千里马,赤兔马,黄膘马;要拍也是我来拍。我,很沉吗?”

马成功说:“千金大小姐,1000斤。”

曾姗姗说:“结了婚更沉了。”潜意思怀了孕。

马成功说:“那就剩500斤。”

曾姗姗说:“什么逻辑呢?生那么个孩子呢?”

马成功说:“剩250斤了。”

曾姗姗说:“越来越轻了,生两个孩子呢?”

马成功说:“剩125斤了。”

曾姗姗说:“生18个孩子呢?”

马成功说:“那就更轻了。”

曾姗姗说:“剩一堆骨灰的重量了。”

马成功放下来曾姗姗,陌生望着她。

曾姗姗被盯得毛毛的,说:“怎么了?我口误了。”

马成功说:“过年了,忌讳说丧气话,晦气话,不打‘粮食’的话,知道不?”

曾姗姗笑笑问:“我说那怕啥呢,你生气了么?”

“没生气。过年了,说好话,吉祥话……”

“你信这个么?我平常冒傻气么?”

“半斤对八两,姗姗傻马成功也傻了……”马成功捧曾姗姗的脸。曾姗姗芳心乱颤很受用,“咯咯”笑起来,捧他的脸,立起来脚尖蹭他茸胡子。心想说:“姚、徐一塌糊涂了,搅那么个厂里了。今晚,能否在一起呢?推开小西屋门,蹭着脸一块儿进,自己乐意马成功更乐意,小木匠哥会不会把自己折腾死?”

当一场虚惊过后,真有个机会曾姗姗差点被准婆母批准与马成功冠冕堂皇住一起。

当俩人一进家,娘、嫂子把面托、糖糕丸子鸡块带鱼鲤鱼苏肉排骨全部炸好,腊肉也烧好,饺子馅盘完了,正往堂屋里端。侄子小西屋里睡着了。娘或者累了问:“二小子啊,你们俩吃饭了冇?”马成功说:“娘,跑这一天了,真有些饿透了。”娘说:“面托糖糕随便吃点吧,不另外做饭了。”马成功说:“猪儿大伯家咋好意思说没有吃饭呢?”顺便拿面托糖糕递给曾姗姗。看来曾姗姗也饿了,倒碗暖瓶里的水,凑着吃开了。

嫂子嘲笑说:“兄弟没有工资的代村官儿,没有镇政府委任的代村官儿,倒是挺上心,当得‘下作’了,饭也没得吃。”

曾姗姗搞笑说:“看来,我也跟着‘下作’了。”

妹妹玉玉说:“姗姗姐,我插上电褥子吧。”

曾姗姗瞀眼马成功,瞅瞅小西屋,不敢太主动。说:“小妹,我去插……”当与妹妹进屋拉下灯,都一愣怔,“哎呀喂!”姗姗、小妹不知道迈了那根腿,逃命般院子里,尤其曾姗姗,上腭碰下腭,满身如筛糠。嫂子、娘吓一跳。娘惊诧问:“姗姗,玉玉,咋得啦?这一惊一诧的?”曾姗姗做过坏梦境,连“见鬼”的话也说不出来。妹妹怵怵地说:“娘,见,见,见鬼了,有鬼了啊!”娘说:“这闺女,咋有鬼,有啥鬼?”妹妹说:“那瓢葫芦,那瓢葫芦啊,肯定是鬼了!”不是鬼是啥呢?”娘说:“这么多年恁安生,什么瓢葫芦啊?哪儿瓢葫芦啊?咋会有鬼呢?”一家人至屋里,姗姗小床上那么个瓢葫芦滚动着。谁给动力瓢葫芦滚动呢?全家人吃惊了,面面相觑愣那了,认为真的见鬼有什么妖邪了,惊慌失措院子里拿铁锨弄扫帚。小侄子小西屋里惊醒了,迷迷糊糊拎上个小木棍,邻居二婶子听见了动静过来问:“咋得啦?咋得啦?”马、曾或者说:“婶儿,见鬼啦,见鬼啦,瓢葫芦啊!那瓢葫芦……”二婶子望一阵,揣摩一阵,厨房里拎来个擀面杖。小侄子问:“叔,鬼是啥样子?那鬼怕人不?敢打不敢打啊?小棍子敲死它行不行?”马成功说:“那仔把行!那劲小,这劲大啊!”一铁锨打下去,砸碎瓢葫芦,摊出些南瓜籽及只大大的死老鼠。黑紫鼠血澎溅曾姗姗褥子枕头上,几口人、二婶子好生一阵笑。

