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 萨沃纳罗拉与共和国(1492—1534)
先知
世袭统治的好处是连贯,缺点是平庸。彼罗·洛伦佐毫无困难地继承了其父的权力,但是他的性格和错误判断使美第奇家族丧失了他们以前统治所依赖的人缘。他生来脾气暴烈,心智中等,意志不坚,志向倒令人佩服。他继续洛伦佐对艺术家和文人的慷慨,但是比较缺乏辨别力和机智。他身体强壮,善于运动,经常参加运动竞赛,表现突出,那是佛罗伦萨人认为一个危邦的领袖所不适宜的。洛伦佐的事业和奢侈已使城市府库空虚。英国纺织品的竞争已在佛罗伦萨造成经济的不景气,彼罗那位来自罗马奥西尼家族的妻子对佛罗伦萨人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是鞋匠之邦。由科西莫之弟、大洛伦佐所传下来的旁系后裔,现在开始向科西莫的子孙挑战,领导着一个以自由为号召的反对党。这些都是彼罗家庭的不幸。与领导入侵意大利的法王查理八世及主张用基督代替美第奇的萨沃纳罗拉同代,则是彼罗统治地位的不幸。彼罗并未充分准备,以对抗这样的压力。
萨沃纳罗拉家族于约1440年从帕多瓦到费拉拉,当时米契·萨沃纳罗拉应以斯特的尼科洛三世之邀到他的朝廷担任医生。米契具有医生少见的虔诚,他惯于指责费拉拉人喜欢浪漫史胜于宗教。他的儿子尼科利是个平凡的医生,但是尼科利之妻波拿克丝(Elena Bonacossi)却是性格刚烈、理想远大的女人。吉罗拉莫(Girolamo)在他们的7个孩子中排行第三。他们要他去学医药,但是他认为阿奎那比解剖学更吸引人,而且宁愿与他的书本独处,也不愿参加少年的运动。他在博洛尼亚大学发现没有学生愿意甘于贫困、崇敬德行,大感震惊。“若要在这里被认为是男人,”他写道,“你必须用最污秽、最野蛮、最极端的脏话来亵渎你的嘴巴……如果你学哲学和艺术,你会被视为做梦的人;如果你贞洁而谦逊地过活,你会被视为傻瓜;如果你很虔诚,你便被当作伪君子;如果你信仰上帝,你便被视为低能。”他离开大学,回到他母亲身边,回到孤独之中。他变得神经过敏,为地狱的想法和人类的罪恶而烦恼。他最早为人所知的作品是一首诗,指责意大利的罪恶,包括教皇在内,而且誓言改革他的国家和教会。他花费很长的时间祈祷,诚挚地禁食,令父母哀伤他的憔悴。1474年,他受了米契教士四旬斋布道的影响,变得更加虔诚,很高兴看见很多费拉拉人携带着面具、假发、纸牌、不适宜的图画及其他世俗的装置在市场烧毁。一年后,他已23岁,秘密离家,进入博洛尼亚的多米尼克教派修院。
他写了一封温和的信给他的父母,请他们原谅他辜负了他们对他在俗世前程的期望。他们不断要求他回去,他愤怒地写道:“你们这些盲人!你们为什么要哭泣、悲哀?你们本当高兴,现在却阻碍我……如果你们仍然悲哀,我除了称你们为我的死仇和道德的敌人之外,还能说什么呢?假设如此,那么我就要对你们说‘别管我,你们这些作恶的人!'”他留在博洛尼亚修院6年。他很骄傲地要求做最微贱的工作,但是他演说的天赋被发现了,而且被安排作布道的工作。1481年,他转到佛罗伦萨的圣马可修道院,被指定在洛伦佐教堂讲道。他在该地的布道不受欢迎,因为其中的内容对于一个见识过人文主义者口才和修辞的城市而言,显得太神学化、太教条化了。他的会众一周周减少,副院长便要他去指导见习修士。
他的个性也许是在以后的5年中形成的。当他的情感和意志增强时,五官也表现出这些特质:多皱的前额,果敢而紧闭的双唇,仿佛要圈住世界的大钩鼻,表达出无限爱恨能力的端庄而严苛的表情,小小的身躯带着洞察力、受挫的渴望和内省的品性。“我仍是和你们一样的血肉之躯,”他写信给他的父母说,“而感官仍然不受制于理性,所以我必须残酷挣扎,使魔鬼不能制服我。”他禁食,鞭笞自己,以驯服他认为是人性中固有的腐败成分。如果他将肉体和骄傲的鼓动当作撒旦的声音,他也可以同样把他较好本性的警告比拟为人。他在小室中独处,想象自己身体是善、恶精灵的战场,以推崇自己的孤寂。最后小天使、大天使似乎都对他讲话,他接受他们神圣的天启,突然以上帝使者的先知身份向世界讲话。他热切地吸收使徒约翰的启示幻象,继承神秘的佛罗拉的乔基姆(Joachim)的来世论。他像乔基姆一样宣布反基督者的统治已经来临,撒旦已俘虏了世界,不久基督将出来开始他地上的统治,神圣的报复将及于表面上控制了意大利的暴君、奸夫和无神论者。
副院长送他到伦巴底布道(1486年),萨沃纳罗拉放弃他过去的说教方式,改用公开指责不道德、预言命运和呼吁忏悔来讲道。数以千计不曾追随他以前论点的人,现在震慑于这位权威的雄辩口才。彼科听说了这位教士的成功,便要求洛伦佐建议让萨沃纳罗拉回到佛罗伦萨。萨沃纳罗拉回来了(1489年)。两年后他被选任圣马可修道院副院长。洛伦佐发现他是一个比任何对手更坦率、更强大的敌人。
佛罗伦萨讶异地发现这位10年前曾以长篇大论令人扫兴的黝黑布道家,现在竟能以启示的幻境慑服他们,以他们邻人异端、腐化和不道德的生动描述刺激他们,使他们的灵魂提升到忏悔和希望的境地,恢复了少年时期曾激励他们、威吓他们的强烈信仰:
你们这些以饰物、头发、美手为荣的女人,我告诉你们,你们是丑恶的。你们要看真正的美吗?看那些精神胜于物质的虔诚男女吧:看他祈祷的时候,看他祈祷完毕的时候,一线神圣的光辉照在身上,你将看见上帝的美照在他脸上,你会注视他仿佛注视天使的面庞。
人们叹服他的勇气,因为他对教士和教皇比对俗人更苛责,对王子比对人民更严厉,而政治上的激进口气温暖了穷人的心:
这些日子里,没有一种圣灵的恩惠和礼物是不能收买或出卖的。另一方面,穷人被悲哀的重担压迫。当他们奉命付出能力以外的款项时,富人对他们叫道:“把其余的也给我。”有些人只有每年50弗罗林的收入,却要付100的税,而富人却付得很少,因为税收是为了使他们高兴而规定的。你们好好反省吧,你们这些富人,灾难会打击你们的。这个城市再也不能称为佛罗伦萨,而只是小偷,恶人和吸血鬼的巢穴。那时你们都会陷入贫穷……而僧侣们,你们的名字将变为恐惧的代名词。
在僧侣之后他批评银行家:
你们发现了很多赚钱的方法,及很多你们称为合法、其实却是最不公平的交换,而你们也恶化了城市的办公室和官员。没有人能使你们相信利息是罪恶的,你们冒着灵魂的危险来维护它。没有人以借钱生利为耻,没有,那些不这样做的人反被视为傻瓜……你们的眉毛是娼妓的眉毛,你们是不会脸红的。你们说,美好而愉快的生活在于获取。而基督说,谦卑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可以享有天堂。
他也谈论洛伦佐:
