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谁温暖了那个冬
18岁的祖仪下班回家的时候，有人从房间里出来。即使看见了，也不会互相招呼。仿佛“我回来了”“你回来了”之类的话，总觉得是多余的。
晚饭的时候人很少坐齐，她低头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默默吃饭的动作因为一句“还没有要回来呢？”而停顿。她点点头，换了个姿势，加快手里的动作，想尽快结束这种尴尬的时刻。
“我当初说的时候你不听，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吃亏了也是活该。”祖仪还是沉默着不想说话。“你朋友的店里也不要去了，都说那一块地方的人名声不好。听见了没？”起身继续点点头。心底因为她诋毁升上来的一丝怒气，在继续谍谍不休的不堪词汇里忍不住膨胀。“我知道了，你不用管了。”想要制止她的话头。“我虽然不屑和你说话，也不想每次看见你都这么斗气。”
房间里只剩下粗拙沉重的呼吸。天黑了，都回来了。没有过多的交流，用掉了为自己准备的洗澡水，卫生间里，祖仪看着满地的狼藉，颤抖着拧开冷水的水龙头。从头顶上浇下来。白天因为别人的讽刺而被刺痛的情绪还没有彻底沉淀下来，眼泪顺着冷水流到下水道里，变成一文不值的垃圾。
客厅里坐着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继而大声地咆哮起来。疯狂地，用扩散到每个角落的声音，数落她的迟钝、不小心烧坏的饭。祖仪穿着睡袍，披散着头发，湿淋淋地站在门口，直到看到他走进房门。才拖着有些麻木的身体，回到房间。
那头的争吵还在不停地扩散，祖仪躺在黑暗里，看着手机里小说的每一个字，眼睛灼痛地流下泪来。来不及看清就接到的电话，“你干什么呢？”温暖的声音。让祖仪的声音也变得平静下来。
“看书。你呢？”
“我在看动画啊，蜡笔小新，好搞笑的。你要不要看？”
“好啊。”因为和他幼稚的对话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怎么哭了？”对方敏感地察觉到祖仪声音里带出的鼻音。她使劲地摇头，又突然想起来他根本看不见，于是又说了句“没有。”然后把话题又带到别的地方去。听对方兴致勃勃地说了一个多小时。等到他累了祖挂掉电话。
她闭着眼睛把手机放到一边，想着他干净好看的笑脸，沉沉地睡去。第二天上班仍带着淡淡的黑眼圈，免不了被人嘲笑。
冬天店里人很少。几个人围在柜台边的暖风前面聊八卦。
“祖仪，你男朋友什么时候才来一次啊？我们都没见过。”
她红了脸：“快了，圣诞节马上就到了，他说要和我一起过。”
“奥，是吗？那到时候我们一定要看看哦。”祖仪点点头，听她们继续谈论关于男朋友的话题。下班的时候同事还是依次被男朋友提前接走了。因为没什么事，想晚点回去所以答应最后一个关门。刚刚下过的雪已经被清洁工扫成了一堆一堆，可路还是会很滑很难走。仅有的几个路灯也坏到只剩下三个。很黑。
她小心翼翼地骑着车，比走的还要慢，索性就准备下来推着回家。抬头就看到对面的人刚好撞倒在雪堆里。很搞笑的画面。经过的时候还是拉了那个人一把，他说了谢谢往相反的方向开始走。
回到家已经是9点了。自己做着自己的事，热菜，准备热水。不打扰任何人。那个房间灯已经关了，他们都已经睡了吧。这样，就不会被骂了。电话那头依旧是温暖的声音，和这个冰冷的地方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心里却还是有一种小小的幸福。希望工作的这几天马上过去。老板已经准假了。到时候就可以一起过圣诞节了....