娘这时候才想起来,挂墙上的瓢葫芦里装有南瓜籽儿,老鼠爬进去折腾得盖儿封住了,老鼠躁急逃不脫落在床上了。老鼠牙口处打烂或砸酥,后腿抽搐一动一动的。娘说:“死耗子!这死耗子啊!再叫你吃!再叫你吃!你说这耗子烦人不,去年我个新袄咬个洞;排子车一个襻,生生咬断了,这襻碍耗子啥事呢?袄里的套子能吃么?墙上不知道咋着爬上了!”可枕头换一个,被褥换一床,打扫得再干净,曾姗姗怵目惊心的样子不敢睡。明白人不用细讲了,二婶子打打呱呱地说:“既然来了,扭捏什么呢?子丑寅卯,今天就好。上炷香,拜个天地弄壶酒一喝睡去吧!窄窄的小床上滚去吧,闹去吧!”曾姗姗这才缓过劲儿来,羞羞推了一下二婶子。娘说:“二兄弟家,这样可以吗?”二婶子说:“都长大成人了,没啥可以不可以,不怕嫂子笑话,我结婚时17岁;俺娘家哥结婚时18岁,若不是二侄子上学,怕有俩孩子了……”娘说:“我不敢独当家,他爷爷他奶奶商量商量去。”嫂子俊梅看二人缱绻的样子说:“商量个啥,怕早睡一处了吧?不叫他们睡就不睡了么?”娘说:“我不信他就敢!”没有去北院里,给马成功的爹打一通电话,马成功的爹没有商量的余地说:“胡扯!能那样子么?来就显得过分了,姗姗、玉玉换下床!”听出来那边加夜班、干着活。马成功与娘拾掇换被褥,曾姗姗与玉玉换床睡。与马成功住一处的想法泡汤了。日记里写道:“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

“天上口”缀述:“孰不知此一时彼一时,几天过后,曾姗姗、马成功生分了,侥幸没有住一处。”

第二天中午,是腊月27中午了。猪儿大伯又请马成功猪厂办公室,以代村长身份帮他们分家了,并且聘请曾姗姗写分单。马、曾见大伯家除几个小孩原班人马全部在。不过又添了俩人,于干事与猪儿大伯的三舅。请俩人来是马成功与猪儿大伯、随环昨天晚上商量好的事儿;马成功自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心计,像温珂儿说的“装玄装孬”的味道了。

猪儿大伯的大舅早年去世,二舅瘫痪在床上,只有三舅精神矍铄,一撮花白花白的山羊胡,80余岁高龄,坐办公室烤着火喝着茶,倏尔望一下不争气的重外甥及重外甥媳妇们,恨铁不成钢。其实,顺青、顺山媳妇说的舅老爷,就是猪儿大伯此三舅,当时称抓计划生育的老杜表姑夫。至此,于干事运筹一下思维,约马成功至院子里,交换下意见,说了几句话,回屋漫不经心玩手机。此时李家楼村李明辉也来了,穿一件毛领子的皮甲克,与屋里人寒暄几句话坐下来,猪儿大伯递过茶。

