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与爱情(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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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荒原与爱情

【我的先祖】

他们如恒河沙粒,

湮没在千千万万普通人之中,难以寻觅。

但我依旧可以凭借那传承的血脉知道,

他们就是在我脚下的这片土地上繁衍后代,

勤恳一生:

在约恩贝拉郡这古老的热土上,

开垦,探矿,农耕。

那时他们还不会使用工具,

还没有赋税将他们肩上的担子加重。

在家里,他们就是自己的国王,

他们饮酒缓解白天耕作的艰辛。

他们敬畏上帝,

他们敬重国王,

他们无悔无怨,

他们对爱情十分忠诚,

他们操劳,耗尽力气,

连在死亡的时刻都是默不作声。

我的先祖们啊!

当我孤单,被自己的欲望折磨,

想到你们,

我就有力量面对,

面对我那过分奢侈的人生;

你们的食物粗粝难忍,

你们白手起家衣衫破旧,

你们开垦荒滩造福子孙,

我怎么有资格奢求这优越的生活能长久、永恒?

我的先祖们啊!

当我无法抗拒诱惑

内心苦苦挣扎的时候,

我会由衷地怀念起你们:

在激流中搏击,淋漓酣畅,

这些怀念总会护佑我,

使我遇难成祥。

我的先祖们啊!

梦见你们,

我的灵魂便立刻变得温驯。

我像是一株幼苗,

安逸将我的根须侵蚀掉,

我放任自流,

不知将你们箕裘克绍,

我背离了职责,

抛弃了你们的基业。

光阴匆匆流逝,

年复一年,

耳边的靡靡之音如此诱人: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大家谁不是这样,

庸碌一生?”

但我心中的诗就像海潮,澎湃汹涌。

我在思索:

在你们的时代,

哪有华服美食?

哪有丝竹声声?

哪有晴好的阳春和欢快的鸟鸣?

在广阔的山林里,

你们长歌当哭,仰天太息,

弯下腰身刀耕火种,

我依然听见:

车轮滚过大地,斧子铮鸣不已,

沃野出自你们的锄犁。

【夏日男子汉】

请不要恐惧,

更不要试图逃跑,

我正在慢慢走近你!

哦,我手里捧着一束玫瑰花,

只是上面沾满了灰尘

这些,都是我对农场主女儿的小小心意。

我出身农家,

我在路边乞讨和演奏,

我是个诗人,也是个歌者,

我的内心纯洁无瑕。

我能写会算,

却早已把自己的勇气丢弃。

现在,我就要甩掉这一身的酸腐气,

换上乡野拉纤之人的短衣。

给我力量啊,

你这万顷草场的皇后,

让我做一个小小的晒草匠,

在你的众多仆人中,只有我

心思灵巧,身体强壮,

能徒手扯碎一整个夏天,

只为见你一面,在你的草场上

看你的面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草地上其他的花朵,

它们的存在就是渎神的象征,

我会把它们的美丽狠狠践踏,

如果你不想见我这样,

就请尽管吩咐,

我也可以去放牧牛羊。

我情愿在麦秆和柴禾间走来走去,

在被三叶草染就的漆黑的夜里,

在鸡叫声里,

在夜莺的叫声里,写下十四行的稼穑诗。

如果你的门外有任何响动,

面对暗夜里的繁星,用不着慌乱,

我仁慈的女主人啊,

因为那是我,你夏日的男子汉!

【春景一则】

河水潺潺流过平原,

豁口的桦树皮汁液滴答,

苍鹰也在高山上发出了求偶声,

听来如可怖的长夜一般。

啊,南风吹过荒野,快乐地喧哗!

马上,马上就要过节了,

马上,马上就是五旬节了,

到处都闪着柏油燃烧时冒出的小火花。

乞丐在欢快地舞蹈。

修鞋姑娘也把摊子摆在了阳光下,

她的吆喝真动听,

就像用桦树皮包裹、用松香擦过的梵婀玲。

手推车也发出辘辘声——

车把式的儿子从磨坊回家:

孩子们吃惊地看着他,

妇女们也都挤在窗下把他夸。

姑娘们一路跟着他,

山谷的河水浸过她们的脚丫,

肩膀宽阔、满身白面的小伙子,

她们盯着他,真漂亮呀!

不过啊,小伙子另有牵挂,

越过浓雾的山谷,

有一栋小房子的窗子闪耀在阳光下,

那里住着他身材曼妙的埃玛。

【青春的爱情】

她爱着我,在她的青春年华,

我们一起散步,

在飘满花香的黄昏,

在夜晚显得阴森的树林,

在蓬蒿和灌木丛中踩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小径。

我们忘记了一切:

无论是杜鹃的声声提醒,

还是森林中的黑暗精灵,

我们只爱我们自己风流的青春。

音乐在幽暗的角落里蜿蜒响起,

如温柔的新娘之歌;

歌声从云彩和花丛中飞出,

从长满三叶草的山坡上流过。

如同暗夜晨星般闪烁微光,

我的维纳斯端坐,

如皇后般安详。

我们将手牵着,

心儿一起跳动,“嘭嘭”直响。

我们一同在山谷散步,

小溪悄悄流淌。

我们在泉边接吻,

吻得干渴就捧起泉水来喝。

草地上黄油花[1]盛开,

我们陶醉其中,

我们一起看星星,

我们的心一起跳得炽热。

注释:

