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附近有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看上去有点像枞树,但有刺。我想出的惟一办法是:爬上去坐一整夜再说,第二天再考虑死的问题吧,因为我看不出有任何生路可言。我从海岸向里走了几十米,想找些淡水喝,居然给我找到了,真使我大喜过望。喝完水,又取了点烟叶放到嘴里充饥,然后爬上树,尽可能躺得稳当些,以免睡熟后从树上跌下来。我事先还从树上砍了一根树枝,做了一根短棍防身。由于疲劳至极,我立即睡着了,真是睡得又熟又香。我想,任何人,处在我现在的环境下,决不会睡得像我这么香的。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这时,风暴已过,天气晴朗,海面上也不像以前那样波浪滔天了。然而,最使我惊异的是,那只搁浅的大船,在夜里被潮水浮出沙滩后,又给冲到我先前被撞伤的那块岩石附近。现在这船离岸仅一海里左右,并还好好地停在那儿。我想我若能上得大船,就可以拿出一些日常生活的必需品。
我从树上睡觉的地方下来,环顾四周,发现那只逃生的小艇被风浪冲到陆地上搁浅在那儿,在我右方约两英里处。我沿着海岸向小艇走去,但发现小艇与我所在的地方横隔着一个小水湾,约有半英里宽。于是我就折回来了。因为,当前最要紧的是我得设法上大船,希望在上面能找到一些日常生活必需品。
午后不久,海面风平浪静,潮水也已远远退去。我只要走下海岸,泅上几十米,即可到达大船。这时,我心里不禁又难过起来。因为我想到,倘若昨天我们全船的人不下小艇,仍然留在大船上,大家必定会平安无事,这时就可安全抵达陆地;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孤苦伶仃孑然一身了。而现在,我既无乐趣,又无伴侣。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流下泪来。可是,现在悲伤于事无补,我即决定只要可能就先上船去。当时,天气炎热,我便脱掉衣服,跳下水去。可是,当我泅到船边时,却没法上去,因为船已搁浅,故离水面很高;我两臂所及,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我绕船游了两圈,忽然发现一根很短的绳子。我惊异自己先前竟没有看见这根绳子。那绳子从船头上挂下来,绳头接近水面;我毫不费力地抓住绳子往上攀登,进入了船的前舱。上去后发现船已漏水,舱底进满了水。因为船搁浅在一片坚硬的沙滩上,船尾上翘,船头几乎都浸在水里,所以船的后半截没有进水。可以想象,我急于要查看一下哪些东西已损坏,哪些东西还完好。首先,我发现船上的粮食都还干燥无碍。这时,我当然先要吃些东西,就走到面包房去,把饼干装满了自己的衣袋,同时边吃边干其他活儿,因为我必须抓紧时间才行。我又在大舱里找到了一些甘蔗酒,就喝了一大杯。此时此刻,我极需喝点酒提提神。此时此刻,我只想能有一只小船,把我认为将来需要的东西,统统运到岸上去。
如果这样呆坐着不动手,是不可能获得所需要的东西的。这么一想,使我萌发了自己动手的念头。船上有几根备用的帆杠,还有两三块木板,一两根多余的第二接桅。我决定由此着手,只要搬得动的,都从船上扔下去。在把这些木头扔下水之前,先都用绳子绑好,以免被海水冲走。然后,我又把它们一一用绳子拉近船边,把四根木头绑在一起,两头尽可能绑紧,扎成一只木排的样子,又用两三块短木板横放在上面,我上去走了走,倒还稳当,就是木头太轻吃不住多少重量。于是我又动手用木匠的锯子把一根第二接桅锯成三段加到木排上。这工作异常吃力辛苦,但我因急于想把必需的物品运上岸,也就干下来了。要在平时,我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完成如此艰巨的工程的。
木排做得相当牢固,也能吃得住相当的重量。接着我就考虑该装些什么东西上去,还要防止东西给海浪打湿。不久我便想出了办法。我先把船上所能找到的木板都铺在木排上,然后考虑了一下所需要的东西。我打开三只船员用的箱子,把里面的东西倒空,再把它们一一吊到木排上。第一只箱子里我主要装食品:粮食、面包、米、三块荷兰酪干、五块羊肉干,以及一些剩下来的欧洲麦子——这些麦子原来是喂船上的家禽的。现在家禽都已死了。船上本来还有一点大麦和小麦,但后来发现都给老鼠吃光了或搞脏了,使我大为失望。至于酒类,我也找到了几箱,那都是船长的。里面有几瓶烈性甜酒,还有五六加仑椰子酒。我把酒直接放在木排上,因为没有必要把酒放进箱子,更何况箱子里东西也已塞满了。在我这般忙碌的时候,只见潮水开始上涨,虽然风平浪静,但还是把我留在岸边的上衣、衬衫和背心全部冲走了。这使我非常懊丧,因为我游泳上船时,只穿了一条长短及膝的麻纱短裤和一双袜子。这倒使我不得不找些衣服穿了。船里衣服很多,但我只挑了几件目前要穿的,因为我认为其他有些东西更重要,尤其是木工工具。我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那只木匠箱子。此时工具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即使是整船的金子也没有这箱木匠工具值钱。我把箱子放到木排上,不想花时间去打开看一下,因为里面装些什么工具我心里大致有数。
其次,我必须搞到枪枝和弹药。大舱里原来存放着两支很好的鸟枪和两支手枪,我都拿了来,又拿了几只装火药的角筒,一小包子弹和两把生锈的旧刀。我知道船上还有三桶火药,只是不知道炮手们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了。我又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有两桶仍干燥可用,另一桶已浸水了。我就把两桶干燥的火药连同枪支一起放到木排上。这时我发现木排上装的东西已不少了,就开始动脑筋如何运上岸,因为一没帆二没桨三没舵,只要有点风,就会把木排打翻在海里。
当时,有三点情况令人鼓舞:第一,海面平静如镜;第二,时值涨潮,海水正向岸上冲去;第三,虽有微风,却也吹向岸上。我找到了原来小艇上用的三支断桨;此外,除了工具箱中的那些工具外,另外还找出了两把锯子,一把斧头和一只榔头。货物装载完毕,我就驾起木排向岸上进发。最初一海里,木排行驶相当稳当,但却稍稍偏离了我昨天登陆的地方。至此,我发现,原来这一带的水流直向岸边的一个方向流去。因此,我想附近可能会有一条小溪或小河,果真如此的话,我就可驾木排进入港口卸货了。
果然不出所料,不久我就看到了一个小湾,潮水正直往里涌。于是我驾着木排,尽可能向急流的中心漂去。在这里,我几乎又一次遭到了沉船失事的灾祸。果真那样,那我可要伤透心了。因为我尚不熟悉地形,木排的一头忽然一下子搁浅在沙滩上,而另一头却还漂在水里。只差一点,木排上的货物就会滑向漂在水里的一头而最后滑入水中。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竭尽全力用背顶住那些箱子,不让它们下滑。但我怎么用力也无法撑开木排,而且,我只能死顶着,无法脱身做其他事情。就这样我足足顶了半个钟头。直到后来,潮水继续上涨,木排才稍稍平衡。又过了一会儿,潮水越涨越高,木排又浮了起来。我用桨把木排向小河的入海口撑去,终于进入河口。这儿两边是岸,潮水直往里涌。我观察了一下小河两岸的地势,准备找个合适的地方停靠。我不想驶入小河太远的地方,而是想尽量靠近海边的地方上岸,因为我希望能看到海上过往的船只。
最后,我终于在小河的右岸发现一个小湾。我费尽艰辛,好不容易把木排驶到最浅的地方。我用桨抵住河底,尽力把木排撑进去。可是,在这里,我几乎又一次险些把货物全都倒翻在水里。这一带河岸又陡又直,找不到可以登岸的地方。如果木排一头搁浅在岸上,另一头必定会像前次那样向下倾斜,结果货物又有滑向水里的危险。这时,我只好用桨作锚,把木排一边固定在一片靠近河岸的平坦的沙滩上,以等待潮水涨高,漫过沙滩再说。后来,潮水果然继续上涨,漫上沙滩,等水涨得够高了,我才把木排撑过去,因为木排吃水有一尺多深。到了那儿,我用两支断桨插入沙滩里,前后各一支,把木排停泊好,单等潮水退去,就可以把木排和货物平平安安地留在岸上了。
接下来我得观察一下周围的地形,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我的住所和贮藏东西,以防发生意外。至今我还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在大陆上呢,还是在小岛上;有人烟的地方呢,还是没有人烟的地方;有野兽呢,还是没有野兽,对这些我都一无所知。离我不到一英里的地方,有一座小山,高高耸立于北面的山丘之上,看来那是一道山脉。我拿了一支鸟枪、一支手枪和一角筒火药,向那座山的山顶走去。历尽艰辛,总算爬上了山顶;环顾四周,不禁令我悲伤万分。原来我上了一个海岛,四面环海;极目所至,看不见一片陆地,只见远方几块孤岩礁石。再就是西边有两个比本岛还小的岛屿,约在十五海里开外。
我还发现,这个海岛非常荒凉,看来荒无人烟,只有野兽出没其间。但至今我尚未遇见过任何野兽,却看到无数飞禽,可都叫不出是什么飞禽,也不知道打死之后肉好不好吃。回来路上,见一只大鸟停在大树林旁的一棵树上,就向它开了一枪。我相信,自上帝创造这世界以来,第一次有人在这个岛上开枪。枪声一响,整个森林里飞出无数的飞鸟,各种鸟鸣聒噪而起,呼号交错,乱成一片,但这些鸟我却一个也叫不出名字来。我打死的那只鸟,从毛色和嘴看,像是一种老鹰,但没有钩爪,其肉酸腐难吃,毫无用处。