暴君是积习难改的,因为他们骄傲,因为他们爱好谄媚,而且不愿意复还不义之财……他们不聆听穷人的苦难,不判决富人的罪过……他们腐化了选民,而且订出赋税来加重人民的负担……暴君易于用表演和节日来占据人心,使他们只想到娱乐而不想到暴君的计划,使他们渐渐不习惯民政的处理,终于将政府的命脉留在他手中。
连独裁政体在财政上支持文学与艺术都不能得到原谅。萨沃纳罗拉说:文学和艺术是异教的,人文主义者只是假装基督徒而已,那些他们勤勉掘出、出版并赞美的古典作家,对基督和基督教德行完全陌生,他们的艺术是异教神祇的偶像崇拜,也是裸体男女的无耻展览。
洛伦佐不安了。他的祖父建立并充实了圣马可修道院,他自己也曾慷慨给予。他觉得这个不很知道政府困难的教士,把以往只是强者利用弱者而不受法律阻碍的自由加以理想化,现在竟从美第奇庙堂中逐渐破坏其家族政权的公共支持,这未免太不合理了。他试图安抚这位教士,参加圣马可的弥撒,送给修院丰厚的礼物。萨沃纳罗拉轻视那些礼物,并在后来的布道中声明,忠实的狗不会为一根骨头而停止吠叫保护主人。他发现赈济箱中有一大笔不寻常的数目,都是金子,怀疑是洛伦佐的捐款,就送给别的寺院,宣称银子已足敷他们寺中修士的需要。洛伦佐派遣五个公民与他争论,说他那煽动的布道将导向徒然的暴力,而且会动摇佛罗伦萨的秩序与和平。萨沃纳罗拉告诉他们回去叫洛伦佐为他的罪恶而忏悔。他们鼓励一个以口才著名的圣方济各派教士传讲通俗的布道以吸走多米尼克教士的听众,圣方济各教士失败了。比以往更多的人群涌向圣马可修道院,直到教堂无法容纳为止。萨沃纳罗拉为了1491年的四旬斋布道(Lenten Sermons)而把他的讲坛搬到大教堂,虽然那座大厦的设计足可容纳整城的人,每次这个教士讲话时仍显得十分拥挤。病中的洛伦佐没有再进一步干涉他的布道。
洛伦佐死后,他儿子彼罗的柔弱,使萨沃纳罗拉成为佛罗伦萨最大的势力。他在新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勉强同意下,将他的修院从伦巴底圣会中(属于圣多米尼克派)分离出来,自己实际上成为僧侣社会的独立领袖。他改革教规,提高他治下教士的道德和知识水准。大部分会员对他具有爱心和忠诚,除了他那最后的审判论点外,一切都拥护他。他对当时俗人和教士的罪恶批评得越来越大胆。他很不明智地继承了潜伏在北意大利和中欧的韦尔多教派(Waldensian)和帕塔林斯异端反教会的观点,宣判教会的世上财产、教仪的浮夸及“头戴金冠宝石……身穿织锦罩袍、披肩的大教士”都是有罪的,他将这种富裕的情况和早期教会僧侣的简朴做一对比:后者“金冠和圣杯较少,因为他们所拥有的少数财物都已散发以救济穷人的需要;而我们的教士,为了得到圣杯,却劫夺穷人唯一谋生的财产”。除了这些指责,他还加上命运的预言。他预言洛伦佐和英诺森八世会死于1492年,果然不假。然后他预言意大利的罪恶,及暴君和教士的罪恶都会由一个极端的灾难加以报复,基督会借着光荣的改革领导这个国家,他自己会暴死。1494年初,他便预言查理八世会侵略意大利,他欢迎这次入侵,认为是上帝的惩戒。一个当代人说道:他当时的布道“充满恐怖和警告,呼喊和哀悼,使城市附近的每一个人都迷惑、无言、仿佛半死一般”。
1494年9月,查理八世横过亚平宁山脉进入意大利,决心将那不勒斯王国收为法国领土。他在10月进入佛罗伦萨领域,占据萨尔扎纳(Sarzana)要塞。彼罗认为他可以亲自到敌人面前从法国手中救出佛罗伦萨,就像他父亲当年从那不勒斯手中救出她一样。他在萨尔扎纳会见查理,答应了所有要求:比萨、莱格霍恩(Leghorn)及每一个佛罗伦萨西面的基地都割让给法国以求结束战争,佛罗伦萨必须献出20万弗罗林。这些让步的消息传到佛罗伦萨,领袖团和议会大为震惊。与洛伦佐不同,彼罗并未在这些谈判中和他们商量。领袖团在美第奇家族对手领导下,决定罢免他并恢复共和。彼罗从萨尔扎纳回来的时候,发现维奇奥宫的大门当着他的面关起来。他骑马回家,人民讥笑他,顽童拿石头掷向他。他为生命担忧,便带着家人和兄弟从城中逃走。人民掠夺美第奇宫和花园,以及彼罗财政代理人的家。美第奇家四代收藏的艺术品被劫掠,遭散弃,其余的被政府拍卖。领袖团出5000弗罗林酬金悬赏活捉彼罗和乔万尼·美第奇主教,出2000弗罗林悬赏他们的尸体。领袖团派出5个人,包括萨沃纳罗拉,到比萨的查理那里要求较佳的条约。查理以含糊的礼貌态度对待他们。当这些代表离去以后,比萨人从建筑物中拆下佛罗伦萨的狮子和百合标记,宣布独立。查理进入佛罗伦萨,同意略微修改他的要求,而且为了急于得到那不勒斯而率军南下。佛罗伦萨由此开始了历史上最壮观的民主实验。
政治家
1494年12月2日,维奇奥宫的大钟召集公民前去开会。领袖团要求并得到权利任命20个人,由这20人担任为期一年的新领袖团和新长官,然后再由约3000名有公民权的男性名单中抽签选出所有公务员。这20人解散了美第奇治下商讨、执行公务的议会和代理处,自行划分了各种职权。他们从事这些工作的经验不足,又因家族党派而意见分歧。新政府组织瓦解,混乱迫在眉睫。工商停顿,人民失业,愤怒的群众聚集街头。彼罗·卡波尼(Piero Capponi)说服这20人,只有邀请萨沃纳罗拉参加议会才能拯救秩序。
这位教士召集他们前往修院,对他们详述了一项极富野心的政治、经济和道德立法计划。在他和彼得罗·索德里尼的领导下,20人委员会设计了一个新的机构,部分依照威尼斯赖以维持安定的组织而设。一个大议会由本身——或者前三代祖先——曾在城邦担任要职的人所构成,由这些初步的会员每年再选出28位议员。政府的执行组织基本上维持美第奇治下的形式:一个包含8位领主和1位标准执法人的领袖团,由两个月一期的议会和各种委员会——12人委员会、16人委员会、10人委员会、8人委员会——选出,以管理行政、赋税和战争。完全的民主因为不适合一个大部分文盲、易于情绪冲动的社会而暂时延搁下来,但是会员接近3000人的大议会被视为代表团体。因为维奇奥宫无法容纳这么大的集会,他们便聘请西蒙·波利奥罗重新设计内部,改为500人大厅,使议会可以分批集会。八年后,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就是在这儿受聘并展开竞争,在面对面的墙上作画。经过萨沃纳罗拉的影响和口才,他们所提议的机构得到公众的喝彩,于是新的共和国于1459年6月10日成立。