“于干事、李明辉来……”猪儿大伯的儿子及媳妇想不通,全部乌嘟着脸;当然了,各想各的心事儿、各有各的小算盘。

猪儿大伯的三舅再次望望重外甥及重外甥媳妇们,第一发言说:“顺青啊,为人第一个字就是孝,其次是读书认些字儿,人要不知道孝,认字再多算白废。你是你爹的大儿子,是你奶奶的大孙子。如今你奶奶不在了,兄弟看哥哥是榜样,应该为兄弟撑杆子、帮一手;如果你爹不在长兄则为父,妹妹在婆家受气了,找她们‘老上司’论公道,应该为爹娘分忧那才对;猪厂的事儿与爹娘妹妹商量着办,长子首先要吃亏,你吃亏了吗?你做到了吗?你尽到老大责任了吗?纵眼看世界,闭目思因果,吃亏的哪家过得玄?抠抠唆唆的哪家过得好?早年间清丰县北大街有张、刘两家子,为个墙根闹矛盾,张姓在浙江金华为官,接家书通融一下,意思把那墙根要回来。回家书一封说:‘千里来信只为墙,让他三尺有何妨;万里长城犹长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张姓人再也没话说,从此清丰县就有了个仁义胡同。记得有出京戏叫《三尺巷》,说的是Y省那儿的事儿,不管哪儿的事儿,为人都是这个理儿。清丰县是敕令的大孝之乡,隋朝之后没有变更过,世界上啥事情都能等,唯独孝义不能等,为父母分忧不能等;现在就要过年了,吃五更饺子了,又把我喊过来闹分家,这样扎幌子不觉得丢人吗?你名字叫顺青,你精得过分了,愧对清丰县字儿了,你奶奶去世尸骨未寒坟土尚未干,你爹娘仍把重孝戴头上,你就跳出来踢腾得家里不安生,按说你爹应该去守坟,你来撑起来这个家……有人说,严就是大爱,你奶奶你爹没有把你管教严,没有教会做人的理儿;‘老猫尿屋檐,辈辈往下传。’你下边也有儿女,这样你的儿女对你就好么?外甥啊,也许不是你,你背后还有人,还有人教着你,还有人指示你这样干。”猪儿大伯的三舅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瞅重外甥媳妇们。接下来说:“这年节下谁提出来分家呢?谁带头不上水不上料了呢?起下这内讧呢?”

这些话,训斥得那仨儿子面面相觑了。顺青媳妇翻眼瞟一阵舅老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心里想:“闪失了,请过来这糟老头子干啥呢,板脸装蒜乱训人。”马成功、曾姗姗对此人一种崇敬感,认为是晚清落榜举子一类的人,给自己找了个剋人的“枪”。顺青无奈地说:“舅老爷,奶奶去世这几天忙的,感冒了,满身不舒服。”

“你吃饭了吗?”

“吃饭了。”

“能吃饭也许能坚持。猪也需要上料上水啊!一天不喂就会掉膘啊!消毒液不换会传染病毒啊!可你不操这份子心,你操另外的心,你一感冒全家人都感冒,就你爹你娘你妹子不感冒;大孩子啊!你像个炮捻子,你家感冒的一挂炮点响了,引爆了;别嫌舅老爷说话不中听,我要想不干活能找一千一万条理由不干活;过去生产队时为啥搞不好,秋收干不完,上大冻麦子种不完,就是出勤不出力,偷懒或耍赖,眼下你不是偷懒耍赖的问题了……”

这些很怼的话,仨儿子与媳妇有些呛不住,比滑县老酒“闷倒驴”更家伙。不次于他那二外甥媳妇了。

“老舅停一下……”便于好说话,于干事对猪儿大伯的三舅也称舅。拦住臭剋外甥的三舅说:“与明辉有些事儿,说一下就得走。年节下是危险期,北庄一家企业是弟兄俩闹不和,要出乱子,也归我们管。如果不管国家税收受损失。猪厂大调子首先定下来,不能分;更不能卖给李家楼村李翠翠;那仨儿子互装互的赖,互踢套板子,卖给她能够喂好么?能够给钱么?能不狠着压价么?压价不压价是小事儿,干不了一年半载就得散摊子。咱们虽然是私企,政府费下心血了,政府不能推下不管啊!风风雨雨这些年容易么?政府支持随环任厂长,随环文化虽然不怎么高,倒能说得通挨得过,网上纵观肉食发展及价位;第二懂经营、懂技朮、懂防疫;如果分了呢,由顺青顺山顺良各自管厂子,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气候就小了,技朮那更别说了,遇见李翠翠那仨儿子也许三兄弟顺良能应付。顺青顺山电子大磅看不懂,喂猪就给人家喂猪了,赚钱为人家赚钱了。其实是政府爱护顺青顺山顺良弟兄仨。想干呢,随环记考勤,定任务,发工资,年底搞分红,算总账;如果不干呢,十八户村、李家楼村、康轱辘村、窑当村、前后苏村,有想出力的,有想挣钱的;说白了三位哥嫂被扫地出门了;这话我说得难听了,哥嫂千万别经意,别忌讳。建议弟兄仨斟酌一下子啊。”

随环笑笑坦荡地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当然用哥哥嫂嫂干,哥嫂会协助我干好的,我们谁跟谁?我是哥哥的妹妹亲一窝子啊,哥嫂跟前有儿有女不容易,我会毎月公布账目的,不会亏待哥嫂的。”