现在,我感到对岛上的环境已了解得差不多了,就回到木排旁,动手把货物搬上岸来。那天剩下的时间全都用在搬运物品上了。至于夜间怎么办,在什么地方安息,还心中无数。我当然不敢睡在地上,怕野兽来把我吃掉。后来我才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但我还是尽我所能,把运到岸上的那些箱子和木板,搭成一个像木头房子似的住所,把自己围起来保护自己,以便晚上可睡在里面。至于吃的,我至今还未想出办法如何为自己提供食物。在我打鸟的地方,曾见过两三只野兔似的动物从树林里跑出来。
这时我想到,船上还有许多有用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绳索,帆布以及许多其他东西都可以搬上岸来。我决定只要可能,就再上船去一次。我知道,要是再刮大风暴,船就会彻底毁了。因此,我决定别的事以后再说,先把船上能搬下来的东西通通搬下来。这么一想,我就琢磨再次上船的办法。看来,再把大木排撑回去是不可能了。所以,我只好等潮水退后,像上次那样泅水过去。决心一下,我就立即付诸实施。不过,在我走出木屋之前,先脱掉衣服,只穿一件衬衫、一条短裤和一双薄底鞋。
我像前次那样上了船,并又做了一只木排。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不再把木排做得像第一个那么笨重了,也不再装那么多货物了,但还是运回了许多有用的东西。首先,我在木匠舱房里找到了三袋钉子和螺丝钉,一把大钳子,二十来把小斧,尤其有用的是一个磨刀砂轮。我把这些东西都安放在一起,再拿了一些炮手用的物品,特别是两三只起货用的铁钩,两桶枪弹,七支短枪、一支鸟枪,还有一小堆火药,一大袋小子弹,还有一大卷铅皮。可铅皮太重,我无法把它从船上吊到木排上。
此外,我搜集了能找到的所有的男人衣服和一个备用樯帆——那是一个前桅中帆,一个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这些东西都装上我的第二只木排,并平安地运到岸上。这使我深感宽慰。
在我离岸期间,我曾担心岸上的粮食会给什么动物吃掉。可是回来一看,却不见有任何不速之客来访的迹象,但见一只野猫似的动物站在一只箱子上。我走近它时,它就跑开几步,然后又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这小家伙神态泰然自若,直直地瞅着我的脸,毫无惧色,还好像要与我交个朋友似的。我用枪把它拨了一下,可这小家伙一点都不在乎,根本就没有想跑开的意思,因为它不懂那枪是什么东西。于是,我丢给它一小块饼干。说实在的,我手头并不宽裕,存粮不多,但还是分给它一小块。那家伙走过去闻了闻,就吃下去了,好像吃得很有味,还想向我要。可是,对不起了,我自己实在没有多少了,只能谢绝它的要求。于是,那小家伙就走开了。
第二批货上岸后,我很想把两桶火药打开,分成小包藏起来,因为两大桶的火药分量太重,但我得先用船上的帆布和砍好的支柱做一顶帐篷,把凡是经不起雨打日晒的东西通通搬进去,再把那些空箱子和空桶放在帐篷周围,以防人或野兽的突然袭击。
帐篷搭好,防卫筑好,我又用几块木板把帐篷门从里面堵住,门外再竖上一只空箱子。然后,我在地上搭起一张床,头边放两支手枪,床边再放上一支长枪,这样总算第一次能上床睡觉了。我整夜睡得很安稳,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很少,白天又从船上取东西、运东西,辛苦了一整天,实在疲倦极了。
我相信,我现在所拥有的各种武器弹药,其数量对单独一个人来说是空前的。但我并不以此为满足,我想趁那只船还搁浅在那儿时,尽可能把可以搬动的东西弄下来。因此,我每天趁退潮时上船,每次都运回些东西。特别是第三次,我把船上所有的粗细绳子通通取了来,同时又拿了一块备用帆布,那是备着补帆用的。我甚至把那桶受了潮的火药也运了回来。一句话,我把船上的帆都拿了下来,不过我都把它们裁成一块块的,每次能拿多少就拿多少,因为现在,我需要的不是整块的帆,而是帆布。
但最令我快慰的是,在我这样跑了五六趟之后,满以为船上已没什么东西值得我搜寻了,不料又找到了一大桶面包,三桶甘蔗酒,一箱砂糖和一桶上等面粉。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因为我以为除那些已浸水的粮食外,已不会再有什么食品了。我立刻将一大桶面包倒出来,把它们用裁好的一块块帆布包起来,平安地运到岸上。
第二天,我又到船上去了一趟。这时,我看到船上凡是我拿得动而又易于搬运的东西,已被我掠取一空。于是我就动手搬取船上的锚索。我把锚索截成许多小段,以便于搬运。我把船上两根锚索和一根铁缆以及其他能搬动的铁器都取下来,又把船上的前帆杠和后帆杠,以及所有能找到的其他木料也都砍下来,扎成一只大木排,再把那些东西装上去运回岸上。但这次运气不佳。因为木排做得太笨重,载货又多,当木排驶进卸货的小湾后,失去控制。结果木排一翻,连货带人,通通掉进水里去了。人倒没有受伤,因木排离岸已近;可是,我的货物却大部分都损失了。尤其是那些铁器,我本来指望将来会有用处的。不过,退潮后,我还是把大部分锚索和铁器从水里弄了上来;这工作当然十分吃力,我不得不潜入水里把它们一一打捞上来。后来,我照样每天到船上去一次,把能够搬下来的东西都搬下来。
我现在已上岸十三天了,到船上就去了十一次。在这十多天里,我已把我双手拿得动的东西,通通搬了下来。可是,我相信,假如天气一直晴好,我一定可以把整条船拆成一块块的木板搬到岸上。当我正准备第十二次上船时,开始刮起了大风,但我还是在退潮时上了船,尽管我以为我已搜遍了全船,不可能再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结果还是有新发现。我找到了一个有抽屉的柜子,在一个抽屉里,我找出了两三把剃刀,一把大剪刀,十几副刀叉;在另一个抽屉里,还发现了约值三十六镑的钱币,有欧洲的,巴西的,也有西班牙的;其中有的是金币,有的是银币。
看着这些钱币,我感到好笑。“噢,你们这些废物!”我大声说,“你们现在还有什么用处呢?对我来说,现在你们的价值还不如粪土。那些刀子,一把就值你们这一大堆。我现在用不着你们,你们就留在老地方沉到海底里去吧,根本不值得救你们的命!”可是,再一想,我还是把钱拿走了。我一边把钱用一块帆布包好,一边考虑再做一只木排。正当我在做木排时,发现天空乌云密布,风也刮得紧起来。不到一刻钟,一股狂风从岸上刮来。我马上意识到,风从岸上刮来,做木排就毫无用处了,还不如乘潮水还未上涨,赶快离开,要不可能根本回不到岸上去了。于是我立刻跳下水,游过船和沙滩之间那片狭长的水湾。这一次,由于带的东西太重,再加上风势越刮越强劲,我游得很吃力。当潮水上涨不久后,海上已刮起风暴了。
我回到了自己搭的小帐篷,这算是我的家了。我躺了下来,四周是我全部的财产,心中不禁感到十分安稳和踏实。大风刮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我向外一望,那只船已无影无踪了!这使我感到有点意外,但回头一想,我又觉得坦然了。我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偷懒,把船上一切有用的东西都搬了下来,即使再多留一点时间,船上也已没有多少有用的东西好拿了。
我现在不再去想那只船了,也不去想船上的东西了,只希望船破之后,有什么东西会漂上岸来。后来,船上确实也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漂过来,但这些东西对我已没多大用处了。
当时,我的思想完全集中在如何保护自己,防备野人或野兽的袭击——假如岛上有野人或野兽的话。我想了许多办法,考虑造什么样的住所:是在地上掘个洞呢,还是搭个帐篷。最后,我决定两样都要。至于建成什么样子,怎样去做,不妨在这里详细谈谈。
首先,我感到目前居住的地方不太合适。一则因离海太近,地势低湿,有害身体健康;二则附近没有淡水。我得找一个比较卫生,比较方便的地方建造自己的住所。
我根据自己的情况,拟定了选择住所的几个条件:第一,必须如我上面所说的,要清洁卫生,要有淡水;第二,要能遮阴;第三,要能避免猛兽或人类的突然袭击;第四,要能看到大海,万一上帝让什么船只经过,我就不至于失去脱险的机会,因为我始终存有一线希望——迟早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我按上述条件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发现在一个小山坡旁,有一片平地。小山靠平地的一边又陡又直,像一堵墙,不论人或野兽都无法从上面下来袭击我。在山岩上,有一块凹进去的地方,看上去好像是一个山洞的进口,但实际上里面并没有山洞。
在这山岩凹进去的地方,前面是一片平坦的草地,我决定就在此搭个帐篷。这块平地宽不过一百码,长不到二百码。若把住所搭好,这块平坦的草地犹如一块草坪,从门前起伏连绵向外伸展形成一个缓坡,直至海边的那块低地。这儿正处小山西北偏北处,日间小山正好挡住阳光,当太阳转向西南方向照到这儿时,也就快要落下去了。
搭帐篷之前,我先在石壁前面划了一个半圆形,半径约十码,直径有二十码。
沿这个半圆形,我插了两排结实的木桩。木桩打入泥土,就像木橛子,大头朝下,高约五英尺半,顶上都削得尖尖的。两排木桩之间的距离不到六英寸。
然后,我用从船上截下来的那些缆索,沿着半圆形,一圈一圈地盘绕在两排木桩之间,一直堆到顶上,再用一些两英尺半高的木桩插进去拉紧缆索,仿佛柱子上的横条。这个篱笆十分结实牢固,不管是人还是野兽,都无法冲进来或攀越篱笆爬进来。这项工程,花了我不少时间和劳力,尤其是我得从树林里砍下粗枝做木桩,再运到草地上,又一一把它们打入泥土,这工作尤其费力费时。
至于住所的进出口,我没有在篱笆上做门,而是用一个短梯从篱笆顶上翻进去,进入里面后再收好梯子。这样,我四面都受保护,完全与外界隔绝,夜里就可高枕无忧了。不过,我后来发现,对我所担心的敌人,根本不必如此戒备森严。