它特赦被罢黜的美第奇王朝的支持者,温和地开始它的统治。它以自尊的慷慨废除所有税收,只留10%的实际财产收入征款。控制议会的商人免除商业税,因此整个负担落在地主贵族和使用土地的穷人身上。政府在萨沃纳罗拉力请下设立了国家贷款处,只收5%——7%的利息,使穷人免受私人放贷者的剥削,他们的利息往往高达30%。在这个教士的再度主张之下,议会企图以法律改革道德:禁止赛马、粗鄙的狂欢歌、渎神和赌博,他们鼓励仆人密告赌博的主人;而定罪的犯法人要受苦刑;亵渎神明的人被刺穿舌头;同性恋者会受到无情的惩罚。为了协助这些改革的执行,萨沃纳罗拉将他会众中的男孩们组织成道德警察。他们自己立誓要定期做礼拜,避免赛马、虚饰、卖艺表演、坏朋友、猥亵的文学、舞蹈和音乐学校,而且常蓄短发。这些“希望群”徘徊街头,为教堂募捐赈款,驱散聚赌的集团,而且从女人身上撕下他们认为不庄重的衣裳。
这个城市暂时接受这些改革。很多妇女热烈支持,她们行为谦恭,衣着朴素,而且收起了她们的珠宝。一项道德革命改变了美第奇治下的愉快的佛罗伦萨。人们在街上唱着圣诗,而不是狂欢情歌。教堂挤满了人,赈济金的数目空前的多。某些银行家和商人退还了非法所得。萨沃纳罗拉请求所有居民,无论贫富,都要远离懒散和奢侈,工作不懈,以他们的生活树立好榜样。“你们的改革,”他说,“必须始于心灵……你们现世的善德,必须为道德和宗教的利益而服务,那是心灵所依赖的。如果你们听说过‘国家不是靠主祷文统治的’,记住那是暴君的统治……是压迫,而不是解放城市的统治。如果你们要一个好政府,你必须把它复还给上帝。”他提议,佛罗伦萨应该认为政府中有一个看不见的国王即基督。在这样的神权统治下,他预言了理想国的存在:“喔!佛罗伦萨!你将富于心灵和现世的财富,你将达成罗马、意大利甚至所有国家的改革,你伟大的翅膀将传遍整个世界。”事实上佛罗伦萨以前也很少如此快乐。那是道德兴奋史上的一段光辉的时刻。
但是人的本性仍然存在。人不是天生良善的,社会秩序在自我、家庭、阶级、民族、种族的公开和秘密冲突中不安地维持着。佛罗伦萨社会的一个强有力的因素使人们渴望酒店、妓院和赌厅作为本能的出口和收入的来源。帕兹、内利、卡波尼、美第奇家族的子弟,及其他造成彼罗被逐的贵族,看见政府落入一个教士之手,非常愤怒。彼罗的余党犹存,而且等待机会使他复位,并恢复他们的财产。方济各派教士以宗教的狂热反抗多米尼克教派的萨沃纳罗拉,而且一小派怀疑论者希望两败俱伤。新秩序的各派敌人都讽刺它的支持者为“哭鬼”(因为很多人在萨沃纳罗拉的布道会上哭泣)、歪颈、伪君子或嚼祷文的人,而这些头衔的接受者却出于恶毒的敌意,将他们的对手称为“疯狗”。1496年初,“疯狗们”成功地选了高比齐(Filippo Corbizzi)为标准执法人的候选人。他在维奇奥宫召集教士议会,在会上召唤萨沃纳罗拉,指控他的政治活动不宜于一个教士。几位教会人士,包括他自己的多米尼克教团的一员也参加指控。他答道:“现在我主的话语实现了:‘我母亲的儿子们竟对抗我’……关心世界的事务……对僧侣并非罪恶,除非他没有高超的目标,而把那些事务弄糟了,或者不奖励宗教的理由。”他们向他挑战,要他说出他的布道是否出于上帝所赋的灵感,他拒绝回答。他回到小室中显得更加悲哀了。
如果国外事务有利于他,他便可以战胜敌人。赞美自由的佛罗伦萨人,却为了比萨要求并得到自由而愤怒。即使萨沃纳罗拉也不敢维护这座叛城。一位大教堂教士宣称比萨人也有自由的权利,结果受到领袖团严苛的处罚。萨沃纳罗拉答应恢复比萨成为佛罗伦萨的领土,并且轻率地宣称他可以掌握比萨,正如马基雅维利轻视地说道,他只是一个没有武力的预言家。查理八世被逐出意大利时,比萨和米兰、威尼斯结盟,巩固了它的独立,而佛罗伦萨又抱怨萨沃纳罗拉将他们系在查理的堕星之上,使他们唯独不能分享将法国逐出意大利的光荣举动。在法国放弃近来的佛罗伦萨要塞萨尔扎纳和皮特拉桑塔(Pietrasanta)之前,他们的统帅们早已将其中一个卖给热那亚,另一个卖给卢卡(Lucca)。蒙特普西亚诺、阿雷佐、安托尼奥及其他佛罗伦萨属地也受到解放运动的刺激。这个一度骄傲而有力的城市,似乎正面临失去一切外围领地及阿尔诺河、亚得里亚海和通往米兰、罗马的贸易通路的危险。贸易受损了,税收降低了。议会为了维持对比萨战争的财源,强迫富有的公民借款,给予他们政府的债券作为补偿。但是破产即将来临,这些债券由原价值的80%降至50%,再降至10%。1496年国库耗尽,政府模仿洛伦佐从穷新娘嫁妆基金中借钱。无论由“疯狗”或“哭鬼”来行使政府基金,崩溃和无能的现象都渐渐产生而且传播出去。弗朗西斯科·瓦萨里被“哭鬼派”的议会多数选为标准执法人(1497年1月),他免除了所有“疯狗派”的长官职位,如果他们怠慢了赋税,就否认他们在议会中的会员资格,只准“哭鬼派”对议会演讲,并驱逐所有反对萨沃纳罗拉的方济各派教士,这使“疯狗派”非常气愤。1496年,曾经连续下雨达11个月,毁坏了狭窄腹地的收成。1497年,很多人饿死街头。政府开放救济站以供给穷人谷物,妇女在申请的群众中被挤死。美第奇党计划使彼罗复辟,5个领导人被查出处死(1497年)。他们诉诸议会,由机构作保,然而还是被拒绝减刑。他们在宣判后数小时被处决。很多佛罗伦萨人将共和国的党争、暴力和严苛,与洛伦佐时期的秩序与和平对比。敌意的民众一再到萨沃纳罗拉的修院前示威,“哭鬼派”和“疯狗派”在街上互掷石头。1497年的开天节(Ascension Day),这位教士布道时被暴乱打断。暴乱中,他的敌人想捉他,但被他的朋友所阻。一位标准执法人建议领袖团放逐他,以平息这个城市的混乱,这个建议以一票之差未被接受。在梦想完全崩溃下,萨沃纳罗拉面对并反抗着意大利最强大的力量。
殉道者
教皇亚历山大六世并未因萨沃纳罗拉批评教职人员或罗马道德而深感不安。他以前也曾听过类似的话。几个世纪以来,数百位教士曾抱怨很多神父过着不道德的生活,也说教皇喜爱财富甚于做罗马教皇。亚历山大脾气温和,只要皇座安稳,他并不在乎少许批评。萨沃纳罗拉使他不安的是政治方面,不是新组织的半民主本质。亚历山大对美第奇并没有特殊兴趣,也许宁愿佛罗伦萨有一个弱民主国,而不愿它有强大的独裁政体。亚历山大六世害怕法国再度入侵,他参加意大利各邦联盟以逐出查理八世,并阻止第二次法国攻击,愤恨佛罗伦萨与法国结盟,认为萨沃纳罗拉是这个政策的主要支持者,也怀疑他和法国政府暗中相通。大约同时萨沃纳罗拉写了三封信给查理八世,附和朱利亚诺主教(Cardinal Giuliano della Rovere)的建议,要求国王召集教士和政治家会议以改革教会,罢黜“非基督徒和异教徒”的亚历山大。在教廷代表米兰的阿斯卡尼奥·斯福尔扎主教,力请教皇终止这位教士的布道和影响力。
1495年7月21日,亚历山大写了一封简短的通知给萨沃纳罗拉:
