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三话 天朝来使（上篇完）
安稳了月半后，十月上旬，立冬，学宫里的官军尽已撤去，可赫都学宫的众师徒还在人心惶惶。
正这岌岌不可终日之时，有贵人远涉重洋驾临宫馆之地，来者列戟吹笙、官架十足，队首仪仗鸣锣开道、旗幡规制，后随一匹白马，马上骄子配银鞍金腰裹、腰中鞶囊装官砚玉蟾蜍，跨马骄子身后那轩车中悬红珠斗帐、车厢左右开金尾花窗，轩车两侧随行护卫、侍从四十多人，只将玉拱桥上挤得满满当当。
当日零零飘雪，无风微寒，蕖华玉溪中浮着薄冰，本就萧瑟的无涯山显得更加苍凉，学宫三幢主楼素裹白衣，因未过七七之数，宫馆内白烛、素帐皆未撤尽，众师徒肠犹转、泪未干，更显得此地阴气寒结。
此时，玉振牌坊内外仿若两个世界，一个锦华披紫，一个水合云垂。学宫内虽显凄凉，但众人礼数不可不周，学宫的学士、学子闻贵客到来，都整齐衣装，肃立官道两旁，礼迎嘉宾。
骄子见状下马，轩车内高官也露出真面目，让迎宾众人里的乐小颠见了，唆了唆舌头，只心道‘好肥硕的官儿’，两边礼遇过后，学宫代馆主将贵宾迎入金玉良言馆，宾客侍从众人也被领着去歇息。
众人纷纷散去时，只见那白马骄子并未随主官同行，而是留在金玉良言馆外，四面眺望，似乎寻找着什么。
忽一声女孩轻唤，牵动了骄子心弦：
“虞师兄！你怎么来了啊？”
“芽芽！师兄想死你了！”
见着‘心头好’漂亮芽芽扑在帅哥怀里时，乐小颠胸中‘咯嘣’一下，本想上去将两人分开，却只踏出了半步又缩了回来，之后口中碎碎念叨：
“芽芽是我的、芽芽是我的，借你抱抱而已…哎，小烛子，那丫头不会见着帅哥就不要我了吧？”
“也难说…”
“你这乌鸦嘴，就没半句好话！”
小颠起脚去踢烛天时，乐芽芽挽着那白马骄子的手臂，冲着不远处打闹的两人和他们身后的姑娘招呼道：
“猴儿，烛天，暧咪，快来见见我师兄！”
两厢见过，小颠知道了姓虞的这位师兄名唤笑尘，年二十，是芽芽在天朝进学时的前辈，一直对芽芽照顾有加，乐小颠这年十七、烛天和暧咪十五，便随着乐芽芽一起叫了虞笑尘师兄。
早先芽芽便通过筎岫姐递来的书信，得知了师兄此行目的，明里，虞笑尘此番来是做为陪同，为继任学宫馆主的天朝胖官吏保驾，暗里，便是王神委派的密使，专为那魂珠之事而来。
虞笑尘倒也是个圆滑之人，与师妹小别一年半载，如今先不去谈那令人难堪的公事，反倒是聊起立冬吃饺子的闲事来，芽芽更是贴心，算准了师兄来到学宫时，该正是立冬时节，一清早就准备好了肥瘦猪肉的臊子、醒好的白面团并小酒一坛，准备包饺子给念想许久的师兄接风洗尘。
这五人热热闹闹去小颠房中包饺子、过节令时，金玉良言馆的顶楼公房内，阿果正跪在新来的肥硕馆主跟前，瑟瑟发抖。
那胖馆主皮笑肉不笑的浅呷着岕片香茶，只无情问道：
“前任馆主到底怎么死的，小丫头你可知道？”
阿果踌躇了片刻，最后闭上眼眸，颤声道：
“是…是被乐小颠杀死的。”
“哼，子蜻天师竟被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猴子杀了，这魔国还是有些拿得出手的货色嘛，呵呵呵呵…阿果，你可有觉悟了没有？”胖馆主吹了吹烫口的茶水，等着他想要听到的回答，否则，便要有人血溅当场。
魔国女孩伏在地上，咬了咬牙道：