我又花了极大的力气,把前面讲到的我的全部财产——全部粮食、弹药武器和补给品,一一搬到篱笆里面,或者可以说搬到这个堡垒里来。我又给自己搭了一个大帐篷用来防雨,因为这儿一年中有一个时期常下倾盆大雨。我把帐篷做成双层的;也就是说,里面一个小的,外面再罩一个大的,大帐篷上面又盖上一大块油布。那油布当然也是我在船上搜集帆布时一起拿下来的。
现在我不再睡在搬上岸的那张床上了,而是睡在一张吊床上,这吊床原是船上大副所有,质地很好。
我把粮食和一切容易受潮损坏的东西都搬进了帐篷。完成这工作后,就把篱笆的出入口给堵起来。此后,我就像上面所说,用一个短梯翻越篱笆进出。
做完这些工作后,我又开始在岩壁上打洞,把挖出来的土石方从帐篷里运到外面,沿篱笆堆成一个平台,约一英尺高。这样,帐篷算是我的住房,房后的山洞就成了我的地窖。
这些工作既费时又费力,但总算一一完成了。现在,我再回头追述一下其他几件使我煞费苦心的事情。在我计划搭帐篷打岩洞的同时,突然乌云密布,暴雨如注,雷电交加。在电光一闪,霹雳突至时,一个思想也像闪电一样掠过我的头脑,使我比对闪电本身更吃惊:“哎哟,我的火药啊!”想到一个霹雳就会把我的火药全部炸毁时,我几乎完全绝望了。因为我不仅要靠火药自卫,还得靠其猎取食物为生。当时,我只想到火药,而没有想到火药一旦爆炸自己也就完了。假如真的火药爆炸,我自己都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呢。
这场暴风雨使我心有余悸。因此,我把所有其他工作,包括搭帐篷、筑篱笆等这些事情都先丢在一边。等雨一停,我立刻着手做一些小袋子和匣子,把火药分成许许多多小包。这样,万一发生什么情况,也不致全部炸毁。我把一包包的火药分开贮藏起来,免得一包着火危及另一包。这件工作我足足费了两个星期的时间。火药大约有二百四十磅,我把它们分成一百多包。至于那桶受潮的火药,我倒并不担心会发生什么危险,所以我就把它放到新开的山洞里。我把这山洞戏称为我的厨房。其余的火药我都藏在石头缝里,以免受潮,并在储藏的地方小心地做上记号。
在包装和储藏火药的两星期中,我至少每天带枪出门一次。这样做可以达到三个目的:一来可以散散心;二来看看能否猎获点什么东西吃;三来也可以了解一下岛上的物产。第一次外出,我便发现岛上有不少山羊,这使我十分高兴。可我也发现这对我来说并非是件大好事。因为这些山羊胆小而又狡猾,而且跑得飞快,实在很难靠近它们。但我并不灰心,我相信总有办法打到一只的。不久我真的打死了一只。我首先发现了山羊经常出没的地方,就采用打埋伏的办法来获取我的猎物。我注意到,如果我在山谷里,哪怕它们在山岩上,它们也准会惊恐地逃窜;但若它们在山谷里吃草,而我站在山岩上,它们就不会注意到我。我想,这是由于山羊眼睛生的部位使它们只能向下看,而不容易看到上面的东西吧。因此,我就先爬到山上,从上面打下去,往往很容易打中。我第一次开枪,打死了一只正在哺小羊的母羊,使我心里非常难过。母羊倒下后,小羊呆呆地站在它身旁。当我背起母羊往回走时,那小羊也跟着我一直走到围墙外面。于是我放下母羊,抱起小羊,进入木栅,一心想把它驯养大。可是小山羊就是不肯吃东西,没有办法,我只好把它也杀了吃了。这两只一大一小山羊的肉,供我吃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我吃得很省。我要尽量节省粮食,尤其是面包。
住所建造好了,我就想到必须要有一个生火的地方,还得准备些柴来烧。至于我怎样做这件事,怎样扩大石洞,又怎样创造其他一些生活条件,我想以后在适当的时候再详谈。现在想先略微谈谈自己,谈谈自己对生活的看法。在这些方面,你们可以想象,我确实有不少感触可以谈谈的。
我感到自己前景黯淡。因为,我被凶猛的风暴刮到这荒岛上,远离原定的航线,远离人类正常的贸易航线有数百海里之遥。我想,这完全是出于天意,让我孤苦伶仃,在凄凉中了却余生了。想到这些,我眼泪不禁夺眶而出。有时我不禁犯疑,苍天为什么要这样作践自己所创造的生灵,害得他们如此不幸,如此孤立无援,又如此沮丧寂寞呢!在这样的环境中,有什么理由要我们认为生活对我们是一种恩赐呢?
可是,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立刻又有另一种思想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并责怪我不应有上述这些念头。特别是有一天,当我正带枪在海边漫步时,我思考着自己目前的处境。这时,理智从另一方面劝慰我:“的确,你目前形单影只,孑然一身,这是事实。可是,你不想想,你的那些同伴呢?他们到哪儿去了?你们一同上船时,不是有十一个人吗?那么,其他十个人到哪儿去了呢?为什么他们死了,惟独留下你一个人还活着呢?是在这孤岛上强呢,还是到他们那儿去好呢?”说到去他们那儿时,我用手指了指大海——“他们都已葬身大海了!真是,我怎么不想想祸福相倚和祸不单行的道理呢?”
这时,我又想到,我目前所拥有的一切,殷实充裕,足以维持温饱。要是那只大船不从触礁的地方浮起来漂近海岸,并让我有时间从船上把一切有用的东西取下来,那我现在的处境又会怎样呢?要知道,像我现在的这种机遇,真是千载难逢的。假如我现在仍像我初上岸时那样一无所有,既没有任何生活必需品,也没有任何可以制造生活必需品的工具,那我现在的情况又会怎么样呢?“尤其是,”我大声对自己说,“如果我没有枪,没有弹药,没有制造东西的工具,没有衣服穿,没有床睡觉,没有帐篷住,甚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身,我又该怎么办呢?”可是现在,这些东西我都有,而且相当充足,即使以后弹药用尽了,不用枪我也能活下去。我相信,我这一生决不会受冻挨饿,因为我早就考虑到各种意外,考虑到将来的日子;不但考虑到弹药用尽之后的情况,甚至想到我将来体衰力竭之后的日子。
我得承认,在考虑这些问题时,并未想到火药会被雷电一下子炸毁的危险;因此雷电交加之际,我才想到这个危险,着实使我惊恐万状。这件事我前面已叙述过了。
现在,我要开始过一种寂寞而又忧郁的生活了。这种生活也许在这世界上是前所未闻的。因此,我决定把我生活的情况从头至尾,按时间顺序一一记录下来。我估计,我是九月三十日踏上这可怕的海岛的,当时刚入秋分,太阳差不多正在我头顶上。所以,据我观察,我在北纬九度二十二分的地方。
上岛后约十一二天,我忽然想到,我没有书、笔和墨水,一定会忘记计算日期,甚至连安息日和工作日都会忘记。为了防止发生这种情况,我便用刀子在一根大柱子上用大写字母刻上以下一句话:“我于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在此上岸。”我把柱子做成一个大十字架,立在我第一次上岸的地方。在这方柱的四边,我每天用刀刻一个凹口,每七天刻一个长一倍的凹口,每一月刻一个再长一倍的凹口。就这样,我就有了一个日历,可以计算日月了。
另外,我还应该提一下,我从船上搬下来的东西很多,有些东西价值不大但用处不小,可是前面我忘记交待了,我这里特别要提一下那些纸、笔、墨水,以及船长、大副、炮手和木匠的一些东西,像三四个罗盘啦,一些观察和计算仪器啦,日规仪啦,望远镜啦,地图啦,以及航海书籍之类的东西。当时我不管有用没用,通通收拾起来带上岸。同时,我又找到了三本完好的《圣经》,是随我的英国货一起运来的。我上船时,把这几本书打在我的行李里面。此外,还有几本葡萄牙文的书籍,其中有两三本天主教祈祷书和几本别的书籍。所有这些书本我都小心地保存起来。我也不应忘记告诉读者,船上还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奇异的经历,我以后在适当的时候还要谈到。我把两只猫都带上岸。至于那条狗,我第一次上船搬东西时,它就泅水跟我上岸了,后来许多年中,它一直是我忠实的仆人。我什么东西也不缺,不必让它帮我猎取什么动物或做我的同伴帮我干什么事,但求能与它说说话,可就连这一点它都办不到。我前面已提到,我找到了笔、墨水和纸,但我用得非常节省。你们将会看到,只要我有墨水,我可以把一切都如实记载下来,但一旦墨水用完,我就记不成了,因为我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制造墨水。
这使我想到,尽管我已收集了这么多东西,我还缺少很多很多东西,墨水就是其中之一。其他的东西像挖土或搬土用的铲子、鹤嘴斧、铁锹,以及针线等等我都没有。至于内衣内裤之类,虽然缺乏,不久我也便习惯了。
由于缺乏适当的工具,一切工作进行得特别吃力。我花了差不多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把我的小木栅或围墙筑好。就拿砍木桩而言,木桩很重,我只能竭尽全力选用我能搬得动的。我花很长时间在树林里把树砍下来削好,至于搬回住处就更费时间了。有时,我得花两天的时间把一根木桩砍下削好再搬回来,第三天再打入地里。作为打桩的工具,我起初找了一块很重的木头,后来才想到了一根起货用的铁棒。可是,就是用铁棒,打桩的工作还是非常艰苦、非常麻烦的。
其实,我有的是时间,工作麻烦一点又何必介意呢?何况筑完围墙,又有什么其他工作可做呢?至少我一时还没有想到要做其他什么事情,无非是在岛上各处走走,寻找食物而已。这是我每天多多少少都要做的一件事。
我开始认真地考虑自己所处的境遇和环境,并把每天的经历用笔详细地记录下来。我这样做,并不是为了留给后人看,因为我相信,在我之后,不会有多少人上这荒岛来;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吐露胸中的心事,每日可以浏览,聊以自慰。现在,我已开始振作起来,不再灰心丧气,因此,我尽量自勉自慰。我把当前的祸福利害一一加以比较,以使自己知足安命。我按照商业簿记的格式,分“借方”和“贷方”,把我的幸运和不幸,好处和坏处公允地排列出来:
总而言之,从上述情况看,我目前的悲惨处境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但是,即使在这样的处境中,也祸福相济,有令人值得庆幸之处。我希望世上的人都能从我不幸的遭遇中取得经验和教训。那就是,在万般不幸之中,可以把祸福利害一一加以比较,找出可以聊以自慰的事情,然后可以归入账目的“贷方金额”这一项。
现在,我对自己的处境稍感宽慰,就不再对着海面望眼欲穿,希求有什么船只经过了。我说,我已把这些事丢在一边,开始筹划度日之计,并尽可能地改善自己的生活。
前面我已描述过自己的住所。那是一个搭在山岩下的帐篷,四周用木桩和缆索做成坚固的木栅环绕着。现在,我可以把木栅叫做围墙了,因为我在木栅外面用草皮堆成了一道两英尺来厚的墙,并在大约一年半的时间里,在围墙和岩壁之间搭了一些屋椽,上面盖些树枝或其他可以弄到的东西用来挡雨。因为我发现,一年之中总有一段时间大雨如注。
前面我也说过,我把一切东西都搬进了这个围墙,搬进了我在帐篷后面打的山洞。现在我必须补充说一下,就是那些东西起初都杂乱无章地堆在那里,以致占满了住所,弄得我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于是我开始扩大和挖深山洞。好在岩石质地是一种很松的沙石,很容易挖。当我觉得围墙已加固得足以防御猛兽的袭击时,我便向岩壁右边挖去,然后再转向右面,直至把岩壁挖穿,通到围墙外面,做成了一个可供出入的门。
这样,我不但有了一个出入口,有了我帐篷和贮藏室的后门,而且有了更多的地方贮藏我的财富。
现在,我开始着手制造日常生活应用的一些必需家具了。譬如说椅子和桌子,没有这两样家具,我连世上一些最起码的生活乐趣都无法享受。没有桌子,我写字吃饭无以为凭,其他不少事也无法做,生活就毫无乐趣可言。
于是,我就开始工作。说到这里,我必须先说明一下。推理乃是数学之本质和原理,因此,如果我们能对一切事物都加以分析比较,精思明断,则人人都可掌握任何工艺。我一生从未使用过任何工具,但久而久之,以我的劳动、勤勉和发明设计的才能,我终于发现,我什么东西都能做,只要有适当的工具。然而,尽管我没有工具,也制造了许多东西,有些东西我制造时,仅用一把手斧和一把斧头。我想没有人会用我的方法制造东西,也没有人会像我这样付出无穷的劳力。譬如说,为了做块木板,我得先砍倒一棵树,把树横放在我面前,再用斧头把两面削平,削成一块板的模样,然后再用手斧刮光。确实,用这种方法,一棵树只能做一块木板,但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惟有用耐心才能完成。只有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劳力才能做一块板,反正我的时间和劳动力都已不值钱了,怎么用都无所谓。
上面讲了,我先给自己做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这些是用我从船上运回来的几块短木板做材料制成的;后来,我用上面提到的办法,做了一些木板,沿着山洞的岩壁搭了几层一英尺半宽的大木架,把工具、钉子和铁器等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在上面,以便取用。我又在墙上钉了许多小木钉,用来挂枪和其他可以挂的东西。
假如有人看到我的山洞,一定会以为是一个军火库,里面枪支弹药应有尽有,一应物品,安置得井然有序,取用方便。我看到样样东西都放得井井有条,而且收藏丰富,心里感到无限的宽慰。
现在,我开始记日记了,把每天做的事都记下来。在这之前,我天天匆匆忙忙,辛苦劳累,且心绪不宁。即使记日记,也必定索然无味。例如,我在日记中一定会这样写:“九月三十日,我没被淹死,逃上岸来,吐掉了灌进胃里的大量海水,略略苏醒了过来。这时,我非但不感谢上帝的救命之恩,反而在岸上胡乱狂奔,又是扭手,又是打自己的头和脸,为自己的不幸大叫大嚷,不断地叫嚷着‘我完了,我完了!’直至自己精疲力竭,才不得不倒在地上休息,可又不敢入睡,惟恐被野兽吃掉。”
几天之后,甚至在我把船上可以搬动的东西都运上岸之后,我还是每天爬到小山顶上,呆呆地望着海面,希望能看到船只经过。妄想过甚,有时仿佛看到极远处有一片帆影,于是欣喜若狂,以为有了希望。这时,我望眼欲穿,帆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小孩似地大哭起来。这种愚蠢的行为,反而增加了我的烦恼。
这个心烦意乱的阶段多少总算过去了,我把住所和一切家什也都安置妥当。后来又做好了桌子和椅子,样样东西安排得井井有条,我便开始记日记了。现在,我把全部日记抄在下面(有些前面提到过的事不得不重复一下)。但后来墨水用光了,我也就不得不中止记日记了。
日记
一六五九年九月三十日 我,可怜而不幸的鲁滨孙·克罗索,在一场可怕的大风暴中,在大海中沉船遇难,流落到这个荒凉的孤岛上。我且把此岛称之为“绝望岛”吧。同船伙伴皆葬身鱼腹,我本人却九死一生。
整整一天,我为自己凄凉的境遇悲痛欲绝。我没有食物,没有房屋,没有衣服,没有武器,也没有地方可逃,没有获救的希望,只有死路一条,不是被野兽吞嚼,被野人果腹,就是因缺少食物而活活饿死。夜幕降临,因怕被野兽吃掉,我睡在一棵树上。虽然整夜下雨,我却睡得很香。
十月一日 清晨醒来,只见那只大船已随涨潮浮起,并冲到了离岸很近的地方。这大大出乎我意料。使我感到快慰的是,大船依然直挺挺地停在那儿,没有被海浪打得粉碎。我想,待风停浪息之后,可以上去弄些食物和日用品来救急。但又想到那些失散了的伙伴,使我深感悲伤。我想,要是我们当时都留在大船上,也许能保住大船,至少也不至于被淹死。假如伙伴们不死,我们可以用大船残余部分的木料,造一条小船,我们可乘上小船划到别处去。这一天,大部分的时间我被这些念头所困扰。后来,看到船里没进多少水,我便走到离船最近的沙滩,泅水上了船。这一天雨还是下个不停,但没有一点风。
从十月一日至二十四日,我连日上船,把我所能搬动的东西通通搬了下来,趁涨潮时用木排运上岸。这几天雨水很多,有时雨时停时续。看来,这儿当前正是雨季。
十月二十日 木排翻倒,上面的货物也都翻到水里去了,但木排翻倒的地方水很浅,那些东西又都很重,所以没有被冲走。一等退潮,我还是捞回了不少东西。
十月二十五日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还夹着阵阵大风。风越刮越猛,最后竟把大船打得粉碎。退潮时可以看到大船的碎片,但大船已不复存在。这一整天,我把从船上搬回来的东西安置好并覆盖起来,以免给雨水淋坏。
十月二十六日 我在岸上跑了差不多一整天,想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做住所。我最担心的是安全问题,住地必须能防御野兽或野人在夜间对我进行突然袭击。傍晚,我终于在一个山岩下找到了合适的地方。我划了一个半圆形作为构筑住所的地点,并决定沿着那个半圆形安上两层木桩,中间盘上缆索,外面再加上草皮,筑成一个坚固的防御工事,像围墙或堡垒之类的建筑物。
二十六日至三十日 我埋头苦干,把全部货物搬到新的住地,虽然有时大雨倾盆。
三十一日 早晨我带枪深入孤岛腹地,一则为了找点吃的,一则为了查看一下小岛环境。我打死了一只母山羊,她的一只小羊跟着我回家,后来我把它也杀了,因为它不肯吃食。
十一月一日 我在小山下搭起了一个帐篷,我尽可能把帐篷搭大些,里面再打上几根木桩用来挂吊床,这是我第一次夜晚在帐篷里睡觉。
十一月二日 我把所有的箱子、木板,以及做木排用的木料,沿着半圆形内侧堆成一个临时性的围墙,作为我的防御工事。
十一月三日 我带枪外出,打死两只野鸭似的飞禽,肉很好吃。下午开始做桌子。
十一月四日 早晨,开始计划时间的安排。规定了工作的时间、带枪外出的时间、睡眠的时间以及消遣的时间。我的计划是这样的:每天早晨,如果不下雨,就带枪出去走上二三小时,回来后再工作到十一点左右;然后,就有什么吃什么;十二点至二点为午睡时间,因为这儿天异常炎热;傍晚再开始工作。今天和明天的全部工作时间,我都用来做桌子。目前我还是个拙劣的工匠,做一样东西要花很多时间。但不久我就成了一个熟练工了。什么事做多了就熟能生巧,另一方面也迫于需要。我相信,这在其他任何人也是办得到的。
十一月五日 今天我带枪外出,并且把狗也带上了。打死了一只野猫,其毛皮柔软,但肉却不能吃。我每打死什么动物,都剥下毛皮保存起来。从海边回来时,看到各种不同的水鸟,我都叫不上名字。还看到两三只海豹,使我大吃一惊。我开始看到它们时,一时还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动物。后来它们游向了大海。这一次,它们从我眼皮底下逃掉了。
十一月六日 早晨外出回来后就继续做桌子,最后终于完成了,但样子很难看,连我自己都不满意。不久,我又设法把桌子改进了一下。
十一月七日 天气开始晴朗起来。七日、八日、九日、十日以及十二日的一部分时间(十一日是礼拜日),我都用来做一把椅子。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做成椅子的样子,连差强人意都谈不上。在做的过程中,我做了再拆,拆了再做,折腾了好几次。
附记:我不久就不再做礼拜了。因为我忘记在木桩上刻凹痕了,因而也就记不起哪天是哪天了。
十一月十三日 今天下雨,令人精神为之一爽。天气也凉快多了,但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吓得我半死,令我万分惊恐,因为我担心火药会被雷电击中而炸毁。因此,雷雨一停,我就着手把火药分成许许多多小包,以免遭到不测。
十一月十四日,十五日,十六日 这三天,我做了许多小方匣,每个匣子大约可以装一两磅火药。我把火药装入匣内,并分开小心安全地贮藏好。其中有一天,我打到了一只大鸟,肉很好吃,但我不知道是什么鸟。
十一月十七日 今天开始,我在帐篷后的岩壁上开始挖洞,以扩大我住所的空间,使生活更方便些。