给我们至爱的孩子,奉上问候与天福。我们听说你是我主园中最热诚的工作者,我们深感欣喜,而且感谢全能的上帝。我们也听说你断言你的预言不是来自你,而是来自上帝。我们希望以教廷适宜的方式和你谈谈这些事情,这样,我们才得以更能表达上帝旨意的方式来完成它。因此,我们希望你遵照服从的誓言,立刻前来,我们会和善地欢迎你。
这封信是萨沃纳罗拉敌人的一大胜利,因为这封信使他陷入僵局,使他不得不终止改革家生涯,或大逆不道地违抗教皇。他害怕自己在教皇的权力下永远不得回返佛罗伦萨,也可能在圣安杰洛地牢中度过余生。如果他不回来,他的支持者会遭到毁灭。在支持者的劝告下,他回信给亚历山大,说他病重,无法旅行到罗马。教皇的动机是政治方面的。这可以从他9月8日写给领袖团的信中看出来,信里抗议佛罗伦萨继续与法国结盟,并告诫佛罗伦萨人不要甘冒指责为唯一与敌人联盟的意大利人。同时他命令萨沃纳罗拉停止布道,向伦巴底的多米尼克教区统领权屈服,而且到教区统领命令他去的地方。萨沃纳罗拉回答道(9月29日),他的会众不愿意臣属于教区统领,但是他会停止布道。亚历山大在和解的回复中(10月16日)重复他布道的禁令,并希望萨沃纳罗拉的健康允许他来罗马,以便接受“愉快且慈父般的精神”欢迎。亚历山大让这个问题悬宕了一年。
与此同时,这位教士的党派已重新占据了议会和领袖团。在罗马的佛罗伦萨政府的密使,要求教皇撤回他对这位教士布道的禁令,力称佛罗伦萨在四旬斋期间需要他的道德刺激。教皇似乎已给予口头上的同意,萨沃纳罗拉也在1496年2月17日重新在大教堂布道。大约同时,亚历山大派一个有学问的多米尼克主教来检查萨沃纳罗拉的公开布道是否有异端嫌疑。主教报告说:“圣父啊,这位教士没有说任何不智、不诚的话,他反对圣职的买卖和腐化,那的确是大问题,他尊敬教会的教条和权威,因此我宁愿与他为友——如果必要,还愿给他主教的紫袍。”亚历山大殷勤地派一位多米尼克教士把主教的红帽给了萨沃纳罗拉。可是他并不高兴,反而感到震惊。对他而言,这只是另一个买卖圣职的例子。他回答亚历山大的特使说:“来听我下一篇布道,你就会知道我对罗马的答复了。”
他这年的第一篇布道重新开启了他与教皇的冲突。那是佛罗伦萨历史上的一件大事。半座激动的城市都希望听他布道,即使巨大的教堂也不能容纳所有想进入的人,而里面已挤得无法动弹。一群武装的朋友护送这位教士到大教堂。他先解释他为何久离讲坛,声明自己完全忠于教会的教条。但他仍无礼地向教皇挑战:
院长不能给我任何违反我教条规则的命令,教皇不能给我任何违反《福音书》博爱的命令。我相信教皇不会存心这样。但是如果他这样,我会对他说:“现在你已不是本堂牧师,不是罗马教会,你是错的。”……每当院长的命令显然违反上帝的旨意时,尤其是违反博爱的箴言时,没有人命该服从……如果我明显看出我离开一座城市会成为人民精神上永久的毁灭……与其服从他,我宁可服从我主的命令。
在四旬斋的第二个星期日的布道中,他以无礼的词句指责基督教世界首都的道德:“1千、1万、1.4万名妓女对于罗马还算少的,因为那儿的男人和女人都被造就成娼妓。”这些布道由新起的印刷馆传遍全欧,而且到处传阅,连土耳其的苏丹都读过。它们激起了佛罗伦萨内外的笔战,有些小册子指责这位教士异端和不守教规,有些则维护他为先知和圣人。
亚历山大间接避免公开的战争。1496年11月,他下令联合所有托斯卡纳的多米尼克修道院成立新的托斯卡纳罗马会众,直接受佩德罗(Padre Giacomo da Sicilia)的权威领导。佩德罗对萨沃纳罗拉颇为倾心,但是很可能会接受教皇的建议,将这位教士调到其他地方。萨沃纳罗拉拒绝服从联合的命令,而且为他的案件在一本小册子《圣马可弟兄们的辩护者》(An Apology of the Brethren of San Marco)中,当众长篇大论地指责教皇。“这个联合,”他争论道,“是不可能、不合理而且有害的,圣马可的弟兄们不可能同意,院长们也不能提出违反僧团规则的命令,也不能违反博爱的法则,或我们灵魂的利益。”理论上所有僧侣会众都直接臣属于教皇,一个教皇可以违反他们的本意,强迫会众合并。萨沃纳罗拉在1493年也曾同意亚历山大下令将比萨的圣凯瑟琳多米尼克会众和圣马可的萨沃纳罗拉会众联合,尽管这违反其本身的意旨。然而,亚历山大并未立刻采取行动。萨沃纳罗拉继续布道,而且对大众公开了一连串的信件,以维护他抗拒教皇的举动。
1497年,四旬斋季节迫近时,“疯狗派”政治家准备用美第奇治下所认可的宴会、游行和歌曲来庆祝狂欢节。为了反击这些计划,萨沃纳罗拉的忠实助手,吉兰达约教士便指导会众的儿童组织一个完全不同的庆祝会。在狂欢节那一周——四旬斋之前——这些男孩和女孩组队在都市中巡行,挨户敲门,而且要求——有时是召唤——放弃他们所谓的“虚荣”,或者该诅咒的东西——他们认为不道德的画、情歌、狂欢节面具和服装、假发、奇妙的衣服、纸牌、骰子、乐器、化妆品、《十日谈》和《巨人莫尔甘特》等邪恶的书……在狂欢节的最后一天,2月7日,萨沃纳罗拉另一些更激进的支持者唱着圣歌,以庄严的行列前进,在一幅多纳泰洛所刻、4个化装成天使的小孩所抬的《婴儿基督像》后面走向西贡诺里亚广场。就在那儿立着一座用易燃质料做成的金字塔,高60英尺,底部圆周240英尺。在金字塔的七个舞台上,那些收来或现在献来的“虚荣品”,都被整理或丢掉,其中包括珍贵书稿和艺术作品。他们在四个尖端的易燃木上点火,维奇奥宫的大钟也响起来,以宣告这第一次的萨沃纳罗拉“虚荣品燃烧大典”(burning of the vanities)。
这位教士的四旬斋布道,把战火传到了罗马。他接受教会应有世俗权力的原则,却争论说教会的财产是其堕落的根源。他的抨击已完全没有限制了——
地球上充满流血事件,教士们却不加注意。他们宁愿以坏榜样为所有人带来精神的死亡。他们已从上帝身边撤退,而且他们的虔诚在于夜宿娼妓……他们说上帝对世界并不关心,一切都是偶然而已。他们也不相信基督出现在圣礼中……到这里来,你们下流的教会。我主说:我给你们美丽的礼服,你们却以它们为偶像。你们已把圣器献给浮华,把圣餐献给教职的买卖。你们已在色欲中变成无耻的娼妓,你们比野兽还要低贱,你们是可憎的怪物。你们曾一度为罪恶而羞惭,现在却是无耻的。以前涂过油的教士,称他们的儿子为侄儿,现在却谈着他们的儿子……因此,妓女教会,你们已向全世界展露了你们的污秽,而且臭达天庭。
萨沃纳罗拉怀疑这样的攻击性演说会使他被逐出教会。这正合他意——
很多人说被逐出教会会受天谴……以我而言,我请求你,我主,让这件事快点到来……把这个逐出令举在矛尖上,打开大门接受它!我会回答说:“如果我不使你吃惊,你就可以说你要说的话。”……我主,我只寻求你的十字架!让我受宗教迫害。我向你要求这样的恩宠。别让我死在床上,让我为你流血,就像你为我流血一般。