于干事说:“那就是你们的事儿了。你们家的琐碎事儿与财帛,由老舅与代村官马成功与女朋友帮着分……”

说过后,于干事、李明辉给猪儿大伯安排几句话,与马成功点点头,骑摩托车走了。猪儿大伯仨儿子与媳妇清没有辙儿。像怪话“洋鬼子看戏傻眼了。”心想说:“于干事、李明辉插进来一杠子,说话恁难听,把我们扫地出门了。我们是一家子,咋会扫地出门呢?昨晚上,马老抠家二小子与爹爹、随环商量一阵子,嘀咕大半夜,第二天抽的烟头一大片,也许订下来的事儿了,这年轻孩子心眼子够多的……”

顺良给妹妹倒杯茶,递过去。俩嫂子朝兄弟乱撇嘴,妹妹取代奶奶的厂长了,见风使舵了,讨好妹妹了。这件事情曾姗姗挺佩服马成功的,出点子说孬话怕得罪人,推诿于干事、李明辉他们俩说孬话,浑然没有觉察出来。

猪儿大伯的三舅说:“顺青顺山顺良啊,刚才领导说过了,我也不知道他贵姓,理儿分析得对。你们弟兄仨愿不愿在你妹子厂里干?其实啊,这都是为你们好,这种干法与你奶奶在世时是一样的。”

顺青脸羞得通红了,抬不起来头说:“舅老爷啊,我们愿意干。于干事说得对,挡不住三兄弟会好些,我自己的本事估高了。”

“那就好!听人劝吃饱饭。往下说财帛的事儿,看看咋着分……随环妮子看还剩多少钱。”

猪儿大伯说:“那钱在我手,30万多一点儿……”

顺青媳妇寻衅说:“舅老爷啊,那年爷爷回来,奶奶不让我们理爷爷,我们充傻帽不理会;三兄弟与爷爷嘀嘀咕咕的,端茶倒水的,猜想爷爷给了三兄弟不少钱,虽然没有几十万,怕不是个小数目。舅老爷最公道,是不是三兄弟拿出来分了呢?不拿出来分不公平,那是爷爷给我们创的惠,偏叫三兄弟一人沾光呢?”

顺山媳妇应声附和说:“那时候三兄弟掏爷爷耳朵根儿,跟爷爷套近乎,抽好烟,找地方喝小酒,醉醺醺说疯话,也许真有几十万。”

三兄弟一种小流氓的样子,调侃两位嫂子说:“老娘们知不知道几十万有多少钱?能买个大超市,我富得流油了,不用上水上料了,我顾嫂子当佣人,天天喝小酒叨小菜,我当什么老板了,还清什么圈栏呢?”顺良媳妇心里自有底儿,望男人“嗤嗤”地笑。

顺青媳妇说:“听人说,爷爷许给三兄弟接替橡胶园。他那仨闺女没一个有能耐,就知道吃,就知道玩,啥事儿干不成……”

猪儿大伯的爹回来给没有给三孙子钱,给多少,是本糊涂账。就算顺良拿出来分,出多少二位嫂子还是不相信;这大过年的,无根无梢的,能说出来小虫吃米么?猪儿大伯的三舅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时候,马成功的娘领两位40岁左右的人来猪厂办公室。猪儿大伯的儿子及媳妇心怵愣下来。看穿戴以为镇政府听说猪厂闹矛盾,搞分家,“开涮”自己说事情。马成功的娘与猪儿大娘寒暄几句话,招招手,儿子出屋之后说:“这两位是郑州天……天什么……”马成功的娘往下说不清。

“郑州天和家具商场经销商。”经销商甲给马成功恭敬让烟,马成功摇揺头说不会抽。经销商乙说:“为商场开春备些货,清丰县拉家具,看好遇见十八户村佳丽木器厂老板马如意,扣了我们的车……以往,总是拉佳丽木器厂的货,质量也挺好,销路挺不错,关系处得融洽些。偏有套家具出了些小毛病,第一天买走第二天顾客吵闹着退货了。说沙发有根腿不结实,样式不新颖,影响我们几档子生意没有做成,我们老板很生气。给马如意打电话没人去修,那套家具不好卖,我们欠他们一部分钱,大概有五六万;今儿不走运,遇上了马如意厂长,立意那钱给了才让走……往常都是厂里去送货,我们不主动出车拉,今天租车拉另一个厂的货——腾飞厂。其实也是你们十八户村人那儿办的厂。马如意有些不讲理,其实是他老婆不讲理……”

当马成功出来,曾姗姗屋里出来了。马成功的娘拉住曾姗姗的手,关心地问:“不听话,姗姗穿的真不冷啊?”