附记:要挖洞,我最需要的是三样工具:一把鹤嘴锄,一把铲子和一辆手推车或一只箩筐。我就先不挖洞,而是考虑制造一些必不可少的工具。我用起货钩代替鹤嘴锄,还颇合用,只是重了点。此外,还需要一把铲子,这是挖土的重要工具,没有铲子,什么事也别想做,可我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做把铲子。
十一月十八日 第二天,我去树林里搜寻,发现一种树,像巴西的“铁树”,因为这种树的木质特别坚硬。我费了好大的劲才砍下了一块,几乎把我的斧头都砍坏了。又费了不少力气,才把木块带回住所,因为这种木头实在太重了。
这种木料确实非常坚硬,可是我别无他法,所以,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做成一把铲子。我慢慢把木块削成铲子的形状,铲柄完全像英国铲子一样,只是铲头没有包上铁,所以没有正式的铁铲那么耐用。不过,必要时用一下也还能勉强对付。我想,世界上没有一把铲子是做成这个样子的,也决不会花这么长的时间才做成一把铲子。
虽然有了鹤嘴锄和铲子,但工具还是不够,我还缺少一只箩筐或一辆手推车。箩筐我没有办法做,因为我没有像编藤器用的细软的枝条,至少现在我还没有找到。至于手推车,我想除了轮子外,其他都可以做出来。可做轮子却不那么容易,我简直不知从何处着手。此外,我也无法做一个铁的轮子轴心,使轮子能转动。因此,我决定放弃做轮子的念头,而做一个灰斗似的东西——就是小工替泥水匠运泥灰用的灰斗,这样就可把石洞里挖出来的泥土运出来。
这工作不像做铲子那么难。但制造这些工具——灰斗和铲子,以及试图做手推车最终又不得不放弃,一共花费了整整四天时间,当然不包括每天早晨带枪外出的时间。可以说,我几乎没有一天不出去,也几乎没有一天不带回些猎物做我每天的食物。
十一月二十三日 因为做工具,其他工作都搁了下来,等这些工具制成,我又继续做所耽搁了的工作。只要有精力和时间,我每天都工作,花了整整十八天的时间扩大和加深了岩洞;洞室一拓宽,存放东西就更方便了。
附记:这几天,我的工作主要是扩大洞室。这样,这个山洞成了我的贮藏室和军火库,也是我的厨房、餐室和地窖。我一般仍睡在帐篷里,除非在雨季,雨下得太大,帐篷漏雨,我才睡到洞室里。所以,我后来把围墙里的所有地方,通通用长木条搭成屋椽的样子,架在岩石上,再在上面铺些菖蒲草和大树叶,做成一个茅屋的样子。
十二月十日 我本以为挖洞的工程已大功告成,可突然发生了塌方。也许我把洞挖得太大了,大量的泥土从顶上和一旁的岩壁上塌下来,落下的泥土之多,简直把我吓坏了。我这般惊恐,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要是塌方时我正在洞内,那我肯定用不着掘墓人了。这次灾祸一发生,我又有许多工作要做了。我不但要把落下来的松土运出去,还安装了天花板,下面用柱子支撑起来,免得再出现塌方的灾难。
十二月十一日 今天我按昨天的计划动手工作,用两根柱子作为支撑,每根柱子上交叉搭上两块木板撑住洞顶。这项工作第二天就完成了。接着我支起了更多的柱子和木板,花了大约一星期的时间把洞顶加固。洞内一行行直立的柱子,把洞室隔成了好几间。
十二月十七日 今天至二十日,我在洞里装了许多木架,又在柱子上敲了许多钉子,把那些可以挂起来的东西都挂起来。现在,我的住所看上去有点秩序了。
十二月二十日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洞里,并开始布置自己的住所。我用木板搭了个碗架似的架子,好摆吃的东西。但木板已经越来越少了。另外,我又做了一张桌子。
十二月二十四日 整夜整日大雨倾盆,没有出门。
十二月二十五日 整日下雨。
十二月二十六日 无雨,天气凉爽多了,人也感到爽快多了。
十二月二十七日 打死了一只小山羊,又把另一只小山羊的一条腿打瘸了。我抓住了瘸腿的小山羊,用绳子牵回家。到家后我把山羊的断腿绑了起来,还上了夹板。
附记:在我精心照料下,受伤的小山羊活下来了,腿也长好了,而且长得很结实。由于我长期抚养,小山羊渐渐驯服起来,整日在我住所门前的草地上吃草,不肯离开。这诱发了我一个念头:我可以饲养一些易于驯服的动物,将来一旦弹药用完也不愁没有东西吃。
十二月二十八日,二十九,三十日 酷热无风。整天在家,到傍晚才外出寻食。整日在家里整理东西。
一月一日 天气仍然很热。我早晚带枪各外出一次,中午午睡。傍晚我深入孤岛中心的山谷里,发现许多野山羊,但极易受惊,难以捕捉。我决定带狗来试试是否能猎取几只。
一月二日 照着昨天的想法,我今天带狗外出,叫它去追捕那些山羊。可是,我想错了,山羊不仅不逃,反而一起面对我的狗奋起反抗。狗也知道危险,不敢接近群羊。
一月三日 我动手修筑篱笆,或可以算作是围墙,因为我一直担心会受到攻击。我要把围墙筑得又厚又坚固。
附记:关于围墙,我前面已交待过了,在日记中,就不再重复已经说过的话了。这里只提一下:从一月三日至四月十四日,我一直在修筑这座围墙。最后终于完成了,并尽可能做得完满些。围墙呈半圆形,从岩壁的一边,围向另一边,两处相距约八码,围墙全长仅二十四码,岩洞的门正好处于围墙中部的后面。
在这段时间里,我努力工作,尽管雨水耽搁了我许多天,甚至好几个星期。我觉得,围墙不做好,我住在里面就没有安全感。我做的每件工作所花的劳动,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尤其是那些木桩,要把木桩从树林里搬回来,又要打进土里,实在非常吃力,因为我把木桩做得太大了,而实际上并不需要那么大。
墙筑好后,又在墙外堆了一层草皮泥,堆得和墙一般高。这样,我想,即使有人到岛上来,也不一定看得出里面有人住。我的这一做法是非常明智的。后来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在此期间,只要雨不大,我总要到树林里去寻找野味,并常有一些新的发现,可以改善我的生活。尤其是我发现了一种野鸽,它们不像斑尾林鸽那样在树上做窠,而像家鸽一样在石穴里做窝。我抓了几只小鸽子,想把它们驯养大。养倒是养大了,可一大就飞走了。想来也许我没有经常给它们喂食。事实上,我也没什么东西可喂它们。然而,我经常找到它们的窝,就捉些小鸽子回来,这种鸽子的肉非常好吃。
在料理家务的过程中,我发现还缺少许多许多东西。有些东西根本没办法制造,事实也确实如此。譬如,我无法制造木桶,因为根本无法把桶箍起来。前面我曾提到,我有一两只小桶,可是我花了好几个星期还是做不出一只新桶来。我无法把桶底安上去,也无法把那些薄板拼合得不漏水。最后,我只好放弃了做桶的念头。
其次,我无法制造蜡烛,所以一到天黑就只得上床睡觉。在这儿一般七点左右天就黑下来了。我记得我曾有过一大块蜜蜡,那是我从萨累的海盗船长手里逃到非洲沿岸的航程中做蜡烛用的,现在早已没有了。我惟一的补救办法是:每当我杀山羊时,把羊油留下来。我用泥土做成一个小盘子,经太阳曝晒成了一个小泥盘,然后把羊油放在泥盘里,再弄松麻绳后取下一些麻絮做灯芯。这样总算做成了一盏灯,虽然光线没有蜡烛明亮和稳定,但也至少给了我一点光明。
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偶尔翻到了一个小布袋。我上面已提到过,这布袋里装了一些谷物,是用来喂家禽的,而不是为这次航行供船员食用的。这袋谷子可能是上次从里斯本出发时带上船的吧。袋里剩下的一点谷物早已被老鼠吃光了,只留下一些尘土和谷壳。因为我很需要这个布袋,就把袋里的尘土和谷壳抖在岩石下的围墙边。当时,想必是我要用这布袋来装火药吧,因为,我记得我给电闪雷鸣吓坏了,急于要把火药分开包装好。
我扔掉这些东西,正是上面提到的那场大雨之前不久的事。扔掉后也就完了,再也没有想起这件事情。大约一个月之后,我发现地上长出了绿色的茎秆。起初我以为那只是自己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某种植物罢了。但不久以后,我看到长出了十一二个穗头,与欧洲的大麦,甚至与英国的大麦一模一样,这使我十分惊讶。
我又惊愕,又困惑,心里的混乱难以用笔墨形容。我这个人不信教,从不以宗教戒律约束自己的行为,认为一切出于偶然,或简单地归之于天意,从不去追问造物主的意愿及其支配世间万物的原则。但当我看到,尽管这儿气候不宜种谷类,却长出了大麦。何况我对这些大麦是怎么长出来的一无所知,自然吃惊不小。于是我想到,这只能是上帝显示的奇迹——没有人播种,居然能长出庄稼来。我还想到,这是上帝为了能让我在这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活下去才这么做的。
想到这里,我颇为动情,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我开始为自己的命运庆幸,这种世间少有的奇事,竟会在我身上发生。尤其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大麦茎秆的旁边,沿着岩壁,稀稀落落长出了几枝其他绿色的茎秆,显然是稻茎。我认得出那是稻子,因为我在非洲上岸时曾见过这种庄稼。
当时,我不仅认为这些谷物都是老天为了让我活命而赐给我的,并且还相信岛上其他地方一定还有。于是,我在岛上搜遍了我曾经到过的地方,每个角落,每块岩石边我都查看了一遍,想找到麦穗和稻秆,可是,再也找不到了。最后,我终于想起,我曾经有一只放鸡饲料的袋子,我把里面剩下的谷壳抖到了岩壁下。这一想,我惊异的心情一扫而光。老实说,我认为这一切都是极其平常的事,所以我对上帝的感恩之情也随之减退了。然而,对发生这样的奇迹,对意料之外的天意,我还是应该感恩戴德的。老鼠吃掉了绝大部分谷粒,而仅存的十几颗竟然没有坏掉,仿佛从天上掉下来似的,发生这样的奇迹难道不是天意又是什么呢?再说,我把这十几颗谷粒不扔在其他地方,恰恰扔在岩壁下,因而遮住了太阳,使其很快长了出来;如果丢在别处,肯定早就给太阳晒死了,这难道不是天意吗?