这些激动的演说在全意大利造成狂潮。人们从遥远的城市赶来听他布道,费拉拉公爵化装前来,群众从大教堂延伸到广场,每一个震撼性的句子都从教堂传到外面来。在罗马,人们几乎一致地反对这个教士,而且要求让他受到处罚。1497年4月,“疯狗派”控制了议会,而且——以预防瘟疫为借口——禁止5月5日以后教堂的所有布道。亚历山大在“疯狗派”的罗马密使怂恿下,签了一纸命令,把这个教士逐出教会(5月13日)。但是他表示,如果萨沃纳罗拉服从罗马的召令,他可以撤销这个命令。这个教士害怕处罚,仍然拒绝前去,但是保持了6个月的安静。然后在圣诞节那天,他在圣马可唱《崇高弥撒曲》,把圣餐分给他的教士们,然后领他们排着庄重的行列环绕广场。在他庆祝逐出的弥撒中,许多人被诬蔑,但是亚历山大没有抗议。相反,他暗示佛罗伦萨,如果参加对抗法国第二次入侵的联盟,他便撤销逐出令。领袖团为法国的成功冒险一赌,拒绝了这个建议。1498年2月11日,萨沃纳罗拉在圣马可布道,继续他的叛变。他指责这次逐出教会是不公平而无效的,而且指控任何支持它有效的人为异端。最后他自己提出了逐出令:
因此,让那个发出违反博爱命令的人“受到诅咒”。如果这样的命令是由天使,甚至由圣母自己和所有圣人所宣布(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让他们受到诅咒吧……如果任何教皇曾经说过相反的话,让他被逐出教会吧。
在四旬斋前的最后一天,萨沃纳罗拉在圣马可修院前面的露天广场上宣读弥撒文,对大众施行圣礼,并公开祈祷:“我主,如果我的行事不真诚,如果我的话不是由你鼓舞而来,现在就把我击毙吧。”那天下午,他的追随者安排了第二次虚荣品燃烧大典。
亚历山大通知领袖团,除非他们能劝止萨沃纳罗拉进一步布道,否则他便停止该城的教权。领袖团都对这位教士怀有敌意,却拒绝要他沉默,宁愿把禁止布道的任务留给教皇。此外,教皇正组织强大的教皇国,足以危及邻居的安宁,这位雄辩的教士在对抗教皇时仍然有用。萨沃纳罗拉继续传道,但只限于他自己僧团的教堂。佛罗伦萨大使报告说,罗马反对这位教士的情绪太强烈了,那儿没有一个佛罗伦萨人是安全的,他害怕教皇一旦提出他所威胁要提的终止教权令,所有在罗马的佛罗伦萨商人都会被捕下狱。领袖团屈服了,命令萨沃纳罗拉停止布道(3月17日)。他服从了,但是预言佛罗伦萨会遭到大难。吉兰达约教士接替他上了他的修院讲坛,而且成为他的传声筒。同时萨沃纳罗拉写信给法国、西班牙、德国和匈牙利国君,要求他们召开改革教会的一般会议:
复仇的时刻已到。我主要我泄露新的秘密,向世界显示圣彼得的言语受到威胁的灾难,那是由于你们长期的疏忽造成的。整个教会从她头上的皇冠到她脚上的痛处,都充满了可憎的事务,你们不但不求补救,反而臣服于玷污她的悲惨成因。因此我主大感愤怒,使教会久无牧人……我在此宣明……亚历山大不是教皇,也不能被视为教皇。只凭这个缘故,即使我暂时把他买卖圣职的致命大罪放置一旁,虽然他自己也是这样买来的皇座,而且天天把教会圣职卖给喊价最高的人,同样,我也把他其他昭彰罪恶暂且不表,仍然可以宣布他不是基督徒,不信上帝。
他又说,如果国王们召集会议,他愿在席前现身,证明所有的指控。其中一封信被米兰密使截取,送到亚历山大面前。
1498年3月25日,一个方济各派教士在克罗齐教堂布道,以火的考验向萨沃纳罗拉挑战,把事件戏剧性地转到自己身上。他描述这位多米尼克教士为异端和假先知,他愿意穿火而过,只要萨沃纳罗拉也如此做。他说他希望两个人都被烧死,但是希望能借着他的牺牲而解除一个骄傲的多米尼克教士不服从教皇所造成的佛罗伦萨混乱。萨沃纳罗拉拒绝这个挑战,吉兰达约接受了。敌意的领袖团抓住这个机会羞辱一个他们认为已变成恼人的民众领袖的教士。他们赞许中古的方法,而且安排方济各派的朱利亚诺教士和吉兰达约教士在领袖团广场上走到火里。
指定的那天,广场上充满了急于看人类受苦奇迹的群众。俯视此景的每一个窗户和屋顶,都站满了旁观者。在广场的中央,隔着两英尺宽的过道,有两堆木头混着沥青、油、树脂和弹药,保证可以产生炽烈的火焰。方济各派教士们站在朗奇柱廊上,多米尼克教士从对面进来,吉兰达约教士带着一个奉为神圣的圣饼,萨沃纳罗拉带着一个十字架。方济各派教士们抱怨说,吉兰达约教士的红帽也许已被萨沃纳罗拉加上符咒,变得不可燃烧,他们坚持要他脱掉。他抗议,群众力请他屈服。他终于脱掉帽子。方济各派教士们要求他除掉其他外衣,他们认为那些外衣也曾加上符咒的保佑。吉兰达约同意了,进入领袖团宫殿,而且和另一位教士换了衣服。方济各派教士们主张他不能接近萨沃纳罗拉,以免再受符咒。吉兰达约就让方济各派教士包围着。他们反对他带着十字架或奉为神圣的圣饼进入火堆,他交出十字架,但是保留了圣饼。然后萨沃纳罗拉和方济教士之间有一篇很长的神学讨论,谈到基督是否会与面包的外形一起被焚。同时那位方济各派勇士仍留在宫中,要求领袖团不择手段救他一命。教士们让讨论进行到天黑,然后宣布这个考验不举行了。群众愤于被骗,攻击宫殿,但是终被逐退。某些“疯狗派”人士想要抓萨沃纳罗拉,但是他的卫士保护着他。多米尼克教士们回到圣马可,受到民众的嘲笑。虽然方济各教士们显然是延迟的主因,很多人抱怨说,萨沃纳罗拉既然声称曾受上帝的鼓舞,而且上帝会保护他,竟让吉兰达约代他接受考验,而不自己去面对。这些思想传遍城市,几乎只过了一夜,这位教士的声望便衰落了。
第二天,圣枝主日,一群“疯狗派”和其余的人前来攻击圣马可修院。他们在路上杀了几个“哭鬼派”,其中包括弗朗西斯科·瓦萨里。他的妻子被他的叫声引到窗口,也被箭射死。他的房子受到劫掠和焚烧,其中一个孙儿被闷死。圣马可的大钟召集“哭鬼派”前来援救,但是他们没有来。教士们预备用剑和短棒自卫。萨沃纳罗拉要他们放下武器未果,自己毫无武装,立在圣龛前面等待死亡。教士们勇敢作战。恩里科教士带着世俗的喜悦挥舞他的剑,每击一次就热情地大叫:“救你的人吧!我主!”但是敌对的群众太多了,萨沃纳罗拉终于有效地叫他们放下武器。领袖团来了一道命令,要逮捕他和吉兰达约。他们两人投降,被领着穿过笑他们、打他们、踢他们、对他们吐口水的群众,走到维奇奥宫的小室中。第二天,西尔韦斯特罗教士(Fra Silvestro)也被捕了。
领袖团送给教皇亚历山大一份考验和逮捕的记载,为此一教士所造成的暴动,请求教皇的赦罪,并授权让他们审判,甚至必要时还可以折磨囚犯。教皇极力主张应把这三个教士送到罗马,在宗教法庭上审判。领袖团拒绝,认为教皇只能派两个教皇官吏参与审问被告。领袖团决定处死萨沃纳罗拉。只要他活一天,他的党羽就会存在。他们认为只有他的死能促使党争停止,而那些党争曾分化城市和政府,使结盟对于抵御外国力量毫无价值,任由佛罗伦萨受内部的阴谋和外部的攻击。