今天轮到祖仪去买早点了。吕晴还在楼上忙，她喊了一声“钱在包包里，祖仪你自己拿吧。”祖仪应了一声，从柜台底下拿出包包，取了需要用的钱，没有任何后虑地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人齐齐地都坐在柜台边。用怪异的眼神看着祖仪。她放下大包的早点，疑惑地看向老板。“祖仪啊，你拿了多少钱去买早点？”老板犹豫了一下，开口问。
马上意识到了什么，“我拿出去的钱都买了早点。现在身上没有钱了。”吕晴双眼犯红地看着他，祖仪闭上眼睛，“要不，老板，你查查我的口袋吧。”老板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伸出来。什么都没有。
“只查一个人不公平。”吕晴冷静地看着每个人，“对不起，祖仪。我丢了半个月的生活费。”祖仪轻轻点头，没有丝毫情绪。“去看监控吧。”她说，“看看除了我，还有谁如果柜台。”监控里只出现三个人。画面里只有书宣在柜台里蹲下过，其他人都是把东西拿到上面来。
“很明显了。”老板说，“把钱交出来，书宣。”书宣把攥在手心里皱巴巴的钞票放在柜台上，一声不响走出店门。店里一片沉寂。吕晴反应过来，愤恨地盯着门口“我对她那么好，她怎么可以这样！”老板不知所措地安慰着。“老板，”祖仪觉得心里很闷，“我今天想请假。”“好。”得到允许，祖仪走出门口。这种被冤枉的情况，总是让人事后很难介怀。
去看苏景吧.一看见他就总是会不自觉地开心起来。也许也是圣诞节提前的惊喜。一个半小时的舟车劳顿，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困倦。
学校里还在上课。
祖仪裹紧脖子上的围巾。辨认出操场上打篮球的某个人，就是苏景。照例还是不少女生围在周围尖叫，祖仪微笑着走过去的动作，就在苏景摸摸身边那个女生的头的时候，僵硬停止。
门卫爷爷走到祖仪身边，“不是回来看同学吗？你们班在上体育课，怎么不直接去啊？”祖仪转过身来，自然脸上还有的微笑：“不用了，他好像不在。我要回去了。爷爷拜拜”…
晚上很早就躺下了，往常这个时间，她还要等一个小时才会下班。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所以会被其他人吸引，是难免的。祖仪想，或许是因为距离，在情侣之间，时间和距离是成正比的。他摸那个女生头发的表情，和之前他摸自己的时候，是一样的。不用解释什么了吧。更何况我这么要强的人，他怎么好开口。那，还不如自己先开口。保留那份自尊，也帮他隐藏他的愧疚。于是起身出去，给苏景买圣诞节最后的一份礼物。七点，不算晚。
礼品店应该还没有关。走了很久，才看到一家很灿烂的店。玻璃橱窗挂着朦胧的水汽，里面看起来很温暖。推开门才看到店主原来是个男人。“想要点什么？”
“我自己看吧，谢谢。”他拿着外套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爸，出门小心。上次我不小心撞到雪堆里被那个拉我一把的女生笑，好糗。”
“知道了，帮我看好店。”
“哦。”祖仪诧异地回过头，那个男生就是不看路的笨蛋？淡淡的笑刚好被那个男生看见：“很好笑吗？还需要笑两次额…”
“嗯…你认出我来了？”“当然了，虽然天黑，我夜视力可是超好的！”男生有些得意地看着祖仪：“你要买什么啊？”好像因为先前的事，态度不用那么拘束，自然地问了起来。
“不知道。”自己是真的不知道送什么比较合适。
“送给谁？男朋友的啊？”他的长相很可爱，所以八卦起来也不觉得讨厌。
“分手了的。”她淡淡地回应。
“哦…那，既然是男的，我帮你选吧。”
没有想像中同情的眼神，只是把注意力转移到礼物上来。祖仪看他认真挑礼物的样子，突然觉得很温暖。“啊，这个好了。”男生似乎选到了合适的，拿给祖仪。
“这是什么？”祖仪看不懂，这个小长方形里面有好多的雪花，扬扬洒洒的倒是很漂亮，上面有一个扣，像是暂时扣，可又有按扭，好复杂。
“这个啊，是音乐钥匙扣，你们是在这个冬天成为朋友的嘛，很有纪念意义。”好像很有道理。可是…“
分手了还可以成为朋友吗？”
“当然啦，我就是这样啊，她们也经常来我店里光顾啊。这叫有风度”男生的脸上满满的都是自豪。“她们都是好女孩，我们现在感情也很好的。”
祖仪点点头，把钱交给他。这个男生好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书杨。你呢？”
“祖仪。那，下次再见了。谢谢你挑的礼物。”
书杨笑着把她送到门口。祖仪的心情似乎有些明朗了起来。他说的或许没错，我们还可以成为朋友。
圣诞节很快就到了。祖仪缩着身体站在车站门口很久，才看到苏景。他手里提着一个袋子，应该是给自己的礼物吧。祖仪迎上去，还没有说话手就被苏景握住不断地揉搓：“好冷，等很久了吗？”祖仪摇摇头，把礼物递过去：“圣诞快乐。”苏景眯起好看的眼睛，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很可爱的帽子：“你也是。”大街小巷都放着很欢快的圣诞歌，祖仪想，最后一次了，就好好地相处吧。于是她像所有女生那样，带他去拍照，买了情侣衫一起穿，穿梭在各种热闹的店里。一直玩到饿，跑去蛋糕店。她很清楚苏景不喜欢吃甜食。所有她最爱的，他通通没有兴趣。于是她带着小小的失望，替他点了无糖咖啡。