到了大麦成熟的季节,大约是六月底,我小心地把麦穗收藏起来,一颗麦粒也舍不得丢失。我要用这些收获的麦粒作种子重新播种一次,希望将来收获多了,可以用来做面包吃。后来,一直到第四年,我才吃到一点点自己种的粮食,而且也只能吃得非常节省。这些都是后事,我以后自会交待。第一次播种,由于季节不对头,我把全部种子都损失了。因为我正好在旱季来临前播下去,结果种子根本发不了芽,即使长出来了,也长不好。这些都是后话。
除了大麦,另外还有二三十枝稻秆,我同样小心翼翼地把稻谷收藏起来,目的也是为了能再次播种,好自己做面包吃,或干脆煮来吃,因为后来我发现不必老是用烘烤的办法,放在水里煮一下也能吃。当然后来我也烤着吃。现在,再回到我的日记上来吧。
这三四个月,我工作非常努力,修筑好了围墙。到四月十四日,完成了封闭围墙的工作,因为我原来就计划不用门进出,而是用一架梯子越墙而过。这样外来的人就看不出里面是住人的地方。
四月十六日 我做好了梯子。我用梯子爬上墙头,再收起来放到围墙的内侧爬下去。围墙是全封闭的。墙内我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墙外的人则无法进入墙内,除非也越墙而入。
完成围墙后的第二天,我几乎一下子前功尽弃,而且差点送命。事情是这样的:正当我在帐篷后面的山洞口忙着干活时,突然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把我吓得魂不附体。山洞顶上突然倒塌下大量的泥土和石块,从岩壁上也有泥土和石头滚下来,把我竖在洞里的两根柱子一下子都压断了,还发出可怕的爆裂声。我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只不过像上回那样发生了塌方,洞顶有一部分塌了下来。我怕被土石埋在底下,立即跑向梯子。后来觉得在墙内还不安全,怕山上滚下来的石块打着我,我爬到了围墙外面。等到我下了梯子站到平地上,我才明白发生了可怕的地震。我所站的地方在大约八分钟内连续摇动了三次。这三次震动,其强烈程度,足以把地面上最坚固的建筑物震倒。离我大约半英里之外靠近海边的一座小山的岩顶,被震得崩裂下来,那山崩地裂的巨响,把我吓得半死。我平生从未听到过这么可怕的声响。这时,大海汹涌震荡,我想海底下一定比岛上震动得更激烈。
我以前从未遇到过地震,也没有听到经历过地震的人谈起过,所以我一时吓得目瞪口呆,魂飞魄散。当时,地动山摇,胃里直想吐,就像晕船一样。而那山石崩裂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把我从呆若木鸡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我感到胆战心惊。小山若倒下来,压在帐篷上和全部家用物品上,一下子就会把一切都埋起来。一想到这里,我心里就凉了半截。
第三次震动过后,过了好久,大地不再晃动了,我胆子才渐渐大起来。但我还是不敢爬进墙去,生怕被活埋。我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垂头丧气,闷闷不乐,不知如何才好。在惊恐中,我从未认真地想到上帝,只是像一般人那样有口无心地叫着“上帝啊,发发慈悲吧!”地震一过,连这种叫唤声也没有了。
我正这么呆坐在地上时,忽见阴云四布,好像马上要下雨了。不久,风势渐起,不到半小时,就刮起了可怕的飓风。顷刻之间,海面上波涛汹涌,惊涛拍岸,浪花四溅,陆地上大树连根拔起。真是一场可怕的大风暴。风暴刮了大约三小时,就开始减退了;又过了两小时,风静了,却下起了滂沱大雨。
在此期间,我一直呆坐在地上,心中既惊恐又苦闷。后来,我突然想到,这场暴风雨是地震之后发生的。看来地震已经过去,我可以冒险回到我的洞室里去了。这样一想,精神再次振作起来,加上大雨也逼得我走投无路,只好爬过围墙,坐到帐篷里去。但大雨倾盆而下,几乎要把帐篷都压塌,我就只好躲到山洞里去,心里却始终惶恐不安,惟恐山顶塌下来把我压死。
这场暴风雨迫使我去做一件新的工作。这就是在围墙脚下开一个洞,像一条排水沟,这样就可把水放出去,以免把山洞淹没。在山洞里坐了一会儿,地震再也没有发生,我才稍稍镇静下来。这时我感到十分需要壮壮胆,就走到贮藏室里,倒了一小杯甘蔗酒喝。我喝甘蔗酒一向很节省,因为我知道,喝完后就没有了。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又下了大半天,因此我整天不能出门。现在,我心里平静多了,就考虑起今后的生活来。我的结论是,既然岛上经常会发生地震,我就不能老住在山洞里。我得考虑在开阔的平地上造一间小茅屋,四面像这里一样围上一道墙,以防野兽或野人的袭击。如果我在这里住下去,迟早会被活埋的。
想到这里,我决定要把帐篷从原来的地方搬开。现在的帐篷正好搭在小山的悬崖下面。如果再发生地震,那么悬崖塌下来必定会砸倒帐篷。于是我花了两天的时间,即四月十九日和二十日,来计划新的住地以及搬家的方法。
我惟恐被活埋,整夜不得安睡。但想到睡在外面,四周毫无遮挡,心里又同样害怕。而当我环顾四周,看到一切应用物品都安置得井井有条,自己的住地又隐蔽又安全,又极不愿意搬家了。
同时,我也想到,建个新家耗费时日,目前还不得不冒险住在这里。以后,等我建造好一个新的营地,并也像这儿一样保护起来,才能再搬过去。这样决定之后,我心里安定多了,并决定以最快的速度,用木桩和缆索之类的材料照这儿的样子筑一道围墙,再把帐篷搭在围墙里。但在新的营地建造好之前,我还得冒险住在原地。这是四月二十一日的事。
四月二十二日 今天早上,我开始考虑实施我搬家的计划,但却无法解决工具问题。我有三把大斧和许多小斧(我们带了许多小斧,是准备与非洲土人做交易用的),但由于经常用来砍削多节的硬木头,弄得都是缺口,一点也不快了。磨刀砂轮倒是有一个,但我却无法转动磨轮来磨工具。为了设法使砂轮转动,我煞费苦心,犹如政治家思考国家大事,也像法官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命运。最后,我想出办法,用一根绳子套在轮上,用脚转动轮子,两手就可腾出来磨工具了。
附记:在英国,我从未见过磨刀的工具,即使见过,自己也没注意过这种东西的样子,尽管在英国这种磨刀工具是到处可见的。此外,我的砂轮又大又笨重。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把这个磨刀机器做好。
四月二十八日、二十九日 整整两天,我忙着磨工具。转动砂轮的机器效果不错。
四月三十日 我发现食物大大减少了,就仔细检查了一下,决定减为每天只吃一块饼干。这使我心里非常忧虑。
五月一日 早晨,我向海面望去,只见潮水已经退了。一个看上去像桶一样的大东西搁浅在岸边。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只小木桶,另外还有几片破船的残片。这些都是被飓风刮到岸上来的。再看看那只破船,只见比先前更高出水面。我察看了一下冲上岸边的木桶,发现原来是一桶火药,但火药已浸水,结得像石头一样硬。不过,我还是暂时把它滚到岸上,然后踏上沙滩,尽量走近那破船,希望能再弄到点什么东西。
我走近船边,发现船的位置已大大变动了。在此之前,船头是埋在沙里的;现在,至少抬高了六英尺。至于那船尾,在我最后一次上船搜括东西之后不久,就被海浪打得粉碎,脱离了船身,现在看样子被海水冲到一边去了。在船尾旁,原来是一大片水洼子,约四分之一海里宽,要接近破船,非得游泳不可。而现在,水洼被沙泥壅塞,堆得高高的。所以,一退潮,就可以直接走到船跟前。我起初对这一变化感到有点意外,但不久就马上明白,这是地震的结果。由于地震的激烈震动,船破得更不像样了。每天,总有些东西被海浪从船上打下来,风力和潮水又把这些东西冲到岸上。
这使我把搬家的计划暂时搁置一边。当天,我便想方设法要到船上去。但我发现,船上已没有什么东西可拿了,因为船里堆满了沙泥。可是我现在对什么事都不轻易放弃,所以决定把船上能拆下来的东西通通拆下来。我相信,这些东西将来对我总会有些用处的。
五月三日 我动手用锯子锯断了一根船梁。我猜想,这根船梁是支撑上面的甲板或后面的甲板的。船梁锯断后,我尽力清除旁边积得很高的泥沙。但不久潮水开始上涨,我不得不暂时放弃这一工作。
五月四日 今天去钓鱼,但钓到的鱼没有一条我敢吃的。我感到不耐烦了,正想离开时,却钓到了一只小海豚。我用绞绳的麻丝做了一根长长的钓鱼线,但我没有鱼钩。不过我还是常能钓到鱼吃。我把钓到的鱼都晒干了再吃。
五月五日 在破船上干活。又锯断了一根船梁。从甲板上取下三块松木板,把板捆在一起,趁涨潮时把它们漂到岸上。
五月六日 继续上破船干活。从船上取下几根铁条和一些铁器。工作得很辛苦,回来时累坏了,很想放弃这种工作。
五月七日 又到破船上去,但不想再干活了。由于船梁已锯断,破船已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因此自己碎裂了。有几块木板散落下来,船舱裂开,看进去里面尽是水和泥沙。
五月八日 到破船上去。这次我带了一只起货用的铁钩,撬开了甲板,因为甲板上已没有多少水和沙泥了。我撬下了两块木板,像前次那样趁着潮水送上岸。我把起货铁钩留在船上,以便明天再用。
五月九日 到破船上去,用铁钩撬入船身,探到了几只木桶。我用铁钩把这几只桶撬松了,却无法把桶打开。我也探到了一卷英国铅皮,并已拨动了,但实在太重了,根本搬不动。
五月十日、十一日、十二日、十三日、十四日 每天上破船,弄到了不少木料和木板,以及二三百磅的铁。