4月9日至5月22日,审问员依照宗教法庭的惯例,让这三个教士受尽种种折磨。西尔韦斯特立刻屈服,很情愿地依照审问员的愿望回答,因此他的招供显得太轻易、毫无用处。吉兰达约抗拒到底,被折磨到死亡边缘,仍发誓萨沃纳罗拉是无欺无罪的圣人。萨沃纳罗拉被高高吊起,精疲力竭,在折磨下很快崩溃,而且依照别人所提的答案回答。折磨停止以后又否认自白,再受折磨又再度屈服。在三次考验后他的精神崩溃了,签了一张混乱的自白,说他没有神圣的灵感,他犯了骄傲和野心的罪,他曾力请异国和世俗的力量召开教会的大会,他曾计划罢黜教皇。这三位教士以分裂宗教和异端、泄露告解的秘密、假称是异象和预言而造成国家党争和混乱的罪名,被国家和教会合判死刑。亚历山大慷慨地给予他们赦罪。然而,他们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被处死的命运。
1498年5月23日,共和国处决了它的建立者和同伴。三位教士被除去长袍,赤足被领到他们曾两度燃烧“虚荣品”的领袖团广场。当时一大群民众曾为了欣赏考验而群集该地。现在由政府供应他们食物和饮料。一位神父问萨沃纳罗拉:“你以怎样的精神忍受这次的殉道?”他回答说:“我主曾为我受更多的苦。”他吻了他所带的十字架,不再开口。这些教士勇敢地走向他们的命运,吉兰达约近乎愉快地唱着《感谢主》(Te Deum),以感谢殉道的死亡方式。这三个人被绞死在绞架上,他们窒息以后,男孩们可以用石头扔他们。他们脚下燃起大火,把他们烧成灰烬。灰烬被丢入阿尔诺河,以免有人把他们当作圣人的遗迹来崇拜。某些“哭鬼派”不怕牵连,跪在广场上哭泣和祷告。从此以后直到1703年,每年5月23日以后,都有人撒花在教士热血所滴的地方。现在铺道上有一块瓷瓦,标明佛罗伦萨历史上最著名罪案的地点。
萨沃纳罗拉是中古世纪在文艺复兴时代的遗留,文艺复兴毁了他。他看出意大利在财富和衰微的宗教信仰下道德日堕,便勇敢地、狂热地、无效地起而对抗当时的感官和怀疑精神。他继承了中古圣人道德的热诚和心智的淳朴,而且在一个被重新发现异教希腊而赞美的世界中显得格格不入。他的失败是由于他知识的限制及可原谅却很恼人的自我主义。他夸张自己的教化和能力,天真地低估了立刻对抗教皇权和人类本能的工作。他对亚历山大道德的震惊不难了解,但是他对他政策的指责和不让步太激动了。他只有在召请改革教会方面是路德的新教前辈,他并没有路德的神学意识。但是对他的回忆,成为新教派心灵的一大力量。路德称他为圣人。他在文学方面的影响很小,因为文学掌握在马基雅维利和圭恰尔迪尼等怀疑主义和现实主义者手中,但是他在艺术上的影响很大。巴托罗米奥教士在他为这位教士所画的画像上签道:“费拉拉的吉罗拉莫画像,他是上帝派来的先知。”波提切利因萨沃纳罗拉的布道而由异教转向虔诚。米开朗基罗常听这位教士布道,而且专心地读他的布道文。是萨沃纳罗拉的精神挥动了西斯廷教堂天花板的画笔,使圣龛后面留下了可怕的《最后的审判》。
萨沃纳罗拉的伟大在于他致力于道德革命,使人诚实、善良而公正。我们知道这是所有革命中最困难的,萨沃纳罗拉失败了,而基督却只在为数可怜的少数人身上获得成功。但是我们也知道,这种革命是唯一能在人类事件上造成真正进步的一种。在它身旁,历史的血腥颠覆只是短暂和无效的,虽改变了一切,却不能改变人。
共和国与美第奇(1498—1534)
在萨沃纳罗拉揽权末期,几乎使政府丧失功能的混乱情况,并未因他的死而得到缓和。每一个领袖团和标准执法人的两个月短暂任期,造成执行机构的不连贯和领主们腐败的倾向。1502年,议会在胜利的富人寡头控制下,试图选出终生的标准执法人以解决部分困难,此人仍然附属于领袖团和议会,但可以面对教皇和意大利的世俗统治者。第一个接受这种荣誉的是彼得罗·索德里尼,一个对人民友善的百万富翁,一个心智和意志力量不至于使佛罗伦萨受到独裁威胁的诚实爱国者。他提名马基雅维利为顾问之一,谨慎而经济地统治,用他的私产来恢复萨沃纳罗拉治下所中断的艺术赞助活动。马基雅维利在他的支持下将雇佣兵换成国民兵,最后终于迫使比萨再度臣属为佛罗伦萨的保护国。
然而,1512年,共和国的外交政策带来了亚历山大六世所预言的灾难。当威尼斯、米兰、那不勒斯和罗马的神圣联盟(Holy League)努力将法国侵略者逐出意大利之际,佛罗伦萨继续与法国结盟。联盟胜利后,便开始对佛罗伦萨施行报复,用军队强行将共和寡头政治换成美第奇独裁政权。佛罗伦萨抗拒着,马基雅维利奋力组织保卫力量。它的前哨被攻下,而且遭大肆掠夺,马基雅维利的国民兵遇见联盟训练有素的佣兵就掉头奔逃。索德里尼辞职以避免进一步的流血,洛伦佐之子朱利亚诺·美第奇向联盟府库贡献1万杜卡特,便在西班牙、日耳曼和意大利武力保护下进入佛罗伦萨,他的弟弟乔万尼主教很快就和他会合。萨沃纳罗拉组织被毁,美第奇政权恢复了(1512年)。
朱利亚诺和乔万尼行事温和,而共和国饱尝刺激,早已准备接受这样的改变。乔万尼变成教皇利奥十世。1513年,朱利亚诺因为太温和,不适合做一个成功的统治者,便把佛罗伦萨政府让给他的侄子洛伦佐。这位野心勃勃的少年在六年轻率的统治之后去世。在帕兹阴谋中被杀的朱利亚诺,其子朱利奥·美第奇主教现在给予佛罗伦萨极佳的管理:在他成为教皇克莱门特七世之后,他在教皇王座中治理这个城市。佛罗伦萨驱逐了他的代表(1527年),又试尝了4年的自由,但克莱门特以外交缓和失败,利用查理五世的军队为他被逐的亲戚报仇。一支西班牙和德国军队进军佛罗伦萨(1529年),1512年的故事重演。抵抗是英雄式的,却是徒劳的。亚历山德罗·美第奇(Alessandro de'Medici)便开始了美第奇家族中史无前例的压迫、残暴和淫荡的王朝。佛罗伦萨要再过三个世纪才能尝到自由的滋味。
革命下的艺术
政治动荡的时代往往是文学的一大兴奋剂。我们很快就会看到第一流的两大作家——马基雅维利和圭恰尔迪尼——他们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但是一个常濒破产,而且几乎永远陷于革命的邦国并不喜爱艺术——尤其不喜爱建筑。有些富人善于在洪水中漂流,仍然以建筑宫室来保有可能丧失的财产,所以乔万尼·弗朗西斯科和桑加罗依照拉斐尔的计划,为旁图菲尼(Pandolfini)家族建立宫殿式大厦。1520年至1524年,米开朗基罗为朱利奥主教设计新圣器室,为洛伦佐教堂——一个简单的方形建筑和质朴的圆顶、举世皆知为米开朗基罗最佳雕刻的收藏地——设计美第奇的坟墓。