“苏景，我们好久都没有在一起了吧？”
“嗯。”
“我都快要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祖仪停顿了一下，“我受不了太远的距离。因为我怕委屈的时候没有真实的保护。所以，我们分手吧。”
苏景惊讶地停止搅拌咖啡的动作，他低下头，“我以为，你很喜欢我。”
“可我也会喜欢上别人。你也是。”“好吧。”他叹气。好像如释重负。“希望以后你还会记得我。”“我们还是朋友。”…祖仪把苏景送到车站，不再像以前一样，看他上车。而是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家了吗？””苏景手机的信息声响起。他看着字幕，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祖仪慢慢地往回走。自从书宣的事情之后，店里的人们都不再像以前那样互相信任，气氛也冷了许多。她经过店门口，还是没有进去，低着头走过去。以后烦躁的时候，再也没有苏景的声音让她平静下来了。该怎么办？“好巧哦，你怎么在这？”迎面而来的声音打断了那种无助的心情。抬头看来人，是书杨。“呀，你怎么哭了？”书杨慌张地从车上下来，看着她不知所措。祖仪在脸上抹了一把，湿湿的一片。真的哭了？自己都不知道。“快点擦干，这么冷的天，一会就冻上了。”书杨递给祖仪一条手帕，她愣了一下，又笑了好久，“哈…你这个人，说话好好笑…”书杨放心地吐出一口气。“不哭就没事了。你这是怎么了？”“没事，就是刚刚甩了男朋友。”“你甩人家你哭什么啊？”书杨表情怪异地看着她，“舍不得还甩。”总觉得和他说这个总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还是转开了话题：“你去哪？”“去我妈妈那里。”“怎么还分那里？那不是你家吗？”“我爸妈离婚很久了。”“奥”书杨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的样子。可是祖仪还是略带抱歉地看着他。“奥，我该走了，能不能把你的电话给我？”“好。”没有问为什么，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子写下一串数字，递给他。“那，再见了。”书杨扬扬手，和她告别。走到家门口，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家里的钥匙，啊了一声表示埋怨自己的健忘，弟弟马上就放学了，等等吧。双手插进口袋，摸到自己的手机。已经坏到没有声音了，所以有时候来电也不知道。掏出来看了一下，有一串陌生的号码。直觉是书杨，还是发短信过去确认了一下。对方回复肯定之后，才存起来。像自己这么笨的人，凡事都需要小心确认才敢去做。有时候会让人觉得“至于那么小心吗？小事而已”，却还是不想犯不该犯的错误。弟弟回来了，他拿着钥匙开门时说着“这么冷怎么不去邻居家呆一下？”没得到回答也没有觉得奇怪。自己的姐姐本来就不擅长和别人交流。祖仪进门就直接躺下去，不开心通常都是睡醒就忘记了。“姐，美术作业帮我一下。”弟弟拿着画纸站在门口拜托。点点头，开始认真画起来。两个小时以后发现他们又都已经睡了，于是把轻轻画放在客厅里，自己去厨房找吃的。一用脑子肚子就会觉得饿。煮面的时候感觉口袋里有东西在动，来电书杨。“我从妈妈那拿回来一大袋好吃的，嘿嘿，你在干吗？”“煮面。”“你也在吃东西哦？我们真有默契。”突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给他电话，于是问：“你怎么会想到要我电话？”“没有啊，就觉得你还是个蛮好的人，所以就想要多聊聊。”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是“很好的人”，感觉好奇怪。“奥，谢谢。”“嗯，”那边似乎毫不在意地接受了祖仪的感谢，“你没有在上学了吧？那天晚上我看你在关店门。”“嗯…因为很笨，觉得学不出来所以不想要浪费时间。你还在念吗？”“是啊，不过成绩也不是那么好。”感觉不妥当似的，那边又加了一句：“感觉你不是那么笨的，是心事太多了吧。”祖仪看着水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面煮好了，我要去吃了。”“啊，那好。你去吃吧。”那边反应过来，结束了话题。看了屏幕等了一会。祖仪把电话按掉。习惯了别人打来再被别人挂掉，第一次挂别人的电话。不喜欢挂机的声音，大概是因为让人觉得很失落吧…自己…是心事太多了么？…自从发现每次上班都会经过礼品店门口，不管是书杨还是他爸爸，祖仪都会和他们点下头互相打招呼。书杨的爸爸是个温和的男人。书杨也对她这么形容过，总之，是个感觉很亲切的人。偶尔下班的时候礼品店关门晚些，书杨和他爸爸还会招呼祖仪进去喝茶参观。书杨这个时候和祖仪已经很熟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