五月十五日 我带了两把小斧上船,想用一把小斧的斧口放在那卷铅皮上,再用另一把去敲,试试能不能截一块铅皮下来。但因为铅皮在水下有一英尺半深,根本无法敲到放在铅皮上的手斧。
五月十六日 刮了一夜大风,风吹浪打后,那条失事的船显得更破烂不堪了。我在树林里找鸽子吃,耽误了不少时间,等我想上船时,潮水已涨了上来,就无法再到船上去了。
五月十七日 我看见几块沉船的残骸漂到岸上,离我差不多有两英里远,决心走过去看个究竟。原来是船头上的一块木料,但是太重了,根本搬不动。
五月二十四日 几天来,我每天上破船干活。我费尽力气,用起货铁钩撬松了一些东西。潮水一来,竟有几只木桶和两只水手箱子浮了出来。由于风是从岸上吹来的,那天漂到岸上的东西只有几块木料和一桶巴西猪肉,但那肉早被咸水浸坏,且掺杂着泥沙,根本无法食用。
我这样每天除了觅食就上船干活,直到六月十五日。在此期间,我总是涨潮时外出觅食,退潮时就上船干活。这么多天来,我弄到了不少木料和铁器。如果我会造船,就可以造条小艇了。同时,我又先后搞到了好几块铅皮,大约有一百来磅重。
六月十六日 走到海边,看到一只大鳖。这是我上岛后第一次看到这种动物。看来,也许我运气不佳,以前一直没有发现,其实这岛上大鳖不少。后来我发现,要是我在岛的另一边居住,我每天肯定可以捉到好几百只,但同时因鳖满为患,将受害不浅。
六月十七日 我把那大鳖拿来煮了吃。在它的肚子里,我还挖出了六十只蛋。当时,我感到鳖肉鲜美无比,是我平生尝到的最佳菜肴。因为自从我踏上这可怕的荒岛,除了山羊和飞禽,还没有吃过别的动物的肉呢!
六月十八日 整天下雨,没有出门。我感到这回的雨有点寒意,身子感到有点发冷。我知道,在这个纬度上,这是不常有的事。
六月十九日 病得很重,身子直发抖,好像天气太冷了。
六月二十日 整夜不能入睡,头很痛,并发热。
六月二十一日 全身不舒服。想到自己生病而无人照顾的惨状,不禁怕得要死。自从在赫尔市出发遭遇风暴以来,我第一次祈祷上帝。至于为什么祈祷,祈祷些什么,连自己也说不清楚,因为思绪混乱极了。
六月二十二日 身子稍稍舒服一点,但因为生病,还是害怕极了。
六月二十三日 病又重了,冷得直发抖,接着是头痛欲裂。
六月二十四日 病好多了。
六月二十五日 发疟疾,很厉害。发作一次持续七小时,时冷时热,最后终于出了点汗。
六月二十六日 好了一点。因为没有东西吃,就带枪出门。身体十分虚弱,但还是打到了一只母山羊。好不容易把山羊拖回家,非常吃力。烤了一点山羊肉吃。很想煮些羊肉汤喝,可是没有锅子。
六月二十七日 疟疾再次发作,且来势很凶。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不吃不喝。口里干得要命,但身子太虚弱,连爬起来弄点水喝的力气都没有。再一次祈祷上帝,但头昏昏沉沉的。头昏过去后,我又不知道该怎样祈祷,只是躺在床上,连声叫喊:“上帝,保佑我吧!上帝,可怜我吧!上帝,救救我吧!”这样连续喊了两三小时,寒热渐退,我才昏昏睡去,直到半夜才醒来。醒来后,觉得身子爽快了不少,但仍软弱无力,且口里渴得要命。可是家里没有水,只得躺下等第二天早晨再说。于是,我又睡着了。这一次,我做了一个恶梦。
我梦见我坐在围墙外面的地上,就是地震后的暴风雨时我坐的地方,看见一个人从一大片乌云中从天而降,四周一片火光。他降落到地上,全身像火一样闪闪发光,使我无法正眼看他。他面目狰狞可怖,非言语所能形容。当他两脚落到地面上时,我仿佛觉得大地都震动了,就像地震发生时一样。更使我惊恐的是,他全身似乎在燃烧,空中火光熠熠。
他一着地,就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根长矛样的武器,似乎要来杀我。当他走到离我不远的高坡上时,便对我讲话了,那声音真可怕得难以形容。他对我说的话,我只听懂了一句:“既然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能使你忏悔,现在就要你的命。”说着,他就举起手中的矛来杀我。
任何人读到我这段记述时,都会感到,这个可怕的梦境,一定把我吓得灵魂出窍,根本无法描绘当时的情景。虽然这仅仅是一个梦,但却十分恐怖。即使醒来后,明知是一场梦,在脑海里留下的印象,仍可怕得难以言传。
天哪!我不信上帝。虽然小时候父亲一直谆谆教诲我,但八年来,我一直过着水手的生活,染上了水手的种种恶习;我交往的人也都和我一样,邪恶缺德,不信上帝。所以,我从父亲那儿受到的一点点良好的教育,也早就消磨殆尽了。这么多年来,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敬仰过上帝,也没有反省过自己的行为。我生性愚蠢,善恶不分。即使在一般水手中,我也算得上是个邪恶之徒:冷酷无情,轻率鲁莽,危难中不知敬畏上帝,遇救时也不知道对上帝感恩。
从我前面的自述中,读者可以知道,至今我已遭遇了种种灾难,但我从未想到这一切都是上帝的意旨,也从未想到这一切都是对我罪孽的惩罚,是对我背逆父亲的行为,对我当前深重的罪行,以及对我邪恶生涯的惩罚。当我不顾一切,冒险去非洲蛮荒的海岸,我从未想到这种冒险生涯会给我带来什么后果,也没有祈祷上帝为我指引一条正路,保佑我脱离身边的危险,免遭野兽或野人的袭击。我完全没有想到上帝,想到天意。我的行为完全像一个畜生,只受自然规律的支配,或者只听从常识的驱使,甚至连常识都谈不上。
当我在海上被葡萄牙船长救起来时,得到他优厚、公正和仁慈的对待,但我心里没有对上帝产生一点感激之情。后来我再度遭受船难,并差一点在这荒岛边淹死,我也毫无忏悔之意,也没有把此当作对我的报应。我只是经常对自己说,我是个“晦气鬼”,生来要吃苦受罪。
确实,我一上岸,发现其他船员全都葬身大海,惟我一人死里逃生,着实惊喜了一番;在狂喜中,我若能想到上帝,就会产生真诚的感恩之情。但我仅仅欣喜一阵子而已,高兴过了也就算了。我对自己说,我庆幸自己能活下来,却没有好好想一下,别人都死了,单单我一人幸免于难,岂不是上帝对我的特殊恩宠;也没有深入思考一下,上天为什么对我如此慈悲。我像一般船员一样,沉船之后,侥幸平安上岸,当然欣喜万分,然后就喝上几杯甜酒,就把船难忘得一干二净。我一生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后来,经过了一番思考,对自己的状况有了清醒的认识,知道自己流落到这个可怕的荒岛上,远离人烟,毫无获救的希望。尽管自己知道身陷绝境,但一旦我发现还能活下去,不致饿死,我的一切苦恼也随之烟消云散了。我又开始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心一意干各种活儿以维持自己的生存。我一点也没有想到,我目前的不幸遭遇,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是上帝对我的报应。说实话,这种思想很少进入我的头脑里。
前面我在日记中已经提到过,在大麦刚刚长出来时,我曾一度想到上帝,并深受感动,因为我最初认为那是上帝显示其神迹。但后来发现这并非是上帝的神迹,我最初的感动也就随之消失了。关于这一点,我前面已记述过了。
地震该是大自然最可怕的景象了吧,而且,这往往使人想到冥冥中的那种神力,这种神力往往又与上帝或天意联系在一起。可是,在最初的一阵恐惧过去之后,关于神力和上帝的印象也马上随之消失。我既不觉得有什么上帝,也不认为有所谓上帝的审判,也没有想到我目前可悲的处境是出于上帝的意旨,好像我一直生活得十分优裕舒适似的。
可是现在,我生病了,死亡的悲惨境遇渐渐在我面前呈现。由于病痛,我精神颓丧;由于发热,我体力衰竭。这时,我沉睡已久的良心开始苏醒,并开始责备自己过去的生活。在此之前,我罪大恶极,冒犯了上帝,所以现在上帝来惩罚我,给我以非同寻常的打击,用这种报应的手段来对待我。
我的反省,在我生病的第二天和第三天,把我压得透不过气来。由于发热,也由于良心的谴责,从嘴里逼出了几句类似祈祷的话。然而,这种祈祷,有口无心,既无良好的愿望,也不抱任何希望,只是恐惧和痛苦的呼喊而已。这时,我思想极度混乱,深感自己罪孽深重,而一想到自己将在如此悲惨的境况下死去,更是恐怖万分。我的心灵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嘴里说了些什么话,只是不断地呼喊着这样的话:“上帝啊,我多可怜啊!我生病了,没有人照顾我,我是必死无疑了!我该怎么办啊?”于是,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我想起了父亲的忠告,也想到了他老人家的预言。这些我在故事一开始就提到了。父亲说,我如果执意采取这种愚蠢的行动,那么,上帝一定不会保佑我。当我将来呼援无门时,我会后悔自己没有听从他的忠告。这时,我大声说,现在,父亲的话果然应验了:上帝已经惩罚了我,谁也不能来救我,谁也不能来听我的呼救了。我拒绝了上天的好意,上天原本对我十分慈悲,把我安排在一个优裕的生活环境中,让我幸福舒适地过日子,可是,我自己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又不听父母的话来认识这种福分。我使父母为我的愚蠢行为而痛心,而现在,我自己也为我的愚蠢行为所带来的后果而痛心。本来,父母可以帮助我成家立业,过上舒适的生活。然而,我却拒绝了他们的帮助。现在,我不得不在艰难困苦中挣扎,困难之大,连大自然本身都难以忍受。而且,我孤独无援,没有人安慰我,也没有人照应我,也没有人忠告我。想到这里,我又大喊大叫:“上帝啊,救救我吧!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啊!”