提香的对手中有一位名叫彼得罗·托里贾诺(Pietro Torrigiano),曾与提香一起在洛伦佐的雕像花园中工作,并曾在争论中打破他的鼻子以赢得胜利。洛伦佐对于这次暴行非常愤怒,因此托里贾诺跑到罗马寻求保护。他成为恺撒·博尔贾(Caesar Borgia)麾下的一名军人,在几次战役中勇敢作战,然后前往英国,在该地设计了英国艺术的杰作之一,现存威斯敏斯特的亨利七世墓(1519年)。他不安于此,又流浪到西班牙,为阿尔科斯公爵(Duke of Arcos)雕刻了俊美的《圣母与圣婴像》(Madonna and child)。但是公爵付款过低,雕刻家将雕像击得粉碎。这位报复心重的贵族便向宗教裁判所指控他为异端。托里贾诺被判了严重的处罚,但是假装饿死骗过了他的敌人。
佛罗伦萨从未像1492年一样拥有如此多的大艺术家。但是很多艺术家为了逃避它的混乱而离去,并且把他们的盛名借给了其他地方。达·芬奇前往米兰,米开朗基罗到博洛尼亚,安德烈亚·圣索维诺到里斯本。圣索维诺的名字取自索维诺(Monte San Savino)地名,而且使这个名字非常显赫,因此世人忘记了他的真名字。他生为穷苦工人的儿子,产生了对绘画和泥土塑造的热情。一个和善的佛罗伦萨人把他送到安东尼奥·波莱奥罗的画室。他成熟得很快,为圣灵教堂建立了圣礼堂,其中的雕像和镶画“强健而杰出”,瓦萨里说“毫无瑕疵”。而且他还在堂前放置了一个青铜栅栏,美得令人喘不过气来。葡萄牙的国王约翰二世要求洛伦佐把这位年轻的艺术家送到他那儿。圣索维诺去了,而且在那儿从事了9年的雕刻和建筑工作。他怀念意大利,便回返佛罗伦萨(1500年),不久便转往热那亚,然后又到罗马。他在圣玛利亚教堂建了两座大理石坟墓——是为斯福尔扎主教和罗维尔而建——赢得一个挤满了天才的城市的高度赞扬。利奥十世送他到洛雷托,他在那儿(1523—1528年)用一系列圣母生平的镶画装饰圣玛利亚教堂,十分美丽。《报喜》中的天使在瓦萨里看来,似乎“不是大理石的而是天上的”。不久以后,圣索维诺退休到他故乡索维诺,健朗地做一个农夫,死于1529年,时年68岁。
就在此时,罗比亚家族忠诚而娴熟地继续卢卡在釉陶方面的工作。安德烈亚·罗比亚(Andrea della Robbia)比他那位活了85岁的叔叔还要长寿,而且还有时间训练三个儿子——乔万尼、卢卡和吉罗拉莫——从事艺术。安德烈亚的陶土雕塑有一种光辉的色泽和温柔的感伤,足以吸引住博物馆游客的眼睛和双足。巴吉诺博物馆的其中一间挂满了他的作品,英诺森医院(Hospital of the Innocents)也因为他的《报喜》装饰壁画而著名。乔万尼·罗比亚的杰出不下于其父,这可以从巴吉诺博物馆和卢浮宫看出来。罗比亚家族局限于宗教题材几乎达三代之久。他们是萨沃纳罗拉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安德烈亚的两个儿子还参加圣马可的僧侣行列,追随这位教士寻求解脱。
画家们尤其深切感受到萨沃纳罗拉的影响。洛伦佐·迪·克雷迪向韦罗基奥学艺术,模仿他的同学达·芬奇的风格,而且采取他从萨沃纳罗拉的口才和命运中培养出来的宗教画的温柔气氛,他花费半生的时间画了许多圣母像,我们可以在很多地方——罗马、佛罗伦萨、都灵(Turin)、阿维尼翁、克里夫兰(Cleveland)等地——发现他有关圣母的作品:面孔贫乏、衣袍华丽,最好的一幅也许是沃夫兹画廊的《报喜》。72岁时,洛伦佐感觉到正是尝试圣职的时候,便与圣玛利亚的僧侣同住。6年后死于该地。
彼罗·科西莫的姓氏来自他的老师科西莫·罗塞利,因为“指导能力和助长幸福的人,就像生我的人一样是我的父亲”。科西莫断定他的学生将超过他。当他被西克斯图斯四世召去装饰西斯廷礼拜堂时,便带着彼罗前往。彼罗在那儿画了《法老的军队在红海覆没》(The Vestruction of Pharaoh's Troops in the Red Sea),以阴郁的岩石和多云的天空为背景。他留给我们两幅华丽的人像画,都存在海牙(Hague):画中人是朱利亚诺·桑加罗和弗朗西斯科·桑加罗。彼罗完全是艺术家,不太在乎社会或友谊,喜爱自然和孤独,专注于他所画的图画或景象中。他死时未忏悔,而且死得很寂寞,把他的艺术传给两个学生,他们都像他一样杰出:巴托罗米奥教士和安德烈亚·萨尔托(Andrea del Sarto)。
波尔塔(Baccio della Porta)的最后一个名字来自圣彼罗大门,那是他住的地方。他成为教士以后接受了巴托罗米奥教士的名字。他曾向科西莫·罗塞利和彼罗·科西莫学习,与马里奥托·阿尔贝蒂内利(Mariotto Albertinelli)同开画室,与他合作过很多图画,并且至死和他保持友谊。他是一个谦和的少年,热心学习,而且能接受每一种影响。他曾一度想捕捉达·芬奇的微妙阴影。拉斐尔到佛罗伦萨时,巴托罗米奥向他学透视术以及颜色的较佳混合。后来他到罗马访问拉斐尔,并与他一起画了一幅高贵的《圣彼得头像》(Head of St. Peter)。最后他爱上了米开朗基罗的壮丽风格,但他缺少那位愤怒巨人敏锐的感觉与深邃的洞察力。当巴托罗米奥企图不朽的时候,他在简单概念的扩大中失去了他自己特有的魅力——颜色的深度和柔和的阴影、构图的稳定平衡以及题材的虔诚和感伤。
他被萨沃纳罗拉的布道深深打动,把他所有裸体画带到燃烧奢侈品的地方焚毁。当这位教士的敌人攻击圣马可修院时(1498年),他参加了辩论行列。在短兵相接的过程中,他誓愿:如果生还便去做僧侣。他信守诺言,在1500年进入普拉托的多米尼克僧团。他拒画了5年,全心从事宗教实习。他后来同意为安杰利科的玫瑰色壁画加上他自己蓝、红、黑色的杰作。他在那儿的餐厅画了一幅《圣母和圣婴》,一幅《最后的审判》,在回廊上画了一幅《圣塞巴斯蒂安》,在萨沃纳罗拉的小室中画了化身烈士圣彼得的这位教士的有力画像。《圣塞巴斯蒂安》是他成为僧侣后所画的唯一裸体画。本来这幅画是放在圣马可教堂的,但它实在太美了,有些妇人承认被它扰起邪恶的念头,教士便把它卖给一个佛罗伦萨人,此人再把它送给法国国王。巴托罗米奥继续画到1517年,直到疾病使双手麻痹,不能再拿画笔为止。他死的那年,45岁。