“有。”
金玉良言馆顶楼公房内，气氛冷凝之时，不远处小颠那间宿寝里，正是热闹。四个年轻人正包的包，擀的擀，不大会儿后，就等着饺子下锅大快朵颐。
乐小颠不常吃饺子，在家时，他娘不讲究包饺子吃，这手艺太过费时费事，因此以往过年，多数就给他做碗汤圆、下碗面就凑合了，他爹至多给他弄只烧鸡，这回得了芽芽这个除了包饺子什么都不会的宝，便圆了他吃包饺子的心愿，叫小颠乐呵的不成。
众人正包着半截的时候，那虞笑尘忽然问道：
“芽芽，你这有蒜不？”
“啊？师兄，你不是不爱吃蒜嘛，我就没…”
“哎，不知怎地突然想吃了，你看…”虞骄子使了个眼神给师妹，想法让她支走众人。
姑娘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他虞师兄有事要跟她单独说，便想了个法子，支开小颠和烛天道：“猴儿，你帮我去梧桐厅里问问，看那里有蒜没有，跟他们买几头来，给你些铜板。”
“不用、不用，几头蒜嘛，我去问问。”小颠闻听答应了起身就要走，却又被女孩拦住。
“等等，让烛天和暧咪陪你一起去吧，你们顺便去找阿果和彤彤还有乌戈尔来，今天饺子包的多，叫大家一起来吃吧，我刚才都没看见阿果，不知道她是不是病了呢？”
暧咪回道：“阿果好像没事吧，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小颠闻听乐道：“还是芽芽心细，咱们找他们去，一起吃热闹，嘿嘿。”
于是乎，三人起身离开，去找同窗们来聚餐饮酒，如此一来，虞笑尘成功支走小颠几人，这才和芽芽‘聊’起正事来：
“丫头，那魂珠真的不在黑湖？！”骄子虞笑尘轻啜口粗茶，皱了皱眉，语调的轻蔑尾音有些意味深长。
“师兄，不管那物在不在黑湖，你就只当找不到好了。”芽芽放下手中包好的饺子，眼神清冷的望着自己师兄。
虞笑尘闻听这话，突然变了脸色，只把手扣住杯盏猛的拍在桌案上喝道：
“王神所托之事，你竟敢敷衍！！！”
女孩被他惊吓的微微颤抖，红着眼圈回道：
“我能活着见到师兄已是不易，…芽芽当日想过，即便是我找到那混沌魂珠，虞师兄，你也未见得就能顺利将那魔物的魂魄，寄宿在自己体内，…到那时，别说为王神效力，恐怕只能是白白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说到最后时，芽芽竟有些气急，陡然站起身来，语声越来越高，只惊得虞笑尘慌了神，走上前去，扶着女孩肩膀道：
“你急什么？小点声，咱们这是在人家地盘上…，是师兄不对，师兄不该吼你。”
“芽芽不敢责怪师兄。”姑娘此时抹着眼泪，歪头不愿去看那虞笑尘。
“丫头，你这半年来，给我来信越来越少，我看那瓜皮呆子瞅你的时候，眼神贼兮兮的，你是不是让他给…”
“师兄你胡说什么？！我和小颠虽然已定了终身，可我们没有夫妻之实。”
“定了终身？！好啊，我就说…”虞笑尘放开了芽芽的肩膀，负手而立，四面环顾着屋中破烂陈设，忽又冷笑道：
“芽芽，你宁可跟这个敌国的仇人为伴，也不愿与我这公侯之子为妻，在魔国待了这几年，把你脑子待坏了嘛！？”
“师兄，芽芽是变了心，那是因为我不想再搅在这滩浑水里，争名夺利、尔虞我诈了，我只是个孤儿，只盼着能过平民老百姓的日子，我爱你爱的太过辛苦，只怕再纠缠你，我真的要命都没了…”