[1]北欧的传统风俗中,黄油花被认为是新娘子的花。

【打猎】

晒在篱笆上的亚麻就要干了,

蛇麻草也一样,

如火红的狐狸、金闪闪的貂皮,

在牧场里闪闪发光。

夕阳西下,天色不再明朗,

牛群也回了圈。

护林员的小屋影子越拉越长,

从近处的树荫伸延到远处的篱笆。

啊,她只有十八岁,

她在井边打水,

阳光照在她的头发上,秋日玫瑰般浓妍,

她是那样美,那样康健。

她装满了水桶,

心里也装满了奇怪的念头。

夕阳西下,人声渐稀,天色不再明朗

甚至也听不到猎物逃窜的声响。

她一整天都在听着这些声音

现在,她挎上野莓筐,

走过黑漆漆的森林,

走向他的狩猎场。

她忘记了时间,

甚至错过了晚祷的钟声;

她只将她的猎人想念,

她和他一起歌唱笑闹的时光。

烂树叶和土豆茎的气味

吹拂在晚风中,

她一个人走向护林员的小屋,

步履匆匆。

獾皮包鼓鼓囊囊

露出猎物五彩斑斓的霓裳,

猎狗子也跑来跑去

不住地叫着,“汪汪”,“汪汪”。

她微微低着头,耐心等待,

等待着她那红脸庞的客人归来,

两鬓突突地猛跳,

好一位俊俏的姑娘情窦初开。

她捧出了酒浆,

独自等待在云杉环绕的水井旁,

她将以自己的双唇为觞,

招待我,那打猎归来的快活儿郎。

【邂逅】

这一位姿容俊美的小姑娘

站在自己家木栅栏门旁。

她戴着夏日的兜帽,

修长的手臂支在篱笆上,

脸上闪着美丽的青春之光

像七月的天气,带着炽热的渴望。

从柴堆和灌木间的小路上,

走来了一位

脚步快活、兴高采烈的年轻儿郎。

他眼神脉脉地望了望那姑娘,

啥都没有讲,

便穿过小径,走向泥灰的池塘。

那姑娘还在凝望,

看着他在丛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这个傻瓜,真是窝囊!

干脆在荒漠中老死吧,

母鸡吃食尚且要找,就你这样,

哼,爱情想都别想!”

【春之舞会】

德国乐队的伴奏之下,

孟夏之夜,我们的歌声荡漾。

我们忘掉一切规矩,

我们年轻、快活,只知道在爱情中徜徉。

山上的牧场变成我们的舞场,

周末的提琴乐声奏响,

在桦树荫下回荡,

这属于我们的欢乐的朦胧的时光。

华尔兹悠扬,

我们纵情舞蹈,将地面震得山响,

帽子歪戴在脑门上,

我们松开衣领,好让呼吸顺畅。

今夜,我们尽情放纵着自己的青春,

如赤子一般返璞归真。

舞蹈过后,坐在长凳上休息片刻,

怀中抱着姑娘们。

新月弯弯,夜空苍白,

风儿微微吹动,

野果在这时越发显得浑圆,

探出它们的尖刺,在青枝绿叶中。

夜风吹送欢快的乐声,

大自然在用力地萌动。

它燃烧在少女满怀爱意的心中,

在男儿的心弦上得到回应。

在我们欢快的春天里,我把你举向天空,

我的女神,

我看见你灼热的目光,

听得见你在紧身衣下的怦然心动。

【太阳和月亮】

有两位姐妹守护着天堂:

太阳意气风发大放光芒,

她的妹妹

是面色苍白、时常哀伤的月亮。

姐姐整天忙得团团转,

芦苇丛,草原,

整个夏天,处处都可以看到她美丽的身影,

春天,她给人们送去和煦的媚眼,

冬天就坐上雪橇,消失不见。

她目送秋波,笑着歌唱,

吸引了太多小伙子们求爱的目光,

不过啊,每当人们靠近她的时候,

她就破口大骂,像泼妇那样。

她的妹妹是个痴情的女郎,斜挂在天上,

怀着情意和忧伤,

做着安详的梦儿,幻想联翩,

她的叹息令人伤断心肠。

深夜,羊倌察看牧场,

她静听羊群的咩叫;

当烂醉的书记员在土坯房子里歌唱,

为他的一颗诚心,送去安慰的良药。

如今,监护人给我写信:

“打你离开后,姑娘们便都闷闷不乐地走掉,

年轻人啊,你难道不知道要怎样?

莫辜负她们,请挑选一个姑娘!”

好吧,我这就回来,在秋天的时候,

我会在铺满落叶的树林中遇见你温柔的低垂的目光,

我温柔的月光啊,我要同你嬉戏,教你歌唱,

对你念诗来倾诉我的衷肠。

然后,我会在一个晴朗的日子,

这一对姐妹都喜气洋洋——

我要勇敢地对着你们的父亲讲:

“您呐,请让那灿烂的叫作太阳的女儿做我的新娘!”