曾姗姗笑笑揺揺头。

马成功问:“因为这个不拉佳丽厂的货了么?”

经销商甲回答说:“欠马如意一些钱,我们拉让拉吗?其实腾飞厂家具也不赖,试着拉一趟,往后仍是厂里送,我们不主动出车拉。”

马成功说:“原来是历史旧账了……”

经销商甲说:“算不上旧账,只是冬至前后的事儿。我们老板说,法院告他去,眼下过年了,往哪儿告去啊!催怎么说,货给拉回去,有事儿明年春天说也不迟、也不晩。想找村长协调一下子。村长家里人说暂且由您代,想不到您是大学生,大学生村官是政府出台的好办法,新鲜血液啊……回校到咱们商场转转去。”经销商甲望一下曾姗姗,认定是马成功的恋人了说:“结婚时用家具、商场各种品牌应有尽有啊!可以给你们个优惠价……”

马成功的娘说:“马如意是你彦山大伯家大儿子。”

马成功说:“我知道。”经销商甲再次说:“其实我们也是拉你们十八户村厂子的货,十八户村的腾飞厂。”

马成功说:“拉哪厂的货与我不相干。与你们一块儿找他去?现在的人,很任性。管下管不下这种事儿不保险。两位是怎么来的呢?”

经销商甲说:“我们租了辆车在村头。”

曾姗姗说:“我也随你去。认认到底谁是马如意,有这种事儿?客商的车说扣就给扣了呢?”

马成功说:“曾班长,你最好给他们写分单……”

曾姗姗说:“一家人正缠嘴,闲磨牙。说不定挨到啥时候,回来写也不晚;有他们舅老爷做主,弄清了随环也能写……”

经销商甲说:“那是辆小面包,就去吧,坐得下。”马成功回屋给猪儿大伯说一声,交待一下子,猪儿大伯送出来,村头坐上了经销商租来的车。路上,曾姗姗调侃说:“马成功,你这‘下作’的代村官儿,活路挺上手,一个没完又来活路了。”马成功说:“倒是。我做木工活时就是这样子,干着干着下一个活路接上了,有人排队挨着号,多米诺骨牌连锁反应了,一春天干不完。”经销商甲、乙诧异,甲问:“马代村长,既是大学生又会木匠活么?”马成功说:“干了二年吧。”经销商甲又问:“组合柜沙发也能做得成?”马成功说:“组合柜沙发技朮含量高。我只是二把刀,为村长二把刀也不是,老板笑话了。”马成功说不清自己何人堆里归位了,把两位经销商说笑逗乐了。

马成功接下来说:“二位老板,说实话,问这种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糊涂糨子了,我们裹中间不好办。别含侥幸心理,管下来的希望并不大。虽然说如意哥是厂长,惧怕嫂子潘佳丽。”

经销商甲好生感叹说:“马代村长,你去了很给面子了。现在阴盛阳衰了,惧内成了大通病。我们找马如意厂长时,他内人一杠子插进来,唾沫星子溅到人脸上,容不得我们半句话。”之后说:“本来说了说,马如意厂长不主张扣我们的车,咬个牙印啥时候还钱就可以,处理妥当就可以。潘佳丽没个商量头,非得扣,一句话给扣了。”

经销商乙问:“外国人惧内不?”

经销商甲说:“男人通病。中国人怕老婆外国人哪能不怕呢?据说与我们老板混的挺好的那外国老几就惧内。”

经销商乙问:“那小子么?这是真的吗?或者是谣传吧?那小子仁五仁六的,不可能惧内吧?做作的假象吧?”