当时意大利画家中只有一位可以比得上他,那是彼罗·科西莫的另一门徒——瓦努齐(Vannuci),为我们熟悉的名字是安德烈亚·萨尔托,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裁缝。他像大多数文艺复兴艺术家一样成长迅速,7岁就开始他的学徒生涯。彼罗惊讶于这个少年的设计技巧,而且在一个画室关门的假日里,以温暖的赞许态度看着安德烈亚画着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为维奇奥宫的500人大厅所画的著名连环图中的形体。彼罗晚年变成一个古怪的老师,安德烈亚和弗朗西毕齐奥(Franciabigio)便建立了他们自己的工作室,而且有时还一起工作。安德烈亚似已开始了他的独立事业,在阿努西亚塔教堂(1509年)的前庭画了5幅圣贝尼兹生平景象,那人是一个佛罗伦萨贵族,曾建立忠仆教派(the Order of the Servites),专门崇拜玛利亚。这些壁画虽然受到时间的严重损害,却以图案、构图、描述的生动及温暖和谐的颜色融合著名,现在这个前庭已成为佛罗伦萨艺术香客的目标之一。一个女人在绘画过程中成为他的妻子——她叫卢克雷齐娅,是一个颇具感官美的泼妇,她黧黑的面孔和黑色的头发,使这位艺术家烦恼到垂危的日子才重获安宁。
1515年,安德烈亚和弗朗西毕齐奥在斯卡佐(Scalzo)兄弟会的教堂中从事一连串壁画。他们选了“施洗者”圣约翰的生平为题材。但是其中几个人物表现出某些专长,那必是安德烈亚的手笔,画里女性的胸脯,在肌理和外形方面都十分完美。1518年,他接受弗兰茨一世的邀请前往法国。在该地画了现存卢浮宫的《博爱》画像。但是他留在佛罗伦萨的妻子要求他回来。国王答应他的请求,并给他一笔相当的款项,托他在意大利代购艺术作品。安德烈亚在佛罗伦萨用这笔皇家款项为自己建了房子,再也不回法国。然而他还是面临破产,又重新绘画,为告示教堂画了一幅杰作,瓦萨里说那幅画的“设计、优雅、杰出颜色、活力和鲜明轮廓,证明他远优于他的前辈”——包括达·芬奇和拉斐尔。这幅《沙袋边的圣母》(Madonna del Sacco)——因为图中的玛利亚和约瑟夫正倚着一个沙袋,所以取了这样一个荒谬的名字——现已受损失色,不再能完全传达它原来颜色的光辉,但是它完美的构图、柔和的气氛以及家庭的平静表现——其中的约瑟夫突然被画成识字的人,正读着一本书——使它成为文艺复兴最伟大的图画之一。
在沙维(Salvi)寺院的餐厅中,安德烈亚以《最后的晚餐》向达·芬奇挑战(1526年),选择同一时刻和主题——“你们之中有一个人会背叛我”。安德烈亚比达·芬奇大胆,完成了基督的脸。然而,连他也自觉缺乏我们联想中基督的精神深度和深刻了解。使徒们却具有惊人的个性,动作很生动,颜色丰富、柔和而饱满。这张画从饭厅的入口处看去,几乎不可抗拒地传递了活景象的幻影。
圣母仍是安德烈亚最喜爱的题目,大多数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艺术家都是如此。他一再画她,作品存于罗马的柏琪斯画廊和纽约的大都会博物馆。他在沃夫兹画廊有一幅《鸟身圣母》(Madonna delle Arpie),这是以卢克雷齐娅为模特儿的圣母中最美的一幅,而圣婴也是意大利艺术中最美好的。横越阿尔诺河,在比谛画廊中,《圣母升天图》(The Assumption of the Virgin)显示出使徒和圣妇们惊异而崇拜地仰望天使举起祈祷中的圣母——还是以卢克雷齐娅为模特——升天。所以,在安德烈亚的多彩装饰画中,圣母的活动史诗已完成了。
安德烈亚·萨尔托的作品中很少有高雅的气息,也没有米开朗基罗的壮丽,没有达·芬奇深不可测的细微差异,没有拉斐尔的完美,甚至也没有伟大的威尼斯画家的广大或力量。但是佛罗伦萨画家中只有他可媲美威尼斯人的色彩和柯勒乔(Correggio)的优雅,而他色泽的精练——其深度、调节和透明度——可能比提香、丁托列托(Tintoretto)和维罗纳画家作品中颜色的挥霍更讨人喜欢。安德烈亚的作品缺乏变化。他的绘画在很小的题材和情感圈中打转,他的百位圣母永远是同一位年轻的意大利母亲,谦和、可爱、而且甜得发腻。但是没有人在构图方面胜过他,也很少人在解剖、模仿和设计方面优于他。“佛罗伦萨有一个小家伙,”米开朗基罗对拉斐尔说,“如果他从事伟大的作品,会使你汗流浃背。”
安德烈亚并未活到完全成熟。胜利的德国人在1530年占领了佛罗伦萨,把瘟疫传给了该城,安德烈亚成为牺牲者之一。他那位曾以美貌激起婚姻中一切妒忌的妻子竟在他最后发烧的日子远离他的房间,这位曾给予她近乎不朽生命的艺术家死时无人在侧,时年44岁。约1570年,恩坡里(Iacopo da Empoli)到告示教堂前庭去描摹沙陀的《基督诞生》。一位前来望弥撒的老妇人停在他身边,指着画中前景的一个人物。“那就是我。”她说道。卢克雷齐娅竟多活了40年。
我们此处所纪念的少数艺术家不能只看作记录,而应看作这段时期雕塑和绘画天才的代表。当时也有其他雕刻家和画家,他们仍像鬼魂似的存在于博物馆中——贝内代托、弗朗西毕齐奥、吉兰达约以及其他数百位画家。有半隔离的僧侣或俗人艺术家,他们仍画着书稿的插图,如欧斯塔基奥教士(Fra Eustachio)和安东尼奥·吉罗拉莫(Antonio di Girolamo)等人。还有书法家,他们的书法可以使费德里科伯爵后悔发明印刷法。还有镶嵌家,他们轻视绘画,认为那是只可骄傲一日、随时可毁的作品。还有巴吉奥·阿尼奥洛(Baccio d'Agnolo)等木刻家,他们所刻的椅子、桌子、橱柜和床铺是佛罗伦萨家庭的光荣。另外还有许多次要艺术的无名工作者。佛罗伦萨充满了太多艺术,因此才能承受查理八世以来的侵略者、教职人员和百万富翁的掠夺,而仍能留下很多精妙的手艺,所以没有人能广包文艺复兴中一个城市所贮藏的宝藏,佛罗伦萨的伟大艺术时代始于1434年科西莫放逐回来,终于1530年安德烈亚·萨尔托之死。内争、萨沃纳罗拉的清教徒政体、劫夺、战败以及瘟疫毁了洛伦佐时代的愉快精神,也破坏了艺术的脆弱琴弦。
但是伟大的琴弦已被敲过,他们的音乐回荡在整个半岛中。其他意大利城市纷纷前来聘请佛罗伦萨艺术家,甚至法国、西班牙、匈牙利、德国和土耳其也是如此。上千位艺术家涌向佛罗伦萨以学习他们的知识,而且从他们的风格中——彼罗·弗朗切斯卡、佩鲁吉诺、拉斐尔……百位艺术家将艺术的福音从佛罗伦萨传到50余个意大利以及外国的城市。在这50余个城市中,当时的精神和风格、财富的慷慨、技术的遗产充分配合着佛罗伦萨的刺激。现在整个意大利,从阿尔卑斯到卡拉布里亚(Calabria)都在创造的狂热中绘画、雕刻、建筑、作曲、歌唱。他们在狂热中仿佛知道,财产不久就要毁于战争,而意大利的自尊也会在异国暴君的统治下受辱,而教条的牢门也会对着文艺复兴人士奇妙而丰富的心灵再度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