【格雷恩格女郎】

在格雷恩格家,有一位我心爱的女郎,

那是一家小客栈,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相见,

满脑子都是痛苦难言的思念。

我将马儿套上了雪橇,

穿上一件鹿皮长袍,

这样,赶起车来便会格外暖和,

如倚靠在爱人的怀抱。

我的小马驹,你一路昂首飞跑,

将一切疲乏甩掉,

你飞驰着,

就像火光在夜空里闪耀。

驶过柴堆和岩矿,

我们没有在黑夜里迷失方向;

驶过积雪和小酒馆,

我们飞驰在漫天星光下大风怒吼的旷野上。

那一间叫做格雷恩格的小酒馆,

三辆雪橇停在门前。

我那心上人

三位客人正在将她使唤。

她友善地微笑着

哼起小调,将头一位客人带进了大厅,

那儿的架子上摆满葡萄酒,

桌子上净是佳肴珍馐。

她毕恭毕敬

将第二位客人引入一间雅座,

他是本教区的牧者,

吃起饭来,最好让他一个人待着。

她走近那客人中的第三个,认出了我,

便将心爱的名字大声地叫着,

欣喜若狂,如此响亮,

让一切宾朋主客都听见了。

之后,她带着骄傲的神气

将手放在我的手心里,

把我带进她的卧室。

我心潮澎湃,接受了她的这番美意。

【仲夏曲】

一位衣冠楚楚的绅士从树林里走出来:

马刺靴,缎檐礼帽,

衣襟上还挂着金质奖章,

总之,男爵该有的玩意儿一样也不少。

他见识过世界上最浮华的场面,

也和淑女们一起欢宴舞蹈,

他穿着乌黑油亮的皮鞋,

却像一头灰心的公羊那样低垂着头角。

一位俊俏的姑娘走了过来,

风情万种,足以让任何人看呆。

虽然衣衫褴褛,

却不妨碍她的青春和光彩。

“美丽的姑娘啊,请你停一停脚!

听听我的声音,到我高贵的肩上靠一靠。

请让你的光芒在我华丽的居所中闪耀,

我可以给你金子,随便多少。”

“老家伙,再见咯,

过会儿,我就要去那泉水边把舞跳。

眼下我要把小奶牛照顾好。”

那位姑娘匆匆地答道。

她跨过石头和树桩,

渐渐远去的步履,轻轻飘飘。

仲夏的阳光里,

那男爵足登乌亮的皮鞋,神情潦倒。

我坐在演奏台那里,

你从旁边走过,

依然是那样美丽,如去年今日,

然而一切已过去。

我愿意做你的皮肤,温热细腻,

令人着迷——

叫着“心上人”,吻着你,

虽然,我对你仍是所知无几。

青翠的田野中,

正举行着我们的婚礼,

在这一片广阔的绿色的田地上,

我们紧挨着坐在一起。

我们要这样过一辈子,

直到死亡将我们分离。

今夜,我要在你之后晚一些回去,

把欢乐尽可能地留在这里。

夜晚匆匆流去,

它如此短暂又富有魔力。

我听见欢快的笑声,

伴随着华尔兹和卡波尔舞曲。

她使人们尽情欢乐,

双手的劳作得到了上帝的怜恤,

穷苦的年轻的人儿啊,

这快活美好的时刻,只属于你!

【秋之小曲】

你好啊,年轻的女郎,

你的温柔带来秋日的凉爽!

白昼里,你如狩猎的女神四处游逛,

在桦树荫中将号角吹响;

到了夜晚,你这活泼的女郎,

就化身为精灵,在舞会上令人心神摇荡。

我快活的女郎,你美貌又善良,

一整个苦夏的辛勤因你而得到奖赏。

我们终年为粮食而着忙,

多谢你,为我们描绘了丰收的美妙景象。

虽然你有时也不够体谅,

用疾风骤雨宣泄着自己内心的惆怅。

棒槌在敲打,

亚麻布被揉搓得窸窣作响,

姑娘们红着脸庞,

一心幻想着未来的生活和她们的新郎。

外边起了大风,

吹着山谷,是那样地凄切荒凉。

大路上走来乞讨的女人,

她的孩子穿着破烂的衣裳。

用不着求嚷,

农舍如今有足够的馈赠可以施舍给她们,

哪怕是本乡的老大娘,

都会有丰富的宴席安慰她们的饥肠。

起风的夜里,关上门户,

牧羊人举家围坐在一起。

在夏日里赶着牛羊出去,今夕才得团聚,

天伦之乐简直无可代替。

那是谁,在悄悄地走来走去?

不是偷苹果的贼,便是急于求爱的男子。

——啊,秋天,我美丽的善良的女郎,

爱情的果实如此美妙!

你成熟的容貌如此姣好,

挺起胸脯,脸蛋如红苹果一般妖娆!

忠诚之宝贵一如爱情,

我们的激情将永远燃烧,火光熊熊。

我打猎归来,若天色尚早,

便会看见你在暖风里向我远眺;

若夜幕已经降落,

便会听见你的声音从窗口将我急切地呼叫,

企盼着河岸上我的火把。

啊,这惬意的秋天的爱情,如此美好!

【小夜曲】

松树干,桦树叶,

都变成了瓦片,铺上你退色的屋檐,

夜色沉暗,

你在干草的床榻上静静安眠。

冬日如衣装雪白的求爱者,

将你的窗口翻越,

在这四壁的围墙中间,

为你带来一个美梦,暖暖和和。

在室外狂暴呼号的大风雪中,

梦见夏日嬉戏的暖风,

梦见在那碧绿的桦树下的小屋里,

你枕着我的臂弯,酣睡不醒。

【女巫】

当夜晚变得黑漆漆,

生出朦胧的雾气,

女巫便戴上那条长可拂地的面纱,

悄悄溜出门去。

她围小房子走来走去,

穿过一片菜地。

她回到家,将面纱上的露水抖去,

将一杯酒喝下肚里。

她的长凳上等候着一位女子,

像鼠子一般安静,

眼泪滴落不已,将她的衣裙濡湿。

唉,这眼泪变不成良药,

也不能医治她那冥顽不灵的夫婿,

他的罪孽何曾停息!