经销商甲说:“不信,你问问去。”

经销商乙说:“他就惧内吧,轮不着我操那份子心。”

曾姗姗望一眼马成功。心想说:“满世界男人一统天下了,‘统吃’了女人了;将要过年了,客商的车被扣了,有闲情逸致搞逗趣儿,这话没多大可信度。”

经销商自感语失。马代村长恋人在此,说废话要车的事情黄掉了。佳丽厂区离十八户自然村十几里,在G106国道清丰县东赵天段,这儿是濮阳市家具厂集聚区,政府帮扶的家具企业大片区,外地客商云集此地开家具厂,有半拉县城那么大。佳丽厂在106国道与霁云大道交汇处往西一段路,与红星家具厂、腾飞家具厂近邻居,106国道左转弯只有半里路。当来佳丽厂区办公室前,几个人下了车。见扣下来的大货车,司机坐一旁抽闷烟、生闷气。

“哟,稀罕啊,大学生光临……”几个人进厂长办公室,马如意发现了马成功。恭维几句或者斗闲嘴,见厮跟来的经销商,猜出来原委了。并不知情马成功是什么代村官儿,以为与经销商沾亲带故或者凑至一块了。马如意的老婆潘佳丽在场,望了望这些人,嘟哝句什么话,极端不满意,碾盘般的屁股一磨回内屋。这儿有几位工人模样的人,一位是十八户村白进亮,认得马成功,搭讪几句话。马厂长安排马、曾、经销商坐下来,苦笑让烟经销商、马成功。马成功摇揺头说不会抽。马如意厂长礼节性斟茶端过去。问两位经销商:“怎么,你们回村了?”

经销商乙说:“我们到你们十八户村转了转。”

马如意问:“把我这兄弟与这位女青年……”

经销商甲说:“眼下,你兄弟是村长。”

“噢,不知道兄弟倒是村长了。几天没有进家,进轩叔让位给兄弟了……”马成功脸很红,被如意哥潜在嘲笑或戏弄。只有说:“滥竽充数。眼下一小段儿,代几天。”马成功把暂当村官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并且介绍了随自己回家过年的同学曾姗姗。

“把弟妹……”马如意没有“带来了”一句话说到底,曾姗姗直截了当地说:“我认为你马厂长不应该扣人家的车,一点儿不合理。”

马如意警惕地问:“怎么讲?”

曾姗姗说:“您想啊,那家具没做好,沙发腿活动了,坏罢了。当然不会有人掏钱买那种坏家具,扣车并不是好办法。”

马如意打量下曾姗姗,淡漠笑笑表现得很无奈。

“你们只是听他们一面子理吧?那家具装货时不坏吧?坏,也是卸车时弄环了,倒腾时弄坏了;一再交代不能那样卸,那样弄、不给钱大理不通了。一下子扣俺五六万!将心比心啊,叫谁谁不心疼啊!扣车我们当然有理由,或者我们用那车送货去!”潘佳丽粉白的化妆覆盖着橫宽的脸,眉毛修成一条线,内室里走出来插上了话,办公室人愣下来。

“给鼻子蹬脸了还?不是你了还?你有事没事呢?这儿是办公、乱插嘴?我是厂长你是厂长呢?”马厂长窝火正在气头上,像被某汽车撞一下司机逃跑了,虽然那么多人在,偏找到“肇事司机了”,抨击对象了。狠剋媳妇说:“瞅瞅自己,有没有一个女人应该稳妥的味儿呢?你潘佳丽真是女强人么?是女强人我倒省心了,厂子我推手不管了,厂里一切事务你潘佳丽来处理。潘佳丽,这样吧,咱日子翻着过,你来当男人,我来当女人,你当厂长我当贤内助,剩饭全吃了,衣服全洗了,上下学送孩子接孩子,全方位服务一条龙;或者我干脆装孙子,你娘家的庄稼活我承包了,秋天的玉米秸帮着砍,保准你日子过得很润贴,很舒坦……”

就怼得潘佳丽脸部痉挛一愣一愣的,似乎不认识丈夫了;经销商、马成功面面相觑不认识马如意厂长了……

马如意无奈地说:“潘佳丽啊,别插嘴了好不好?今天腊月27,据说是小尽,大后天正月初一了,都在过年忙年了,你不操心家下年货备齐没备齐?饺子馅盘没盘?该炸的炸没炸?姐姐、姑姑家的孩子来替娘换些压岁钱,帮助爹娘忙点啥,蹭回去过年么?兑上嘴就吃么?香不香,有没有味道呢?你娘家也是这样么?商家亲自来拉货,家下也过年,扣车会惹大麻烦;那钱或许真的要不回。再这样下去厂里的货没人拉,卖不动,明春好多家具压架子,你想过没想过啊,潘佳丽!”