骄子虞笑尘闻听，脸色一沉，从袖中摸出个黄绫裱糊的纸卷来，肃面道：
“哼，我本来求了王神暂缓不宣你回朝，上神便给了我这道秘旨，宣还是不宣让我自己看着办，…可如今看来，我不得不照本宣科了，乐萌兰听旨。”
芽芽忽然心中猛跳了下，之后叹了口气，抹去眼泪，在虞笑尘面前站好，敛衽躬身，双手交于胸前回道：
“臣下乐萌兰接旨。”
“今命遣外密使、从七品命官乐萌兰，奉诏回返天朝，述职察看。天都二十九年九月初十，王神神谕。”说着，虞笑尘将圣旨卷好，递了过去道：
“还不领旨。”
芽芽顿了片刻，强压住胸口抽噎，颤抖着伸手出去，把那黄绫圣旨接了过来：
“臣下乐萌兰领旨。”
两刻后，乐小颠几个带着要请的人回来，可屋中气氛忽而变了色，芽芽手里包着饺子，眼圈却红的捉人心头肉，阿果这边也跟丢了魂儿一般，两个平常嘻嘻笑笑的宝儿，都没了欢臾的心思，便让这尴尬气氛更紧了半筹。
当小颠去桌上拿茶喝时，见原本给虞笑尘泡的那碗茶汤，洒了满桌，他手脚勤快，随手就用抹布擦拭了擦拭。突然间，桌上那被茶碗碗足砸实的圈印，让小颠心中骇然，登时眼神恍惚起来，他细细想来，又瞟了几眼虞骄子和芽芽的神情，便心中略有了几分算数。
但小颠没有当时戳破此事，依旧哄着芽芽包饺子，两人亲亲热热，时不时他还偷偷香姑娘一个，这下便让那虞笑尘更加气急，但骄子虞笑尘见猴子小颠脸上堆欢以笑脸迎人，虞笑尘也不好发作，只得全当没看见。
小颠见他这神色，且见芽芽当着她师兄的面上也不避讳，便更有了底，可惟独让他想不通的是，姑娘虽然一直冲他笑，但那笑容中却透着悲伤，让小颠看着心揪，全没了他最喜欢那芽芽笑脸所露出的真心欢快。
两刻后，饺子下锅，众人吃的心满意足后，又是几轮淡酒酣畅饮啜，同窗们皆是得意尽欢、乘兴而归。待外人走净了，只剩了屋主、芽芽和那不招人待见的所谓‘师兄’之人，乐小颠这才拿出正经脸色来，对那微醉的虞笑尘道：
“这位师兄，不知我家桌子怎么招你了，你给它身上留了这么大个疤瘌，呵呵。”
那虞笑尘也不是凡人，见状回以冷笑，又道：
“我赔你张桌子，你赔我个媳妇，这帐算公平不？”
“芽芽就在这呢，她现在谁媳妇也不是，她没嫁给我前，还是个大姑娘，你要是人比我好，芽芽跟了你去，我绝没半个‘不’字。”
“你空口白牙的倒是敢说，谁知道你们干没干好事，不过，即使芽芽让你霸占了，我这做师兄的，也不能见着她受你一辈子欺凌，再说，爵爷我比你这草芥强了何止百倍！！所以芽芽得跟我走，回去天朝。”
闻听此处，小颠倒没有什么吃惊，他早想过，大不了就是如此。之前见得芽芽那般凄婉，他对自己妹子的心思，又早能猜个七七八八，由此，乐小颠便知这虞师兄来者不善，看来自己得早做打算，要出趟远门了。
“芽芽。”
“没办法的，猴儿，是王神谕旨，我推脱不了…”
乐小颠闭上眼低头轻叹一声，之后，打起精神来对女孩说道：
“放心，你去哪儿我去哪儿，谁也别想拆散咱俩。”
芽芽闻听如此，只投在小颠怀中，口中念叨了句：
“虞师兄，你能不能先出去，我有话要和猴儿说。”
虞笑尘见状，轻蔑的冷哼了声，提起桌边金鞘长剑，便推门而去。
这日午后，学宫依旧，荒凉中却惟独一点温暖。
那温暖蒸腾着一颗赤子之心。
澎湃汹涌，酸楚难当。
（上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