但是,女巫施起法来,

无尽的泪水遂又汹涌而来,如大雨

降在被抛弃的新婚的衣裙上。

她的哭泣并未停止,她的抗争还在继续,

直到那枕头被泪水漂起。

【泥潭】

泥潭从山脚延伸到林边,

看上去清浅而平坦。

在那长满蒲苇的草丛中,

漂浮着一层油污,水面幽蓝。

复活节的时候

这里曾落下一对歇脚的野鸭,

不过马上又飞了起来,

因为它们不愿把自己的羽毛染花。

森林穿上盛装,像在五旬节一样,

四处点染着新绿,

一棵新生的樱桃树,

如一位穿戴整齐、准备晚祷的少女。

但泥潭却是那么地忧伤,

像一位贫苦的新娘,

将眼睛哭得眼睛红肿,

惨白的芸莓点缀着她褪色的衣装。

森林里一片朦胧,

松鸡和山鹬在暗处翩翩起舞,

而泥潭只有蜻蜓和蛙鸣,

波澜如墨水般黑得可憎。

夏夜里,一头奶牛迷失在林中,

佃农的女儿为了寻找它,

来到泥潭旁,

随即便发出凄楚的哭声。

传言在这泥潭下面,

隐藏着太多的事情,污秽不堪。

长嘴鹤发出阵阵哀鸣,

那声音多么凄惨。

有死于母亲之手的孩童,

阳光还没来得及照进他们的瞳孔;

也有遇害的商旅,

都被扔在这深不可测的泥潭之中……

她的眼神流露着惶恐,

那些孩子窥望着桤木和松木的树丛:

在这恶臭熏天的泥潭上,

瘴疠弥漫,魅影幢幢。

【出发的那一日】

太阳像以往那样升起,

笼罩在沼泽上的薄雾已经散去,

我就在这时出发了。

村庄坐落在夏日张开的巨伞里,

氤氲着五彩缤纷的暑气。

四处寂寂,我冲着无人的窗户说着别离,

嗨,白费力气——

你们都还在睡梦里,我的小伙计!

如今这酸橙树正开着花儿,

待我再来问候你,

将是天色昏暗、枯叶遍地的深秋天气。

我从光芒万丈的康庄大道,

走上昏暗的小径,

树林披着光闪闪的锦衣,

眼下,已是正午,

鸫鸟的小夜曲,

早已经在树林中响起。

我搁下行李

打算在这山坡上好好休息。

山脚芳草萋萋,还有一片火红的亚麻地,

金黄的毛茛散发着光芒,

车轴草的阴影中,

蓟草殷红的花球有着可爱的模样。

极目远望,旷野上,

一泓清澈的小溪正泛着粼粼的波光,

黑暗丛林里传来一声遥远的鸟鸣。

我靠着树干,

意味深长地回忆着幸福的过往,

大地的乳汁甘洌清凉,胜过一切酒浆。

榛树丛归于安静——

像孩子被母亲温柔的亲吻带入了梦乡,

我安心躺卧在丛林圣母的手臂上。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光,

酣睡之中,

青草的胸脯一直依偎在我身旁。

在蕨菜丛和熊莓树中间,

我睡得这样安然。

此时,一声凄切的哀鸣响起在我的耳畔,

我睁开蒙眬的睡眼,

看见一只鶙鵳,如红色的小船

飞翔在夜晚的高天。

【花楸树】

圣约翰之夜的天空一片清朗,

空气湿润凉爽。

我从花楸树上,

采下一大捧灰白的鲜花。

圣约翰之夜的天空一片清朗,

空气湿润凉爽。

我把花楸树的枝丫,

放进你的卧房。

花儿热烈又芳香;

闻着这种香气进入梦乡的人儿啊

(在这一带,大家都这么讲),

整夜都会梦见她的情郎。

当你深夜醒来,

安静地躺卧在床上,

闻着我亲手摘下的花儿,

我便会进入你的梦乡。

在那五旬节花环旗子下的舞会上,

歌乐的声音多么嘹亮,

你念念难忘,

将它带回阴冷昏暗的阁楼。

那么多情话令你欢畅,

在风里回荡。

舞会散场,你夹在人群里回家,

走过田野和牧场——

我的微笑不过是伪装,

其实充满担心;

担心着你会将一切遗忘,

只想着梦里的情郎

而我们却只能永远地天各一方。

【渔光曲】

我向着快乐远航,我有自己金灿灿的阳光,

我的姑娘就是我的船长;

她有鲑鱼的模样,

脸蛋丰满,身材颀长。

哦,她是肥是瘦

不需我多讲——

只是刚刚收到船上的那一网鱼儿,

多到我自己都不敢想。

这些可怜的姑娘

来到我的船上。

她们随我漂泊在神秘莫测的海洋,

被风吹得晕头转向,

带着湿漉漉的海水回到岸上,

她们的心充满忧伤。

因为欢蹦的鱼儿和歌唱的海浪

已经被她们遗忘。

可是,不要着急不要哀伤,我的姑娘!