多少年来,我第一次发出了祈祷,如果这也能算是祈祷的话。现在,让我重新回到日记上来吧。
六月二十八日 睡了一夜,精神好多了,寒热也完全退了,我就起床了。尽管恶梦之后,心有余悸,但我考虑到疟疾明天可能会再次发作,还不如趁此准备些东西,在我发病时可吃喝。我先把一个大方瓶装满了水,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为了减少水的寒性,又倒了四分之一公升的甘蔗酒在里面,把酒和水掺兑起来。然后,又取了一块羊肉,放在火上烤熟,但却吃不了多少。我又四处走动了一下,可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想到我当前可悲的处境,又担心明天要发病,心里非常苦闷,非常沉重。晚上,我在火灰里烤了三个鳖蛋,剥开蛋壳吃了,算是晚饭。就我记忆所及,我一生中第一次在吃饭时做祷告,祈求上帝的赐福。
吃过晚饭,我想外出走走,可是周身无力,几乎连枪都拿不动(因为我从来外出都要带枪)。所以我只走了几步,就坐在地上,眺望着面前的海面。这时,海上风平浪静。我坐在那里,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这大地和大海,尽管我天天看到,可到底是什么呢?它们又来自何方?我和其他一切生灵,野生的和驯养的,人类和野兽,究竟是些什么?又都来自何方?
毫无疑问,我们都是被一种隐秘的力量创造出来的。也正是这种力量创造了陆地、大海和天空。但这种力量又是什么呢?
显然,最合理的答案是上帝创造了这一切。继而,就可得出一个非同寻常的结论:既然上帝创造了这一切,就必然能引导和支配这一切以及一切与之有关的东西。能创造万物的力量,当然也能引导和支配万物。
既然如此,那么在上帝创造的世界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上帝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就是上帝自己的安排。
既然发生的事上帝都知道,那上帝也一定知道我现在流落在这荒岛上,境况悲惨。既然发生的一切都是上帝一手安排的,那么,这么多灾难降临到我头上,也是上帝安排的。
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能推翻这些结论。这使我更加坚信,我遭遇的这些灾难,都是上帝安排的。正是上帝的指使,使我陷入了当前的悲惨境遇。上帝不仅对我,而且对世间万物,都有绝对的支配权力。于是,我马上又想到:“上帝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我到底做出了什么坏事,上帝才这么惩罚我呢?”
这时,我的良心立刻制止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好像我亵渎了神明;我好像听到良心对我说:“你这罪孽深重的人啊,你竟还要问你做下了什么坏事?回头看看你半生的罪孽吧!问问你自己,你什么坏事没有做过?你还该问一下,你本来早就死了,为什么现在还能活着?为什么你没有在雅茅斯港外的锚地中淹死?当你们的船被从萨累开来的海盗船追上时,你为什么没有在作战中死去?你为什么没有在非洲海岸上被野兽吃掉?当全船的人都在这儿葬身大海,为什么惟独你一人没有淹死?而你现在竟还要问‘我做了什么坏事?'”
想到这些,我不禁惊愕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于是,我愁眉不展地站起来,走回住所。我爬过墙头,准备上床睡觉。可是,我心烦意乱,郁郁不乐,无心入睡。我坐到椅子里,点燃了灯,因为这时天已黑了。我担心旧病复发,心中十分害怕。这时,我忽然想起,巴西人不管生什么病,都不吃药,只嚼烟叶。我箱子里有一卷烟叶,大部分都已烤熟了;也有一些青烟叶,尚未完全烤熟。
于是,我就起身去取烟叶。毫无疑问,这是上天指引我去做的。因为,在箱子里,我不仅找到了医治我肉体的药物,还找到了救治我灵魂的良药。打开箱子,我找到了我要找的烟叶。箱子里也有几本我保存下来的书,我取出了一本《圣经》。前面我曾提到过从破船上找到几本《圣经》的事。在此以前,我一直没有闲暇读《圣经》,也无意去读。我刚才说了,我取出了一本《圣经》,并把书和烟叶一起放到桌上。
我不知道如何用烟叶来治病,也不知道是否真能治好病。但我做了多种试验,并想总有一种办法能生效。我先把一片烟叶放在嘴里嚼,一下子,我的头便晕起来。因为,烟叶还是半青的,味道很重,而我又没有吃烟的习惯。然后,又取了点烟叶,放在甘蔗酒里浸了一两小时,决定睡前当药酒喝下去。最后,又拿一些烟叶放在炭盆里烧,并把鼻子凑上去嗅烟叶烧烤出来的烟味,尽可能忍受烟熏的气味和热气,只要不窒息就嗅下去。
在这样治病的同时,我拿起《圣经》开始读起来。因为烟叶的气味把我的头脑弄得昏昏沉沉的,根本无法认真阅读,就随便打开书。映入我眼睛的第一个句子是:“你在患难的时候呼求我,我就必拯救你,而你要颂赞我。”
这些话对我的处境再合适不过了,读完后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并且,随着时间的过去,印象越来越深,铭记不忘。至于得到拯救的话,当时并没有使我动心。在我看来,我能获救的事,实在太渺茫了,太不现实了。正如上帝请其子民以色列人吃肉时,他们竟然问:“上帝能在旷野摆设筵席吗?”所以我也问:“上帝自己能把我从这个地方拯救出去吗?”因为获救的希望在许多年后才出现,所以这个疑问多年来一直在我的脑子里盘旋。话虽如此,但这句话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并时常使我回味这句话的意思。夜已深了,前面我也提到,烟味弄得我头脑昏昏沉沉的,就很想睡觉了。于是,我让灯在石洞里继续点着,以便晚上要拿东西的话会方便些,就上床睡了。临睡之前,我做了一件生平从未做过的事:我跪下来,向上帝祈祷,求他答应我,如果我在患难中向他呼求,他必定会拯救我。我的祈祷断断续续,话不成句。做完了祈祷,我就喝了点浸了烟叶的甘蔗酒。烟叶浸过之后,酒变得很烈,且烟味刺人,几乎无法喝下去。喝过酒后,就立刻上床睡觉。不久,我感到酒力直冲脑门,非常厉害。我就昏昏睡去,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钟才醒来。现在,在我记这日记的时候,我有点怀疑,很可能在第二天我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下午三点钟才醒来。因为,几年后,我发现我的日历中这一周少算了一天,却又无法解释其中的原因。要是我来回穿越赤道失去时间的话,我少掉的应该不止一天。事实是,我的确把日子漏记了一天,至于为什么会漏掉这一天,我自己也不得而知。
不管怎么说,醒来时我觉得精神焕发,身体也完全恢复了活力。起床后,我感到力气也比前一天大多了,并且胃口也开了,因为我感到肚子饿了。一句话,第二天疟疾没有发作,身体逐渐复原。这一天是二十九日。
三十日当然身体更好了,我重又带枪外出,但不敢走得太远。打死了一两只像黑雁那样的海鸟带回家,可又不想吃鸟肉,就又煮了几个鳖蛋吃,味道挺不错。晚上,我又喝了点浸了烟叶的甘蔗酒,因为我感到,正是昨天喝了这种药酒,身体才好起来,这次我喝得不多,也不再嚼烟叶或烤烟叶熏头。第二天,七月一日,我以为身体会更好些,结果却有点发冷,但并不厉害。
七月二日 我重新用三种方法治病,像第一次那样把头弄得昏昏沉沉的,喝下去的药酒也加了一倍。
七月三日 病完全好了,但身体过了好几个星期才完全复原。在体力恢复过程中,我时时想到《圣经》上的这句话:“我就必拯救你。”但我深深感到,获救是绝不可能的,所以我不敢对此存有任何奢望。正当我为这种念头而感到灰心失望时,忽然醒悟到:我一心只想上帝把我从目前的困境中拯救出来,却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获得了拯救。于是,我扪心自问:我不是从疾病中被拯救出来了吗?难道这不是一个奇迹?我不是也从最不幸、最可怕的境地中被拯救出来了吗?可自己有没有想到这一层呢?自己又有没有尽了本分,做该做的事情呢?“上帝拯救了我,我却没有颂赞上帝。”这就是说,我没有把这一切看作上帝对我的拯救,因而也没有感恩,我怎能期望更大的拯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