“好你个坏良心的马如意啊!那些钱这样欠着么?打水漂了么?不听管,不叫管。毕,毕,咱离婚!”丈夫从来言听计从的,潘佳丽冤的不得了,屈的不能行,泪水一珠儿一珠儿往下淌,像鸡爪子山一环一环幻影的狗链子。返过身子指责经销商,不依不饶说:“就你们这些人,不还钱教唆我们不和惠;这大过年的,跑俺村里去,找什么代村长,代村长能给我们弄钱么?能弥补我们损失么?能发工人工资么?那钱却是五六万,或者六七万,将心比心啊,叫谁不心酸,叫谁不心疼啊;发工资有困难,开春没法子进材料,你们知道不知道?”

马如意更怒了,脸上憋有青红筋。很怼媳妇说:“憋住!不能哭!再哭滾你娘家去,立马休了你潘佳丽!”

温顺人变雄狮。潘佳丽面部痉挛抽搐几下,艮那了,愣那了,抽抽鼻子擦擦泪,真的不哭了,真的不闹了,对自己的男人不认识或者崇敬了。办公室的人全部低下了头,愧疚得不行不行的,像为死过的人默哀三分钟,为人家夫妻不和插下杠子了。曾姗姗想乐没有乐,想笑不敢笑,马如意有厂长风度了,管住女人了,如意哥的“惧内”泡汤了,将一发不可收拾发展成大型木器厂。她十多岁的女儿內屋里出来了,挪凳子妈妈坐下来,固然不同意爸爸的作为,撕纸巾替妈妈擦擦泪;潘佳丽接过来自己擦了擦,安排一下女儿,推起来旁边的电单车就要走……

马如意问:“干啥去?”

潘佳丽怯懦望着自己男人说:“我回家,帮娘备年饭……”

“这儿怎么办?”马厂长望望索讨工资的工人,安排媳妇说:“工资全部发下去。其实,那沙发腿不是坏,为预防地面不平是弹性的,那套家具是欧美式的,很受青睐的,真有毛病了派人去修,修好就地处理了,明春加大力度管质量。”白进亮说:“马厂长,我不要路费,我去修,扣我一个月工资吧。”马厂长无奈笑笑说:“乡里乡亲的,扣什么工资呢,再出现这种事儿,我把你工资全扣完,朝你爹告状去,找你爹揍你去……”之后,谦让两位经销商展厅介绍说:“请看啊,这是我们厂科研的最新颖最时尚的家具,全部是电脑制图,机械制作,雕琢、刻花、榫道、割角、采口一步到位,工人下料就行了,安装就行了。”之后,领另几个房间说:“这是中式,这是欧式,都是按照顾客需求专门订制的。我还想上儿童家具系列呢,还想上古典家具系列呢。市里面开会说,清丰县发展成乃至全国最大的家具生产大基地,全世界家具生产大基地,顺丝绸之路出口欧美大基地;至2010年或者2012年,全国第一次家具博览会要在清丰县开,往后2年至3年开一次,我们县能不能竞争到毎次博览会都在清丰县开,不好说,不一定。这是种魄力,是种能耐,是种拼搏;这样小鸡肚肠,我们的家具厂有生存空间么?其他厂还不把我们挤怼死么?”

邀请经销商、马、曾、司机寻饭店坐下来说:“闹到这一步,我不发火不中啊,不发火不管啊,一家不知一家和尚不知道道家啊。我就像旧社会当官的,不发火不动大刑不行啊!”经销商意识马厂长扣车扣错了。夸赞说:“马厂长,你很有大将风度啊!我突然想起来‘异军突起’某个词,能从优柔寡断中解脱出来很不易、真不易、很难得、极难得啊!”马厂长苦笑说:“你嫂子当家当惯了,我让着她,不知道给鼻子蹬脸了,看来不这样不行了。明年我聘请会计,不让你嫂子再插手,专职干家务,搞好后勤就行了。我们厂发展成一时忙不过来的大型木器厂,产品出口欧美了。”该谈的事宜谈妥了,马、曾没有费一句口舌,协调得极顺当,蹭吃了如意哥一顿饭。当俩人回村时,经销商恭维,安排车把俩人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