我的心从未对你撒谎。

请再一次相信我,

就像我始终相信着你的誓言一样。

一个在风浪里漂泊的儿郎

即使会改变容貌,

那汹涌翻飞的海浪,

也永远不能淹没他忠诚的心肠。

我的家在索恩布山上,

那里土地贫瘠,种不出任何口粮。

那里没有奶牛和猪羊,没有家禽可豢养,

却也没有饥荒。

因为在我的桌子上,

餐盘里,有漂亮的鲷鱼和鲈鱼作为食粮,

可是啊,我的姑娘,

相信我——爱情比食物更棒!

【孤独的乐师】

他的出场就像一个流浪汉:

破衣烂衫地从大雨中走出来,

裤子湿漉漉,

衣襟上散发着酒气熏天。

褐色的皮包鼓鼓囊囊,

一道乌黑的浊流正向下淌,

他把行头放在一边,

敲着门,求人家收留他度过这个夜晚。

“又是谁——”

里面有一个声音这样喊:

“天哪,谁都可以来这儿讨上一餐!

住到下人们的屋子里吧,

你可以拿些干草

将那里的一张空床铺铺垫垫。”

听到这话,流浪汉气得两眼冒光,

转身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他愤怒地抓起行囊,嚯,弄出了极大的声响!

接着,那农场主又喊了起来:

“别走,好家伙,为我奏上一曲,

要是好听就有饭吃!”

流浪汉拿出小提琴演奏了第一支乐曲,

这是战鼓声声,那是枪林弹雨,

啊呀,真是感谢上帝!

农场主一脸兴奋,眼神如火燃起。

“战争虽说是最糟糕不过的事,

我却像是回到了在行伍里血气方刚的年纪!”

第二支乐曲开始,

天哪,像祈祷的钟声,如夏日的圣曲

来自上帝馨香的居室!

炉火边传来女主人的声音,

虔诚却又激动不已:

“把我们最好的床腾给这乐师!”

第三支曲子让人如同置身在山林里,

鸟儿在喁喁低语,

天哪,一双双在舞蹈嬉戏!

农场主的千金欢快地跳了起来,

搂住他的脖子,

漂亮姑娘与快活的乐师吻在了一起。

农场主在桌子一边端坐

说话的语调无比柔和:

“喝一杯吧,天哪,我和孩子的妈妈

都喜欢你的曲子和歌。”

那姑娘也娇羞地说:

“陌生人,你要是离开,我恐怕就要伤心了。”

年轻的乐师带着吟吟的笑意,

将斟满的酒杯端起。

“我不是坏人,真的!

我是一个有学识、有教养的管风琴乐师,

美丽的少女,能与您结为连理,

在下,阿佩尔克维斯特,将荣幸无比!”

【致等待者】

棕色的马匹在厩里扯动缰绳,

他蹬踏又嘶鸣,在焦急地呼唤着我们。

他吃不下燕麦和新鲜的干草,

等着他的主人和女友。

双轮小马车漆成绿色,在屋前停靠,

他抖擞着长鬃毛,拉动车轮,大声嘶叫,

他期待着在天空下驰骋,

载着恋人在村庄飞奔,让人们目瞪口呆。

新开的花蕾如此可爱,

但他晃掉脑袋上的尘土,默默地走开。

他只想着你青春的娇小酥胸,

只想着没有秋天,鲜花永远盛开。

太阳躲在云层后面,经过了这漫长的一天,

风儿懒惰,游来走去就像催眠,

但当我们启程时,阳光灿烂,

整个森林都在呼唤:我们就是在把你期盼!

【牧女与命名日】

哦,告诉我,你在眺望些什么?

告诉我,你和你的孩子哪里住着?

一日的时光飞逝而过,

为了寻找你,我登上那高坡。

来啊,我亲爱的,请离开那野莓丛,

莫再对蔓越橘和覆盆子恋恋不舍。

白色的羊群出现了,

山坡上流淌着秩秩的小河,

天空明亮且微笑着,

降下如面粉一样洁白的雪;

朋友啊,即便在黑漆漆的夜晚,

牧场也有昏睡的美色。

那是山中的野玫瑰正开得缤纷,

还是我心爱的姑娘在舞动她的纱巾?

那是格雷斯曼峡谷的野兔,

还是如白云一般轻柔的羊群?

太阳如火球般滚动,

将这高高厅堂的帷幕照得五彩纷呈。

太阳啊,你已然将牧女的这一日照亮,

光中之光,请你速速下降!

天色绚烂的傍晚,

让我们尽情沐浴在你迟暮的霞光!

我要快乐地放声歌唱,

就像所罗门王。

【栅栏里】

在静静的达尔河上,

圆木随着水流,静静流淌。

岸上的布隆片森林,

绵延到阴云密布的远方,

灰暗得令人沮丧。

夜色苍茫,长河冰凉。

凝滞的蓝色烟雾萦绕在山冈,

漂浮在山肩上,

栅栏连成紧闭的围墙,

拱卫着这一座酣睡中的村庄。

马儿喷着响鼻,

要挣脱缰绳的捆绑。

村后有一座黑漆漆的小屋子,

流水冲刷着沟渠,

沉重的石磨仍在转动不已,

长镰刀在磨刀人手里变得锋利。

小河自远处传来桨声

和呜咽的短笛。

干草堆上,麦秸垛里,

男人们酣然睡去。

燕子也躲在房梁上的巢窠,

跟它们的雏燕挤在一起,

风儿不再吹动,

在街口和柳行中憩息。

只剩那座阁楼的窗口,

还有绰约的人影和欢快的笑声,

而在它的下面,

那位叫马夫拉格兹·乌勒的贵族

正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像懊恼的火苗在桃树下蹿腾。

【花环为我编织】

啊,绝美的爱人,我的荒原,

你以常春藤与石楠为我编织花环。

遍地的花朵迟迟绽放

将你如火一般的爱情感念。

我是你最后一个情郎,

在你荒凉空旷的厅堂里深情歌唱,

当秋日坠入白山,

大风如野兽的嚎叫般响亮。

金银铺洒在你的地板上,

绯红的珠玉堆满了你的卧床,

你汩汩喷涌的泉眼,

带来清澈的溪水在田野四处流淌。

你松林的乐队正在出演

将那和谐的喧响传递至远方。

为这巨大的盛宴,

我们应该快活地彼此互相祝愿。

夏日离去的眼神渐已迷离,

天空也开始闭目休息,

当你淹没在那夜晚的惊涛巨浪,

带着微笑沉沉睡去。

爱情的呢喃在黑夜里传来声响,

如春夜巡游的神明一样,

唉,芳华将歇,夏日已去,

可是爱人啊,你的情意将永远如火滚烫。

【一个流浪者】

这一只鸟飞来飞去,

从西飞到东,从东飞到西。

它的黑衣如神甫,

它的眼睛闪着寒光如狼子。

它飞行在黑暗里,

在无雪的冬夜,在秋天的月黑风高时。

它那呕哑嘲哳的鸣叫

没有什么可以模拟得惟妙惟肖,

枭鸟的哀号如同诡笑,

在黑漆漆的夜里,

那声音简直让人心里发毛。

幽会归来的年轻男子

徘徊在树林里,

背负着沉重的可怕心事,

他的腰身弯曲如耕犁。

他喝道:“嗐,你这猫眼的畜生,

黑夜的妖精,快快住声!”

那枭鸟扑打羽翼,

两眼如炭火飞入丛林中。

然而,那声音再度响起,

又或是另一个声音响在他心里:

“噫嘻,噫嘻,

信不信由你!

我是你年少时所生的儿子,

你的药虽然奇毒无比,

却不能置我于死地!

父亲啊,我要送你到坟墓里去!”

运送石头的矿工,

在黑夜里听见有人在哀鸣。

在矿山的溪水边,

唱着那颤抖的悔罪的歌曲。

这世界何处有安宁?

累累白骨中,

那被打死的人在等待着复生。

这凄厉无比的尖叫,

这来自痛苦心灵的呼号!

即便末日来到,

一切的祈祷也不过是徒劳。

去年的那一场婚礼,

快活的小提琴声突然间停止,

舞会也随之安静,

一个凄惨的哭声在外面响起。

有人开了句玩笑,

“是谁把孩子丢在外面哭号?”

新娘听了一下子晕倒,

从此便失心疯掉。

那一位暴戾的农夫睡在屋里。

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因此,他的身体与灵魂,

整日不得安息。

他看见,两团炭火

正在院子前的苹果树上燃烧!

太阳升起的清早,

他挂在树枝上,随风轻摇。

这一只鸟飞来飞去,

从西飞到东,从东飞到西。

它的黑衣如神甫,

它的眼睛闪着寒光如狼子。

它飞行在黑暗里,

在无雪的冬夜,在秋天的月黑风高时。

【诱人的玫瑰】

(一首讽刺韵诗,关于汤姆与安娜的爱情)

我从来不曾将你忘掉,

头戴纸帽,衬衣染得花里胡哨,

如一只五彩的小鸟,

在我的房梁上鸣叫。

我还不曾忘掉

你的歌声那般美好,

在清凉的夏夜里附和着鸟群,

比之夜莺惟妙惟肖。

哦,出色的匠师,

日里我已将你的杰作一一见识,

蓝幽幽的衣柜,

还有棕褐色的橱子。

在盥洗室里,你将外衣脱去,

吹着口哨面带笑意,

教那张床不由得暗暗生疑。

果然,你离我而去。

夜晚,我精心装扮,

像是等待去参加一场欢宴。

我的王啊,快一些来到我身边,

风中传来温柔的哀叹,

从门缝中,在窗口前;

对着我乞求:

“请放我进去,

别让我站在大雪和寒风里面。”

你要是一朵诱人的玫瑰,

就不必这样卑微;

既然你认得我的房门,

打开那锁头一点力气都不费。

不过,你要是黑夜的精魅

或粗鄙的野汉子,

那我就要后退,

让你碰一鼻子灰。

远方的人儿啊,请你,

将这朵诱人的玫瑰快快为我描绘!

女郎们正在争风吃醋,

你的庭院里已经是万般红翠。

唉,若你再不赶来,

这一棵群芳之主就要枯萎,

再也得不到阳光和雨水,

那才真叫可悲。

画吧,画吧,画出我的玫瑰,

用最深重的黑色描绘伤悲,

画出我的黑色的徘徊,

在死前流光最后一滴眼泪。

画出银色的小小的星星,

像你的脸色一样苍灰。

啊,你若不为我画出这朵玫瑰,

我便不能在九泉下入睡。

【五月的夜曲】

听啊,那是什么——你可听见它在唱歌?

溪水从山谷中叮咚流过:

“暮春的时光就要过完,

让我们赶快庆祝这一个五月之夜!”

“为你献上那凝结着露水的紫罗兰花环,

用面纱遮起你新娘的娇颜,

让你的芳香在五月之夜里尽情荡漾,

因为暮春的时光就要过完!”

“我听说春天将要就此退场,

我的心儿为此惊慌。

我要向你献上我全部的青春的钟情,

只是这一次便已耗光。”

“假如我得到爱情,那属于少女的爱情,

生活便会开放出万紫千红,

啊,情人,快给我一个五月之夜的爱吻,

等到天明便会一切落空!”

【梦见幸福】

我的伴侣,我要高声地为你而歌,

在我孤独清贫的生活,

在漫长的黑夜,

你是我唯一的财富和荣耀。

我要画下你,

在那睡梦之中

闪耀着可爱的光泽,

用一片美丽的松树林作为衬托。

你柔软的双唇含情脉脉,

带着新鲜的蔓越橘的颜色。

你的胸脯与肩膊

如最细腻的青苔,红白可爱。

你的一头金发的色泽,

仿佛采自桦树林之上的一轮秋月。

然而,你的微笑有些疲惫,

这样子我从未见过。

你的一生自由洒脱,

你的路上处处有弦乐笙歌,

只有那松风的情话和鸟儿的絮语,

才可以将你取悦。

那些宴席和酬和,

只不过是辛苦而空虚的泡沫,

你渴望安静的生活,

睡在干草中,四周盛开着花朵。

当你有一天,再也按捺不住期盼,

再也不愿意迟延,

便会踏上那早就已熟悉的道路,

从此一去不返。

我们在欢歌笑语中相见,

我的心儿为你狂喜,

我们将在爱情的渴念中熔成一团,

厮守着直至永远。

在我孤独清贫的生活,

在漫长的黑夜,

我要大声呼喊:请你做我的旅伴,

请你接受我的贫寒!

你的娇颜便是最无价的首饰,

我们栖宿在新婚的夜晚,

幸福是你的妆奁,

你收到的聘礼是永恒的圆满!

【八月之夜】

迷离的白雾在草地篱障边翻涌,

打草机唱个不停,

我们走过岸芷汀兰,

用一把锋利的镰刀割倒了今天。

月华如艳阳升起在森林之上,

湍流如提琴低沉轰响。

鸟儿惊飞过眼前,

如去往那明亮的凯纳村的舞伴。

夜萤提着流光溢彩的灯盏,

像去赴一场喜筵。

我们的秘密似乎被窥见,

一颗耀眼的流星滑落在天边。

秋以为期,如你所言。

届时我们的婚礼将照亮整个夜晚,

届时你的黑发将戴上常青藤花冠,

届时舞伴们将会挤满令尊的花园!

【石楠花】

美丽的石楠

开放在贫瘠的荒原上,

开放在我的童年!

我等待在

安详的梦境里面,

等待南风伴着你出现。

这小屋一座,

沉浸在松脂与麝香的

芬芳中间,

柔和的暖风

为它带来醇美的杯盏,

祝福这夏天,祝我们康健。

一个明媚的春日

和风潺湲,

她也随即在那高山上出现。

我千想万盼,

若她了解我的心愿,

会不会便因此爱上这荒原?

她舞蹈蹁跹

戴着娇艳的花冠,

我也编织出石楠的花环,

佩戴在额头上,

啊,在我童年的记忆的殿堂,

这情景永生难忘。

【岸边】

一帮捕鱼人带着钓竿和渔网,

纷纷来到岸上,

青色的小螯虾游来游去

岩石河床里水草疯长。

只是这河岸太荒凉,

除了教堂的钟声和滚滚水浪,

漫长的白日,

再没有其他的声响。

黑色的燕子从巢中飞走,

寻找一天的口粮,

我的思绪彷徨游荡,

在近处和远方。

是什么引领我离开家乡,

来到这崎岖的高岗和水塘?

是什么在我心头冲撞,

让我疼痛异常?

河岸晴朗且又苍凉,

如我儿时的晚上,

没有月亮,饱嗅石楠的芬芳,

虽说她苍白且花期不长。

如今,我该走了,

藉着往昔的爱情里所得的

自由的思想,

和一双强壮的翅膀。

此时,从河水中央

走来我那总角之宴的女郎,

她嬉笑又歌唱,

十五岁的顾盼令我心意摇荡。

我再也不能以歌笑向她投赠,

只有默默地颔首致敬。

这一个懵懂的少年,

无限的憧憬正在我心里蠢动。

【在那遥远的地方】

穿过冬日的荒原,

有一条小路向着远方蔓延。

狂风吹散炭窑的浓烟,

大树冻得皮开肉绽。

一只肥硕的松鸡

从密林中间扑棱棱地飞起。

松树上瘢痕历历,

雪地上留着走兽的足迹。

月冷风寒的夜里,

我的心将我带至此地;

听着小河的絮语,

在那座安静的农庄前伫立。

在掌灯的那扇窗前,

一位老妇人正坐在炉火边

凝视着蓝色的火焰——

妈妈啊,我在将你思念!

【明月皎皎】

明月皎皎,

如我那情人的目光般高傲,

风儿萧萧,

将残红吹落树梢。

由栎树林中眺望

隐约可见到一座白色的小房。

灌丛掩着它的鱼塘

在风中多么安详,

简直冷漠如它女主人的心肠,

呼吸却有痛苦的模样。

青色窗帘的橘黄灯光里

一个倩影茕茕孑立。

玉洁冰清、冉冉孤生的处子,

美丽又高贵的神女,

任我火热或生气,

她只以微笑回报我的爱意。

也许,她正披散着秀发

掩面坐在华灯下,

听着黑夜冷冽的风声

心里又惊又怕。

“是那个男子在林中乱跑,

将我的窗子轻敲?

哦,也许是大风吹起的沙砾,

既然门户已经锁好,

院子里也没有人到。”

【春之桦树】

春天的心情多么欢畅。

在暮秋和苍老到来之前,

让我们在乐声悠扬的牧场尽情徜徉,

在浓情蜜意的大好时光中嬉戏游荡,

树木戴上五旬节的花冠

如笑吟吟的新娘。

别再坐着,我的小伙子们!

别再整日呆在闺房,我的姑娘们!

她们的眼神充满无限的情意,

我们的内心悸动不已。

狐狸、猫头鹰和蝙蝠们

在黑夜出没将它们的松果寻觅。

跟着我一起翻越那山谷和高地,

听风声在艾尔麦斯桦树林里飒飒吹起!

不用惊慌,我的爱人,我就在你身旁,

不要担心肃杀的秋日。

我想我不会遗忘,

春天里,你柔荑的花穗如发辫般明亮。

【罗莎琳】

这一个早晨,

风儿吹过酸橙和桉树林,

我情不自禁

想起了小罗莎琳。

我在花丛里跋涉,

她在后面紧紧跟着,

娇滴滴地问:

“你是不是累得很?

请在这里躺卧,

听我为你唱一支情歌!”

她声音低沉,

如秋风里的细雨阵阵,

我不禁唱起那歌儿,

怀念着小罗莎琳。

我的光阴点点滴滴流过,

我的朋友只有一个。

她没有灵魂,

她只是一个传说;

即使真有其人,

我也带不走这小罗莎琳!

【琴师之歌】

那沿着小径游历的年轻乐师便是我,

在松林间的蕨草上行走着。

我的小提琴以玫瑰的花茎制成,

动人的琴弦乃是由姑娘的金发捻做。

我游荡至一处芳草斜阳的河畔,

附近村庄的孩子正聚集在桦树下面:

这绿色的土地令我备感惬意,

一支快活的曲子飘荡自我的琴弦。

年轻的姑娘们面色绯红、美目流盼,

在温柔的晚风中直跳到娇喘连连。

那彻夜舞蹈的年轻乐师便是我,

那歌声一直回荡在芳草斜阳的河畔。

我在山脚的杉树下调整罢琴弦,

露珠在青草间显得光芒耀眼。

我要将这野地里三叶草的芳香,

收进歌声带去那灰扑扑的城市里面。

他们在灰暗的房子里过得凄凄惨惨,

从未领略过火热美妙的大自然。

为了带来盛夏的绿意、自由与快活,

我决心将最出色的曲子为他们奏演。

苍白的女人们听了便开始奚落,

“嗐,这土包子的庄户人之歌!”

我不理不睬地继续拉着心爱的琴弦,

愉快的歌声将广厦与寒舍淹没。

【爱侣】

一个吉卜赛流浪汉正在休息,

侧身枕着他的背囊,

躺卧在丛林茂密的山脊,

透过桦树的荫翳,

阳光照射着他棕褐色的胸膛,

衬衫半盖在身上。

一位穿着裙装、

身材高挑的吉卜赛女郎

踉跄而上,

她欢喜地看着那年轻的男子,

用一根草刺,

撩拨着他的面庞。

他猛然一个大跳,

像根羽毛一蹿老高,

又像是吃了警察的一记耳光,

马上疼得直叫!

随后,他们俩你看我瞧,

似乎都有些害臊。

如此的年纪谈情说爱刚刚好,

六月炎炎似火烧,

热辣辣的风景多美妙。

他们意合情投,

如山林中饥饿已久的野兽

着急将彼此搂抱。

这样的幽会只是第一次

他们便已经亲密得难以分离,

彼此立下山盟海誓,

一辈子祸福同当。

用不着婚礼喜筵的铺张,

也不用神父帮忙。

这天作地合的一双入了洞房。

擅长变戏法的女郎,

打开自己带来的一只只布囊,

取出鲱鱼和土豆美餐。

那新郎吃相如一个庄稼汉,

新娘却吃得很体面。

她的戏法还没有变完,

又黠笑着掏出了美酒一坛,

好戏果然在后面。

“坏冤家,这东西你可以尝尝!”

“好姑娘,你真知道我咋想!”

他们一起融化如蜜糖。

谈论着以后幸福的日子,

他们俩说好了不离不弃。

哪怕是去秋日集市上沿街乞讨,

或是啸聚山林做强盗,

都要同舟风雨,

就算有朝一日被双双带上镣铐。

他们将美酒收进口袋里,

沿着山脊胡乱走去,

一路留下笑语嘻嘻,情话喃呢。

在那松软芬芳的干草垛上,

那暖风和煦的林间草场,

他们将度过一生中最棒的时光。